蔣政落座,麵對方子安期待的目光緩緩說道:“方大人可知道我大宋海貿船行之中哪一家最大?”


    方子安想了想道:“昨晚那位周東家擁有海船數十條,難道不是最大的船行?”


    蔣政嗬嗬笑道:“看來大人了解的不夠細致啊,周家確實是大船行,但卻不是最大的。周東家擁有海船二十八條,確實已經是相當大的規模。然而在船行之中卻連前三都排不上。廣州府李子園的船行擁有五十餘條海船,比之周家多了一倍。”


    “李子園?對對對,我好想前兩日在卷宗上看到過這個名字。他是最大的船行?”方子安道。


    “嘿嘿,李家船行確實已然是巨無霸了,但是卻還不知最大的。李子園和周正蒼兩家的規模加起來,卻還沒有一家船行的規模大。那便是泉州鄭家。鄭誌龍這個名字,不知大人聽說過沒有。”蔣政沉聲道。


    “鄭誌龍?倒沒聽說過。”方子安搖頭道。


    蔣政嗬嗬一笑道:“這麽說吧,鄭家船行擁有的海船數量是我大宋所有出海貿易的海船數量的五成。鄭家有可出海遠航的大船一百多條,鄭家船行是我大宋當之無愧的第一大船行。”


    方子安驚愕道:“一百多條海船?這還了得?那豈不是個超級巨無霸的船行?”


    蔣政點頭道:“那可不,鄭家船行養活了半個泉州府的人,泉州半個城的人都是從事和鄭家相關的事務。從船工到碼頭的搬運工,到造船修船,到銷售的店鋪,十幾萬人靠著鄭家船行吃飯,你說是不是超級巨無霸?”


    方子安皺眉道:“不對啊,為何我查閱的衙門卷宗上沒有鄭家船行?這麽大的船行,我當不會錯過才是。”


    蔣政神秘一笑道:“大人沒看到鄭家船行,那便對了。鄭家船行根本不在市舶司管轄之內。他們無需上報數字和貿易情況。名義上確屬朝廷市舶司管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方子安一愣,心中興趣大增,笑道:“這倒是有趣了,明明是我大宋船行,卻又不受市舶司管轄,這個鄭家什麽來頭,這不是享有特權麽?”


    蔣政嗬嗬一笑道:“大人算是說對了,特權二字用在鄭家船行身上最是合適不過了。沒錯,鄭家就是有特權。”


    方子安道:“這個鄭誌龍是什麽來頭?居然有如此特權。”


    蔣政笑道:“大人若是在危難之時救了皇上一命,也會有這樣的特權。”


    方子安道:“此話怎講?”


    蔣政道:“當年金兵南下,搜山檢海的追殺當今聖上,皇上在陸上已經無存身之所,被迫下海,坐的便是鄭家的海船。金兵水軍船隻在海上遊弋搜捕,鄭家不但出人出船,還組織了自家護院和泉州地方水軍,無償將鄭家海船改造成戰船保護皇上。在泉州近海,皇上差點被金兵船隻圍捕之時,鄭誌龍親自帶著自家子弟武裝的十幾條戰船前往增援。那天大霧,鄭家船隻又高大,猛然從霧中衝出來,金兵不知數量多少,以為是遭遇大股水軍埋伏,於是吹號逃遁。皇上因此才得以安全。你想想,這是不是護駕救駕之功?”


    方子安頗為驚訝,他並不知道當年趙構漂泊海上的時候還發生過這段故事。這一切如果是真的話,那可真是在趙構最為艱難的時候給了趙構莫大的助力了。照此看來,這鄭家確實是護駕有功的。


    “金兵退去之後,皇上在泉州鄭家還待過半個月呢。鄭誌龍舉全家之力照顧的皇上很好,臨走時還捐了二十萬兩銀子給朝廷,作為路途上皇上和群臣花銷之用。除此之外,贈了車馬糧食船隻等等,可謂是舉全家之力侍奉。後來局勢穩定之後,皇上特意召鄭誌龍來臨安受賞,要賞賜給他官職,可那鄭誌龍卻不願為官,隻向皇上提出了三個要求。”蔣政繼續道。


    “哪三個要求?想必是和他出海貿易的生意有關了。”方子安沉聲道。


    “大人英明,確實是關於生意上的事。鄭誌龍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準許他鄭家船行專賣香料生意。除了他泉州鄭家,大宋各地的船行不得私自和番國進行香料買賣。如今我大宋街麵上所用的沉香龍涎龍腦檀香麝香等等常見的香料,除了偷偷走私的之外,絕大多數都是鄭家壟斷。鄭家香料行開遍天下,自買自賣,來來迴迴一條龍都是鄭家經營。其餘的那些商鋪的香料都是從鄭家高價購得。”蔣政道。


    方子安聽了這話,這才想到臨安世麵上的幾家大的香料鋪確實都是鄭記招牌,想必便是鄭家的產業。而且當初自己用夢想號去走私的時候,合作銷貨的萬隆商行的馬鑫馬東家便有意無意的提醒自己多買香料迴來。說那玩意好賣又賺錢。可是香料生意成本太高,且采購香料也費時費力,所以方子安隻是順帶讓萬大海采買一些。現在看來,馬鑫當時是希望能多弄些走私的香料迴來變賣。


    方子安對這個鄭誌龍倒是有些佩服了。他的要求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是他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潤。壟斷銷售是利潤豐厚的保證,而在大宋,香料的使用已經普及到了普通百姓之家。看似小小的香料生意,卻已經是生活的必需品。富貴之家每年在購買上等香料這一項上都要花費好幾百兩銀子。越是奢靡的社會,對這種奢侈品的需求便越高。鄭誌龍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壟斷了香料的生意,這其中的利潤必是豐厚之極了。


    “皇上答應了鄭誌龍的要求,鄭誌龍隻提了專營香料一樣商品,並非獅子大開口,皇上本就要對鄭家恩典,自然不會拒絕。鄭誌龍提出的第二個要求是,鄭家船行從此不必受朝廷市舶司管轄,鄭家每年上繳十萬兩銀子的稅款,朝廷便不必再管泉州海運的事情了。在當時,全大宋的市舶司每年收到的稅款不過三十萬兩銀子,鄭誌龍願意每年給十萬兩,自負盈虧,對朝廷而言正是旱澇保收的事情。雖然不受朝廷管轄,但是隻要銀子能上繳,其餘的便不必在意了。皇上當時便應允了這個條件,覺得這不算是個恩惠,反倒是對朝廷有利。由此,鄭家船行自己獲得了在市舶司之外和番國貿易的權力。皇上為了不讓這件事顯得太特殊,還硬是賞了鄭誌龍泉州市舶司提舉官之職。這麽一來,整個泉州的海運貿易便全在鄭家掌握。”蔣政繼續說道。


    方子安皺眉咂嘴道:“厲害,厲害。這個鄭誌龍目光遠大,手筆也大啊。那麽第三個請求是什麽?”


    蔣政道:“第三個請求便是請朝廷準許他鄭家自行足見水軍團練,保護自家的船隻出海了。鄭誌龍說,海外貿易風險極大,風暴海潮皆非人力所能避免,但是海匪海盜的劫掠是可以避免的。朝廷水軍自不能保護鄭家海船出海貿易,而尋常人家養私人武裝也為律法所不容,所以隻能請朝廷開恩,準許鄭家建立一隻保護鄭家船隊的團練兵馬。所有資費全由鄭家自掏腰包,朝廷需要時還可征用為朝廷效力。皇上最終也答應了他,準許鄭家建立一隻人數上限位五百人的水軍團練兵馬。”


    方子安聽到這裏,心中更是驚訝不已。


    這個鄭誌龍可不僅僅是個商人了,他應該是一方豪強才是。不但壟斷了香料生意,跳出朝廷的管轄經營,而且自己擁有一隻兵馬。在大宋,個人擁有軍隊是絕對非法的。大宋朝最忌諱的便是這個,當年太祖杯酒釋兵權,防的便是個人擁有軍隊的隱憂。聽起來鄭家理由正當,且團練兵馬設有上限,但方子安知道,鄭誌龍需要的隻是一個許可。至於團練上限,誰會天天去盤點他到底養了多少私兵?


    可以想象,在泉州那個地方,鄭家不但是富可敵國的大商賈,更是權勢熏天的地方豪強,且擁有大量的私兵。他已經不僅僅是在海貿生意上跳出朝廷的管轄,當地的官府怕也不敢動他分毫了。那是一個大宋的國中之國,是一個私人王國,是一股割據力量了。聽起來似乎沒什麽,但這顯然是不正常的。特權可以有,但有些特權是絕對不能有的。隻是不知道目前鄭家到底發展到了何種地步。


    “蔣大人,說了半天,你說的賺錢的路子到底是什麽路子呢?我怎麽沒聽出來些什麽?”方子安道。


    蔣政嗬嗬一笑道:“大人,鄭家可是富得流油。鄭家每年出海貿易總價千萬之巨,且都是精細貴重商品。按照朝廷定下的規矩,上繳稅銀大幾十萬兩是必須的。可是每年鄭家隻上繳十萬兩給朝廷,這當中漏了多少?大人新官上任,又英明神武,怎不去找鄭誌龍去要銀子去?十萬八萬兩銀子還不是開口便到手了?雖則當年和朝廷有過協議,但是現如今太子當朝,皇上眼瞅著就要退位了,那些老規矩也得改改的。這是其一。其二,鄭家把持著全大宋的香料生意,這當中的利可是每年以百萬計。大人如果有辦法讓朝廷削了他的特權,香料生意大家做,下官必保證讓那些大船行的東家拿出一份子來孝敬您。到時候大人日進鬥金,坐著收錢,何樂而不為?”


    方子安哈哈哈大笑起來,蔣政也捋須跟著笑。方子安笑著笑著,突然停了,對蔣政道:“蔣大人呐蔣大人,你這是有多恨我。那鄭誌龍明顯不好惹,你這是叫我去得罪他,讓我跟鄭誌龍去掐架啊。你不懷好意啊。”


    蔣政忙道:“大人可萬莫這麽說,下官是真心想出主意。方大人的本事下官是有所耳聞的,別人或許做不到,但大人則有可能虎口拔牙。鄭誌龍確實不好惹,但再不好惹,他也是個商人。咱們市舶司本就是管他的,天經地義。他難道不是我大宋子民?當然了,事情不好辦,但是好辦的事還能到如今都辦不成麽?一旦成了,大人家裏便是金山銀山的堆起來。當然,大人如果覺得我是在坑大人,便當下官適才放了個屁,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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