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氣氛沉悶之中結束,雖然主賓都盡量保持風度,但是眼下的情形卻叫他們實在是高興不起來。一個要被貶去果州當團練使了,另外一方的兩個人已然成了朝廷的犯官,有家迴不得。家眷親人都受牽連,正在擔驚受怕東躲西藏。


    宴席之後,史浩和方子安迴到了李顯忠安排好的兵營之中,兩人雖然都很疲憊,但卻殊無睡意,相對而坐。初夏時節,夜晚已然有些悶熱。加上兩人心情不佳,更是坐在堂上額頭見汗,身上燥熱無比。


    “子安,現在可怎麽辦啊?夫人和凝月都受牽連了。夫人在府中監視居住,凝月和你的妾室更是出城不知去向。秦檜老賊先下手為強了。我們連累她們了。”史浩歎息道。


    方子安坐在那裏早已將事情想了個通透,聽史浩所言,知道他有些後悔了。做大事固然不能惜身,但隻是自己受罪哪怕是身死都沒什麽,牽連妻小,那是誰也不能接受的事情。方子安當然理解他。


    “嶽父大人放心,小婿明日一早便出發,趕迴臨安。據小婿看,事情並非不可收拾,您不要太捉急。”方子安道。


    “還不捉急?這都火燒眉毛了。子安呐,我一家子對你不薄吧。這個時候了,你一點也不急麽?你我家眷都在遭難,我和夫人倒也罷了,凝月總是你沒過門的妻子吧?你怎能如此無動於衷?”史浩是真的急了,關心則亂,他現在心裏亂成了一團麻。


    “嶽父大人,你聽我說。我知道凝月她們在哪裏。據我估計,她們出城之後定是去灣頭村避難了。灣頭村你知道的,我在那裏造船出海的一個基地,也小有規模了,有不少忠心耿耿的人手在那裏。惜卿也在那裏,當初萬春樓被抄了,惜卿在城中不安全,我便將她安置在那裏。這事兒凝月她們都知道,她定和春妮去灣頭村了。到了灣頭村便到了家了,便不會受罪。嶽母大人此刻住在家中,雖然失去自由,但是必是不會受罪的。有楊存中看顧,賊子們也不敢對她怎樣。”方子安連忙安慰道。


    史浩也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了,聽方子安這麽一說,心裏倒是放心了幾分。那個灣頭村他是知道的,當初隻當方子安不務正業胡鬧,誰知道如今竟然成了一處避風港口了。


    “可是……那灣頭村便絕對安全麽?畢竟在京城周邊,若是有心探查,必是能查到的。到時候一鍋端了,那可如何是好。”史浩道。


    方子安無言苦笑,不過史浩說的也不無可能。


    “我也正考慮了這個問題,所以我要盡快的趕迴去,先去灣頭村將人轉移走。灣頭村那處終究會被秦檜他們找到。嶽母我也要救出來,一並送走。待安頓好家眷,我無後顧之憂,便可跟老賊拚刀子了。目前老賊確實占著上風,但是他的命根子捏在我手裏,他怕是要夜夜噩夢,日子比我們難熬。”方子安道。


    “救你嶽母麽?你還是別去冒這個險了吧。我想了,他們軟禁你嶽母,恐怕便是吸引咱們去救,然後自投羅網。你嶽母應該無恙,你隻需將凝月她們安頓好便成。”史浩情緒逐漸平複了下來,腦子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方子安微笑點頭,他豈有不知嶽母便是誘餌。本來抓自己和史浩的家眷便是一件令人驚詫的事情。方子安也想明白了,這定是秦檜的主意。拿著家眷,便不怕自己和史浩不屈服了,誰料想凝月她們跑了,拿著嶽母一個人,這誘餌的份量不夠。但即便如此,方子安也不能不管史夫人的安危。他必須救出嶽母,否則史夫人終究有危險。倘若親眷不能保護,出了什麽意外的話,那是絕對不能原諒自己的。


    此次跟老賊已然勢不兩立,方子安就是那樣的脾氣,他不允許自己對老賊有半點的示弱。硬刀硬馬的上,人要救,老賊要死,兩件事一樣的重要。


    “嶽父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還請嶽父大人安心的留在濠州,這裏是安全的。我知道嶽父大人的心情急切,但是去臨安的路上可能有很大的風險,所有您還是留在這裏為好。我會及時的向你稟報消息的。”方子安道。


    史浩歎了口氣道“我明白,我跟著你去,便是礙手礙腳,你反而要保護我。這迴你自去,我就留在這裏。但你要千萬小心,秦檜老賊比金人可要更加的陰險狡詐,這一次是生死之搏,他也必不會留情,你萬萬小心。”


    方子安點頭應了,兩人商議良久,直到深夜才各自迴房歇息。


    次日一早,消防軍中的眾人正在打點行裝準備出發迴臨安的時候,方子安召集了趙剛雷虎馮一鳴三人到旁邊簡單的開了個小會,方子安將眼下的情形跟三人說了一遍,三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狗娘養的老賊,居然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簡直畜生不如。朝廷一群混賬王八蛋,咱們曆經艱險從金國活著迴來,結果等著我們的居然是牢獄之災。皇上膽小如鼠,金人一句話他便嚇得屁滾尿流,這等人當什麽皇帝?怎不早些死了幹淨?連累天下人跟著他受氣。這個直娘賊的狗東西!”


    雷虎氣急了,連秦檜帶趙構一起罵。他這一輩子還從未敢罵過這樣的話,但此刻是真的要氣瘋了,所以毫無顧忌的罵了起來。


    趙剛也跟著罵,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秦檜和趙構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兩人本來出身就低,罵人也是市井最為粗俗的言語,不離下三路。兩人罵的是過癮了,方子安和馮一鳴卻苦笑著直皺眉頭。


    “別罵了,別罵了。二位兄弟,罵也不頂用啊,事已至此,罵能管用的話,秦檜早死一千一萬次了。全大宋的百姓都日日夜夜的罵他詛咒他,他還不照樣活的好好的,照樣作威作福?”馮一鳴道。


    “罵不死他,起碼解解氣。”雷虎道“俺再不罵兩句,俺肺要氣炸了。”


    方子安沉聲道“二位兄弟罵過癮了麽?若是不想再罵的話,我可要說正事了。”


    雷虎和趙剛忙道“好了好了,大人說怎麽辦?”


    方子安道“我要去臨安,但是你們要留下來一個。人多了反而不好辦。我估摸著,迴臨安的路上,老賊定然已經全部安排了人手堵截。迴臨安不亞於從金國迴到大宋的艱難。所以,目標不能太大,人不能太多,你們要留下來一個,帶著其他兄弟在這裏保護史大人。雷虎兄弟,你留下吧。”


    雷虎叫道“憑什麽是我?大人這是瞧不起我是麽?我幹不過馮大哥,還幹不過趙剛麽?趙剛,咱們比試比試。”


    趙剛擺手道“我可不跟你比試,這是大人的安排,幹我什麽事?你乖乖留下來便是。”


    雷虎拉著趙剛不依不饒,不肯罷休。方子安喝道“雷虎兄弟,現在不是鬧的時候。我讓你留下來不是因為武技,而是因為體型。你的體型太胖,太顯眼,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而我們此去是要喬裝打扮,盡量避人耳目的。這才是我要你留下來的原因。”


    雷虎呆住了,半晌囁嚅道“俺也是倒了血黴,長得胖些也是罪過了。從今日起,我不吃飯了,光喝水,再也不長肉了。”


    趙剛擠著眼道“胖虎兄弟,你便是天天喝水,一樣長肉。你天生是胖子,餓死也是胖子。”


    雷虎沒好氣的擺手道“去去去,少來消遣。”


    方子安對趙剛和馮一鳴道“二位可願意跟我去?隻我們三人,路上兇險無比,恐怕比去金國不遑多讓。我這次不下命令,你們自願。我已然不是消防軍統製,也無法對你們下命令了。”


    馮一鳴笑道“子安老弟,我也不是你消防軍衙門的人啊。之前跟你去金國也不是因為你下了命令,而是為了大事。現如今我反倒要退卻麽?自然跟你一起去。”


    趙剛道“什麽狗屁聖旨?我們根本不搭理。當然跟著方大人去了,我這時候裝孬種,那還是個人麽?”


    方子安點頭道“好,既如此,那便不多說了。二位迴房準備,身上的盔甲兵刃便不要露出來。這樣,咱們裝扮成三名客商掩人耳目。”


    趙剛和馮一鳴都點頭答應,旁邊的雷虎翻著白眼指著趙剛道“就他那樣子,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一身的閑漢地痞氣,一說話便露餡了。教俺看,大人當老爺,他兩個當仆役便是了。”


    趙剛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反而表示同意“對,雷虎兄弟說的是啊,我扮客商可不成。不如就按他說的,大人扮成老爺,我們兩個扮成仆役跟著便是了,這反而真實自在些。”


    方子安想想也是,笑道“那好,那便我扮客商,趙剛兄弟扮成跟班,馮兄的樣子倒像是師爺,便是我的師爺了。咱們三個便是去臨安采購貨物的商賈,你們看怎樣?”


    趙剛和馮一鳴都點頭稱好,各自迴房準備。方子安跟雷虎走去跟忙活著準備趕路的眾兄弟打招唿。方子安也沒說具體緣由,隻告訴眾人,需要在濠州盤桓幾日,所以今日不走。方子安告訴眾人,也不必拘束自己,這幾日在濠州走走看看,玩耍玩耍散散心,隻要不違背濠州本地的規矩,一切都可隨意。


    眾人雖然覺得很突然,但這一路上早已養成了服從命令的習慣,倒也不必多言,又開始將車馬卸載歸位。方子安拉著雷虎到一旁叮囑幾句,告訴他雖則在濠州安全之地,但也要防止有人滲透進來對史大人不利,要隨時保持警惕雲雲。雷虎知道事情的重大,不敢嘻嘻哈哈,點頭一一答應。


    太陽升起三竿高的時候,濠州南門外三騎飛馳而出,片刻間消失在山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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