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在他帶著他們跑了六家醫院,還是得出同樣的結果以後,他望著已經徹底大黑的天,絕望的認了那個讓他不能接受的結果。


    而因之前去的那六家醫院的個別醫生和護士,大概猜出了他們三人之間發生了什麽,為了那點麵子,最後他們去了第七家醫院。


    在那家醫院,蕭易受傷去往急診科,伊桃則被婦產科的護士趕緊安排住院,終於掛上了能讓她腹痛減輕的藥。


    而他幫著伊桃辦理住院手續,被那家醫院的婦科醫生叫住,挨了一頓批評。


    “你這男朋友是怎麽當的,女朋友早上就流產了,怎麽晚上才來醫院,如果耽誤了最佳治療的時間,造成了感染,她可能就不能懷孕了!”


    “真是一點責任心都沒有!”


    但那一天,在伊桃做檢查的時候,他有問過一些學醫的朋友。


    都說早孕流產也是難免,除了體質特別差的可能會大出血,一般來說都不會有多大的事兒。


    然後,縱然醫生說了他一頓,他也覺得醫生隻是誇大其詞而已。


    誰料真到了伊桃做手術的時候,她還真就因為早孕流產而大出血了。


    他當時一點都不敢相信。


    不就是早孕嗎?


    不是說,半個月的胚胎不過就是芝麻大小麽。


    為什麽那麽一點點的東西,就能讓她大出血?


    甚至那一地的血,就像打翻了一桶紅油漆。


    可是這隻是最蒼白的比喻,因血液終究要比任何的紅色更獨特,更刺眼,更讓人恐懼。


    裴讓再次控製不住的想起那片紅,額角的青筋又暴起,胸膛也不可自控的大幅度收張。


    不一會兒,一位醫生和周迴走了出來。


    他此刻不適的很明顯,周迴握住了他的肩膀,他看出了他是情緒的問題。


    醫生則擔心道:“裴總,您是哪裏又疼了嗎?”


    裴讓用力吸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他的唿吸還是不穩且有些窒息,此刻他也沒有在醫生麵前多隱藏,比起他腦海裏又閃過的疑問,他不再顧及自己。


    “我有個問題。”他氣聲明顯的開了口,“早孕,兩周加一,白天流產,晚上做手術,大出血正常嗎?”


    醫生皺起了眉,“這種情況應該是有的,有些女性體質特殊,完全不適合懷孕。”


    醫生用的是“應該”,這就說明,這位婦科醫生是沒見過的,但是畢竟世界太大,一切都有可能,她沒見過,不代表沒有,所以就嚴謹的用了“應該”一詞。


    裴讓的喉結又用力滾動,“如果,是我妻子這樣的體質呢?”


    醫生的表情變得更凝重,“太太的確是流過產,這個做檢查能查出來,可她不是孕十周做的清宮手術嗎?”


    音落,不僅裴讓怔住了,周迴也的眉目也一震:“您說什麽?”


    醫生手裏就拿著伊桃的各種檢查單。


    伊桃從市醫院轉院,那邊就會把這些單子交給下一家醫院,現在這些也都到了現在逸馨醫院的婦科醫生的手中。


    醫生找了找,拿出一張很舊的單子遞給裴讓,“安城市醫院在給太太做手術之前,知道了太太流過產,就試著調取了下她過去的病曆檔案,上麵寫了,在四年前五月份, 做了清宮手術,懷孕十周加三。”


    明明醫生每一個字都說明白了,但落在裴讓的耳朵裏,卻成了一條長長的,刺激耳膜,刺激大腦的噪音。


    震得他渾身的血管都在跳動在疼痛。


    “十周加三?”周迴不可置信的拿過那張舊了的單子。


    【安城南郊青山區婦幼保健院】


    【人工流產、清宮、診刮手術報告單】


    姓名,伊桃;性別,女;年齡,20歲。


    停經天數,10+3周;孕1產0,高危流產(√)


    饒是周迴,看到這些字眼,手都抖了起來。


    和當年伊桃和蕭易所說的,都對得上了。


    這時,裴讓一口氣梗在胸膛,眉心擰成死結,而目光卻呆滯的,緩緩落在了單子上。


    在掃到停經天數時,他的瞳仁劇烈打了個顫,然後閉上眼睛,一隻手無助又用力的扣住了周迴的手臂,高大的身軀卻突然像沒了脊骨一般靠在了牆上。


    縱然他的情緒沒有多劇烈的波動,可這副頹喪至極的模樣,就像病入膏肓那樣的脆弱。


    醫生露出了絲微的慌張,感覺好像自己無疑做錯了什麽一般,低聲問周迴:“裴總……是過去沒陪著夫人做手術嗎?”


    周迴,“怎麽說?”


    醫生,“我看夫人過去還因為大出血輸過血,這是需要家屬簽字的,如果……”


    醫生看了眼裴讓,“簽字時,醫生會讓看這些單子。”


    聽了這些,周迴一個旁觀者突然心口都堵的厲害,他遲鈍了片刻,把單子遞給了醫生,嗓子發幹,“去忙吧。”


    醫生接過單子,有點擔心裴讓現在的情況,但也沒多問,一步三迴頭的走了。


    很久。


    久到病房裏陸續走出十來位醫生護士,讓病房隻剩下伊桃一人時。


    周迴才輕輕晃了晃他,“別這樣……”


    裴讓慢慢睜開眼,那雙空寂的眼睛,在與周迴對視不足三秒時,兩道眼淚突然就順著眼尾落下。


    “我想死……”


    “你聽我說,”周迴認真道,“過去,沒辦法,誰遇到那種情況,都不會很冷靜,你別太自責。”


    裴讓喉結一滾,無聲的大笑了起來。


    笑到他雙手抱胸,整個胸腔在震動,他一邊笑身子一邊往下滑,最終抱著自己蹲在地上,身子劇烈的抖了不停。


    而腳尖處,瞬間落了一片淚痕。


    “是我當爸爸了……”


    一道沙啞至極的聲音半失聲從他的喉骨發出。


    “是我……”


    “真的是我……”


    他一邊自言自語,雙手用力抓過自己的肩膀,脖子,薅自己的頭發,又繼續用力的大喘息。


    周迴也蹲下來,用力摁住他抖動不停的肩膀,“阿讓,醫生說了,等伊桃出院,保養一兩個月,就還能再有孩子!”


    “現在你知道這些這是好事兒,你多年的執念終於水落石出了……伊桃還在病房等你,從今天開始,你們好好過,等孩子再來找你們!”


    裴讓好像沒有聽見,攥著頭發的雙手骨節已經泛白,他身子一晃,人跌坐在地上,他沒有起來,好似連靈魂深處都失去了支柱,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就像漂浮在水麵上的蘆葦。


    但此刻他又在極端的痛苦裏掙紮,喉骨顫動發著無聲的嘶吼,身子在冰冷的走廊地麵上,翻過來,覆過去……


    他平靜而無聲的崩潰了。


    周迴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讓裴讓這麽崩潰的,絕對不是現在確定了伊桃當年的清白。


    因為他這四年,也掙紮幻想過,萬一那孩子就是他的呢。


    所以,讓他這麽崩潰的。


    是四年前,就差一點。


    如果他能陪著伊桃去做手術,最後就能看到那張真正的單子。


    那樣,他就不會誤會自己的女人和兄弟,這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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