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兄長是兄長,現在的皇帝陛下也隻能是皇帝陛下。


    “祖父隻教過我奉天下百姓為先,若非陛下突然出現在我跟前,我也沒得那個好命能侍君王!我也從來不是個安生的人。”阿璀是有些生氣的,說話的聲音也控製不住得時大時小,她指指自己的腳。腳上的鞋子是最樸素的布鞋,鞋子還算幹淨隻是已經磨損得有些厲害了,“我這雙腳走過的路或許比不得陛下您多年征戰萬裏行程,但也是走過了大淵的泰半江山,看過亂世的餓殍千裏,也見過治世的山河秀麗。如今天下定,將來我還會去更多的地方。我的天下冊,窮極我這一生,都是要一筆筆去填滿的。陛下若想要我做個守著方寸天地的閨閣女子,此生永不可能,便是斷我手腳,縛我軀體,我的魂魄也是自由的!”


    “你……我何曾說過要你守著方寸天地,不許你出門的?我又怎麽……”晏琛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而看著阿璀模樣也知道大概說什麽都沒用,因為她已經偏過頭去,根本不看他說話。


    晏琛見她這模樣,著急之餘的那一絲絲惱怒也消失不見了,隻覺得她那故意偏頭過去的舉動,不免有幾分小兒女的可憐可愛。


    隻是想起她的耳疾,又是一陣心痛,遂沉默了下去。


    “你會錯他意了。”原本一直站在阿璀身旁的崔寄突然笑起來。他見這二人,一個臉紅脖子粗,一個有口不知如何說,便隻得上前來一步,輕輕拉住晏琛,朝阿璀道,“他嘴笨,他隻是擔心你。”


    於是往日裏朝上常常將一些昏碌朝臣訓斥得有口難言的“嘴笨”的皇帝陛下,便隻能閉了嘴繼續默默站著了。


    “先時陛下得知邵州地動而導致的雪崩,而你失蹤,他幾乎立刻便安排好一切,要丟下永州的戰事來尋你了。若非我攔著,去邵陰尋你的也就不是韓充了。後來韓充到邵陰尋了許多日都沒有你的消息,他那些時日的憂慮,我一點點都看在眼裏。他好不容易尋到你,若是你再出什麽意外,可不是再要了他半條命麽?”


    “後來輾轉收到你那封信,知道你安然無恙,他才算活過來,若非當時局勢……,若非我攔著,他當時恨不得親自帶了人去接你。”


    崔寄一遍道,一邊打量阿璀神色,見她似有轉圜,便知這孩子確實心軟。


    他繼續道:“再後來韓充接到你,他原以為很快便能再見到你了,誰知你們又遇著水災。抗災之事,自有當地府衙去管,況我們亦在附近,哪裏便須得你去冒險?若水勢迅疾,你們一時無查,遇著意外如何是好?若災中有變民暴傷人,你被卷入其中受傷怎好?若你們災中被困,水災後疫病爆發怎麽辦?……”


    這些年在晏琛身邊,崔寄從來都知道他的痛苦磨折,如晏琛一般,他自己也是日日輾轉難安,那些深夜裏仿佛從四麵八方而來的刀鋒,一點點割開他的靈魂,剝離出他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巧笑倩兮溫軟明媚的小娘子。而他於絕望中伸出手去,那刀鋒卻以更鋒利的寒霜殺伐而來,恨不得將他連同他的記憶一道挫骨揚灰。


    那是窒息般的疼痛啊。


    “他擔心你,他這麽多年才尋到你。失而複得原是人間幸運事,若讓他再次眼睜睜失去你,於他而言又是何等殘忍事?”


    對於崔寄的話阿璀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她沉默愈久。


    崔寄的這番話,她也不憚於以最真實的可能去揣測,隻是終究她自己也不是那麽堅定罷了。


    “我知道了。”阿璀低下頭,似乎有些愧疚,她的聲音低而沉,“你們……容我好好想想……”


    晏琛歎了口氣,他最是見不得阿璀如此失落低沉神色,見她如此,晏琛立刻便心疼了,想要上前去安慰兩句。


    崔寄卻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朝他微微搖了搖頭。


    晏琛明白崔寄的意思,這孩子性情看似平和從容,但其實有自己固執的堅守,有些話她能看進心裏,隻是她需要自己想通。


    又看了眼跪坐在席上的阿璀,晏琛與崔寄一同離開,洞庭湖水災還有許多事情要去處理,方才也是會見當地官員間隙,他二人偷空來見阿璀的。


    阿璀坐了好一會兒,抬起頭時,連孝年也已經不在門口,隻能遠遠地瞧見院子裏似乎守著一隊兵士。


    她起身往旁邊架子上自己去找了一小摞新紙,提筆慢慢將方才未完的文章收尾。


    待落下最後一筆,阿璀將幾張紙捏起來,從頭到尾通讀了一遍,便又擱迴幾案。不免想起往日裏若有所得,總能得祖父或者阿娘同讀,或有讚譽或有指點,而如今竟無一人可讀了。


    阿璀將那一疊幾張紙重新拿到手上,疊了兩疊收迴袖子裏。


    外麵天色漸漸黑了,有使女進來朝阿璀屈了屈膝,未說一言隻進前來挨個上了燈。


    不大一會兒又有人來送膳食,同樣是禮數周全不發一言。待阿璀獨自吃過之後,又那幾人過來迅速收走。


    屋內燈火通明,實在安靜,雖說於阿璀而言,世界永遠是安靜的,但是此刻的靜默,卻在心頭。


    那是一種莫名的孤寂和寒冷,從心頭慢慢地湧上來,她所有的記憶中,這麽些年似乎從未有過一刻如這般的感受?


    為何是似乎呢?


    阿璀突然一怔,有什麽如潮水一般慢慢湧上腦海。


    好像有一年秋天下了好久的雨,自己被獨自關在一個破舊的小屋子裏,至於為何會被關在那裏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潮濕的空氣裏破舊草席的味道,和那時害怕驚懼中裹挾的一如此刻的孤寂寒冷。


    好像又是個很冷的時候,充斥鼻腔的是鐵鏽一般的血腥氣味,她似乎能感覺到寒冷的刀鋒即將帶著殺意擱上脖頸,跌跌撞撞跑了很遠的路,無法辨別方向和尋求幫助的膽戰心驚,一不小心跌入溝渠,那時的茫然也有此刻的孤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那失蹤多年的兄長造反成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晏並收藏我那失蹤多年的兄長造反成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