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照顧桑娘子的腳傷,一行人坐了又多休息了一個時辰,直到未時末才又出發,等到了驛館時,已經戌時了。


    好在驛館早就安排好了,一行人入住倒也方便。


    永州城離此處不過還有差不多一日的功夫,明天若是趕一趕,約莫著也能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城。


    隻是沒想到,次日一早下麵人來報說是那桑翠娘腳傷越發嚴重了,已經下不了床了。問了情況,說是傷處腳踝紅腫得厲害,先前的給的傷藥也不合用,隻覺得皮膚灼燙,紅腫處甚至都蔓延到小腿位置了。


    “奴去瞧瞧。”山澤一聽這情況,有些著急,倒不是擔心那桑娘子的傷,而是擔心拖延了崔寄的行程。


    “等等。”崔寄叫住他,“去請鎮上大夫來吧,多請幾個,有名望的都請過來。”


    “這……”山澤不解,“這古水鎮雖然不算大,遠比不上永州城這樣的上州城池,但是要是把鎮上有名望的大夫都跑一遍,怕是也頗費時間,咱們今日還得趕路呢。”


    “不急。若是趕不及了,咱們多逗留一日也是無妨。”崔寄語氣淡然,隱有未曾刻意掩飾的哂笑,“怎能讓桑娘子帶著傷痛隨行?”


    山澤到底是跟隨崔寄多年的,當下便體會出些他話裏的意思來,忙一躬身:“奴明白了,郎君放心,奴這便去安排。”


    崔寄揮揮手,示意他自去安排,而後卻又喚來馬武。


    “先生有何吩咐?”馬武站在門口,朗聲問道。


    崔寄推開憑幾,示意他近前來。


    那馬武愣愣進來,難得地還隨手帶起了門。


    “有兩件事情需要你去安排一下。”崔寄道。


    “先生隻管吩咐,我一定完成。”馬武拍拍胸脯。


    他雖然性子大喇喇,腦子也不愛轉,但是對於上麵的命令一貫是執行得很好的,這一點也是崔寄覺得滿意的。


    崔寄一笑,命他附耳過來。


    不多時,馬武推門出去。


    崔寄瞧著朝陽的一點點光芒照上廊前,眼中溫雅漸漸沉下去,而幽深之中是讓人捉摸不透的鋒芒。


    似乎有將冒出土的苗頭了呀。


    近午時,鎮子裏有名氣的大夫請了有半數過來,一時間驛館進進出出竟然有些熱鬧。


    山澤站在驛站的院子裏,看到對麵桑翠娘屋子裏走出來一個大夫,他就上前去客客氣氣地將人送出去。


    方送了一個大夫出去,甫一轉身進來,卻瞧見自家郎君正站在廊下。


    山澤忙湊上去,悄聲道:“郎君,那桑娘子說想見您呢。”


    “她說腳傷嚴重,大夫也給請了;她想休息,我便推遲行程讓她休息一日,還要見我做什麽?”崔寄籠著袖子,不動聲色。


    “哎呀,桑娘子說是想親自向您道謝呢。”山澤一向知道自家主人不解風情,果然到哪兒都是一樣,“奴就是傳個話,您若不想見,不見便罷了。”


    “大夫都送走之後,你多留意著些那邊。”崔寄並不理會他的話,隻吩咐道。


    “郎君是擔心什麽麽?”


    山澤自然知道崔寄對那桑翠娘有防備,這桑翠娘身份存疑,他自然也知道這防備在何處,隻是他覺得如今這桑娘子孤身一人隨行,十數護衛圍著,她如今又是腳傷行動不便,這麽看來應該也沒什麽需要擔憂的。


    “在外萬事小心著些便是。”崔寄隻丟下這一句,便複轉身進了屋內。


    崔寄雖說不見桑翠娘,但至傍晚天黑下來,山澤卻又過來迴稟。


    “那桑翠娘再三肯請奴替她傳報一聲,還是說想見郎君一麵,當麵道謝。還說她身無長物,唯有一曲琵琶還拿得出手,說是郎君不嫌棄,她願為郎君彈奏兩曲以表內心感謝之意。”


    “既然都能彈曲子了,想必是好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能走了?”崔寄哂笑。


    “額……”


    狗都沒法恢複這麽快的吧?


    山澤心裏嘀咕,但他也實在摸不透那桑娘子的心思,隻得正經地迴答道:“桑娘子腳傷有些起色了,紅腫消退了許多,明日坐馬車也是無礙的。”


    “大約是等不到明日了。”崔寄讓山澤推開窗戶,“今夜大約便有場好戲上演了。”


    而先前一直隱在迷霧之中的陰謀,大約也將破開蒙昧昏暗的一角,照出它的方向,給出自己探查其起因始末的機會。


    那麽,執棋的手在何處?棋盤中散落的旗子又有多少呢?


    山澤不解他話裏的意思,隻道:“外麵涼著呢,這會兒開窗小心風撲進來,您的身體……”


    “無礙,你打開便是。”崔寄擺擺手示意他莫要囉嗦,然後又探身往榻上撤下來一個薄毯蓋在腿上。


    山澤去開窗,一手支著窗戶,一手正在下麵摸索著支撐窗戶的叉杆。


    忽然一陣玉珠走盤的悅耳曲調傳過來,其聲悠揚清越自不必說。


    山澤支好了窗戶,驀地轉頭去瞧崔寄:“您要開窗便是為了聽曲子?您怎麽知道那桑娘子這會兒會彈琵琶的?”


    “噤聲。且聽一曲吧。”崔寄微微閉目,似在養神,不理外物。


    山澤知道自家郎君是數一數二的琵琶大家,於音律一道上也頗有成就,隻是其擅琵琶之名卻少有人知。當下見他閉目養神似在認真傾聽,還當這桑娘子的琵琶入了自家郎君的耳呢。


    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樣可算得上一流的琵琶曲,卻絲毫未曾入得他耳中分毫。


    他的腦中有那麽片刻,想起那日蜀中山裏,那段轉頓滯澀卻清華疏朗的琴曲。那曲子,僅靠意境便勝過世間諸多琴曲,大約也是彈奏之人的疏闊心境吧。


    不多時,一曲閉。


    琵琶聲停了一會兒,崔寄睜開眼,看向山澤,問:“有手爐子麽?”


    “啊?”山澤一時沒反應過來,忙道:“有,有的。”


    “幫我尋一個來,這天氣確實冷了點。”崔寄揭開毯子,站起身來。


    山澤忙去扒拉箱子,翻出個一直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的手爐子出來,然後往門口的茶爐子裏挑揀了幾塊合適的碳:“往日的常用的梅花香餅這會兒是沒有的,這普通取暖的碳,郎君且湊合用用。”


    “取暖而已,不必苛求。”崔寄接了手爐子,便往外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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