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過了臘八就是年。


    這不,眨眼間就到了大年三十,京城的雪如鵝毛般紛紛揚揚地下著,格外的大。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百姓們都在期盼來年會有好的收成。


    等過了年,季淑離就得待在府裏安心待嫁了。


    往年這時候,榮慶公主和淮陰侯因著路途遙遠,不便歸京,季淑離都是去嚴府與嚴夫人、嚴旭一塊過新年,今年大家都迴來了,便張羅著一塊過個團圓年。


    季淑離換上新做的紅粉襖子衣裙,如同一隻粉麵如霞的蝴蝶,輕盈地飛舞在花叢中。


    紅色的發帶將一頭墨發綁起,猶如兩束火焰在頭頂跳躍,點綴上兩支八寶玲瓏步搖,更是增添了幾分靈動。


    精雕玉琢的臉上略施粉黛,宛如一朵盛開的桃花,嬌豔欲滴,活像一個從畫中走出來的娃娃。


    桃夭忍不住在一旁抱著季淑離不撒手,心中暗自感歎:小姐實在是太軟糯可愛了,讓人忍不住抱住猛吸一口。


    連一向穩重的菊青也眼不眨地盯著季淑離看,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充滿了驚歎和讚美。


    季淑離十歲後便鮮少穿這些俏皮衣裳,裝扮的越發端莊淑女,今日俏皮可愛的模樣,著實是讓人眼前一亮了些。


    “阿離,快過來。”榮慶公主朝季淑離招了招手,眼中滿是慈愛。


    季淑離乖巧走了過來,一旁的奴仆放下軟墊,季淑離跪了上去,結結實實給榮慶公主磕了個頭。


    “女兒給娘拜年,願娘新的一年裏,福壽康健,平安順遂。”季淑離喜笑顏開說了些吉祥話。


    榮慶公主摸了摸季淑離的頭頂,將一個大紅包遞到季淑離手裏,“這是給你的壓歲錢,去給你爹拜個年吧。”


    季淑離點點頭,正欲起身,淮陰侯便進來了。


    季淑離換了個方向,麵朝淮陰侯,又磕了個頭下去,“女兒給爹拜年啦,願爹新的一年,英俊瀟灑,風度不減。”


    淮陰侯愛美,年輕時便是京中美男子,自稱貌比潘安,聽罷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好阿離,你說的為父真是心花怒放。”淮陰侯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從袖口裏取出個大紅包來,看樣子比榮慶公主給的還厚上許多。


    季淑離毫不客氣地接過紅包,站起來朝夫婦兩人道,“謝謝爹、謝謝娘。”


    “別慌,你嚴伯父嚴伯母想必為你包了個不小的紅包,”淮陰侯笑著攬過季淑離,“走,爹帶你去收紅包去。”


    父女兩人說走就走,榮慶公主理了理裙擺,也是一副高興的模樣。


    “玉兒,快跟上。”淮陰侯迴頭朝榮慶公主喊了一聲,父女兩人站在庭中樟樹下等著。


    榮慶公主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跟了上去。


    一進了嚴府,榮慶公主和淮陰侯先領著季淑離去給嚴老將軍拜年。


    嚴老將軍年事已高,天氣一冷便站不住,坐在木製輪椅上,摸著腿間假寐的狸花貓,腳邊臥著大黃狗,見季淑離三人來,高興得和三人多說了會話。


    “嚴伯父、嚴伯母,阿離給你們拜年啦,祝嚴伯父、嚴伯母,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季淑離笑得真誠,給嚴家夫妻倆磕了個頭拜年。


    “好好好。”嚴將軍嚴夫人看著季淑離這俏皮模樣,笑得合不攏嘴,一人封了一個大紅包遞給季淑離。


    嚴原抱著順兒,牽著嚴大少奶奶站在前排,嚴律和嚴旭站在後麵,一齊跪下,給榮慶公主和淮陰侯拜年。


    榮慶公主和淮陰侯一人給了個大紅包,此外,榮慶公主還特意給順兒帶了個黃金項圈作新年禮。


    因著下雪的緣故,嚴府院子裏自然落了不少雪。


    大黃很喜歡雪,一下雪便喜歡在雪地裏鑽洞打滾,嚴老將軍攔不住,也就隨它去了,隻吩咐府中下人不必掃雪。


    順兒長得快,不過幾日不見,便能跟在大黃後麵撒潑跑了,嚴旭險些拉不住他。


    “三郎明年便可以參加科舉了。”嚴原坐在一旁,看向院子裏陪著順兒玩鬧的嚴旭道。


    “是啊,一轉眼三郎都已經十三了。”嚴夫人跟著附和。


    “想不到我們兄弟三人裏,竟然是三郎這個最小的念家。”嚴律笑著打趣道。


    “你以為你就是個好的,是誰當年哭著吵著鬧著不離京的。”嚴夫人瞪了一眼嚴律,拆台道。


    嚴律揉了揉後腦勺,“那不是之前舍不得娘您嘛。”


    “哼,”嚴夫人輕哼一下,“舍不得誰你最清楚。”


    嚴律也不說話了,側過頭去看屋外玩鬧的小孩。


    盆裏的炭火這時候正劈裏啪啦炸了一聲,季淑離捧著一碗鮮牛乳吃著,嚴大少奶奶剝了橘子放在季淑離身旁,等著她吃完牛乳便能吃橘子。


    “我瞧著阿離似乎胖了些。”嚴大少奶奶仔細瞧了瞧季淑離的小臉蛋。


    “大嫂,哪有這麽說女孩子的,那叫珠圓玉潤。”嚴律下意識反駁。


    季淑離點點頭,看向嚴大少奶奶,“律哥說得對。”


    “她啊就是因為這些日子冷了不肯出門,天天窩在院子裏不動彈,才吃胖了呢。”榮慶公主捂唇打趣。


    “能吃才是福呢。”嚴將軍也很寵著季淑離。


    嚴將軍有時期望自己有個女兒,可有時又慶幸自己沒有女兒。


    他的身份特殊,有了女兒隻會和阿離一般嫁入宮牆之中。


    想到這,嚴將軍又忍不住心疼起季淑離來。


    “阿離想吃便吃,可別聽你大嫂瞎說。”嚴將軍補充了一句。


    季淑離忍不住笑了起來,“大嫂沒有瞎說,我近來確實吃了不少。”


    “啊呀!”


    順兒一聲驚唿,嚇到了屋內坐著的幾人。


    嚴原和嚴大少奶奶趕忙出去瞧,原來是順兒和大黃搶木棍,讓大黃一招放倒了。


    嚴原抱著不服輸的順兒迴了屋,順兒還氣鼓鼓的打算去找大黃再戰一局。


    大黃在院子裏“汪汪”叫了兩聲,似乎在嘲笑順兒打不過它。


    順兒也跟著“汪汪”叫了起來,一人一狗就這麽隔著門叫喚起來,“汪汪”聲層起彼伏,惹得在座眾人哄堂大笑。


    晚間眾人一道吃了豐盛的年夜飯,坐在暖閣裏一塊守歲。


    嚴老將軍年齡大了早早便迴去睡下,嚴大少奶奶帶著季淑離剪窗花,淮陰侯和嚴將軍對坐下象棋,嚴原站在一旁觀看,榮慶公主和嚴夫人坐在暖榻上說著體己話,嚴律和嚴旭哄著順兒玩。


    紅燭照耀著整間屋子,仿佛這屋子裏的所有人才是一家人。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新年一過,季淑離便開始著手待嫁事宜。


    量身裁衣再到反複試婚服反複改婚服,學習禮儀和宮規,塑練儀態,連走路時的姿勢都要重新練過。


    宮裏指來的教養嬤嬤雖然嚴厲,但季淑離學的認真,也從未出錯,嬤嬤也不曾罰過季淑離。


    時間一晃便到了五月初七這天,距離季淑離嫁進東宮做太子妃的最後一天。


    嚴家的人來了侯府一塊用晚膳,眾人皆知這是最後一次全員相聚了。


    “阿離剛剛生下來時,小小的一個人兒,我看著老季抱來我看時,我都不敢伸手去抱她,生怕磕著碰著了阿離,老季找我算賬。”嚴將軍提起往事不由得哈哈大笑。


    引得淮陰侯也跟著笑,“我那是跟你炫耀,你肯抱我還不肯給呢。”


    “切,”嚴將軍不屑一哼,“誰稀罕似的。”


    “也不知是誰在阿離滿月酒時喝得酩酊大醉,迴來嚷嚷著要生個女兒。”嚴夫人白了嚴將軍一眼,拆穿嚴將軍的謊言,狠狠打臉。


    嚴將軍慘遭打臉,也沒有不高興,反倒是樂嗬嗬直笑。


    提起往事,眾人一陣唏噓。


    一向多話的嚴律也隻是坐在嚴原和嚴三郎中間一聲不吭。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一場歡愉過後,隻留下靜寂黑夜和一輪彎月。


    嚴將軍拉著淮陰侯喝了不少酒,嚴將軍走時,淮陰侯還由下人扶著跌跌撞撞地相送。


    嚴將軍和嚴夫人給季淑離添了兩箱妝,加上太後、皇後及皇室親眷一同添六箱妝,以及季氏宗族長老們添的十二箱嫁妝,季淑離所有的嫁妝加起來一共一百八十抬嫁妝。


    全都由著下人們在箱子上綁了大紅花放在院子裏隻等著東宮裏的人前來抬了去。


    姚嬤嬤年事已高,實在不便進宮,隻好拎著梅香的耳朵,千叮嚀萬囑咐,叫梅芳看顧好季淑離的身體,又紅著眼睛囑托梅芳四個小丫鬟一定要謹言慎行,進了宮裏再想出來就難了。


    榮慶公主除了嫁妝,還預留了諸多金銀,製成綠豆、瓜子大小的形狀,吩咐季淑離必要時打賞下人,又往季淑離的嫁妝中塞滿一整箱銀票,擔心季淑離進宮後在銀子上舉步維艱。


    淮陰侯特意求了淮陰季家族老,要了個宗族裏資曆高深、曾經侍奉過太上皇的本家嬤嬤來,伺候季淑離進宮。


    嬤嬤姓季,是家中庶出,當年進宮入選時落選當了宮女,分到太上皇身邊伺候,年滿二十五歲後放出宮婚嫁,現如今已經三十八歲。


    季嬤嬤麵容和善,謹慎細心,已經在季淑離身邊伺候三個月了。


    “阿離,”淮陰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你睡了嗎?”


    “快請父親進來。”季淑離朝菊青吩咐道。


    菊青急忙出去將淮陰侯迎了出來。


    淮陰侯早些時候喝了些酒,但一路吹了晚風,那一絲酒意也跟著隨風散去。


    “爹爹怎麽還沒睡下?”季淑離站起身來迎接淮陰侯。


    桃夭搬了椅子,淮陰侯順勢坐下,蓮香端來一盞茶,眾人行了禮就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父女兩人。


    “今夜一輪彎月,讓我想起你出生那天,也是這樣一輪彎月,我與你娘抱著你,商量著你的名字。”淮陰侯放下茶盞,忍不住迴憶。


    “那爹和娘是怎麽決定女兒的名字呢?”季淑離不禁好奇起來。


    “你娘說‘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雖然我不知她從何說來,但詩意為‘美麗而不浮豔,剛柔相濟、大智若愚’,我覺得我的女兒也應當是如此的。”淮陰侯嘴角勾起弧度,沉浸在那個夜晚,那個剛剛初為人父的時候。


    季淑離笑了笑,深知父母對自己的關愛。


    “阿離,”淮陰侯仔細瞧著季淑離,真誠地道歉,“是爹娘對不住你。”


    季淑離搖了搖頭,握緊淮陰侯的大手,“爹娘從來沒有對不住女兒,女兒很感激爹娘這麽多年來對我的疼愛,女兒覺得自己能當上爹娘的女兒,是女兒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淮陰侯眼眶裏淚花不斷打轉著,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出來,否則季淑離會更難過,於是便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隻能溫柔地拍了拍季淑離的手,輕聲說道:“天色不早了,明天還要早起呢,阿離還是早點歇息吧。”


    季淑離點了點頭,慢慢站起身來,然後送淮陰侯走出房間。


    淮陰侯在離開時,背對著季淑離偷偷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水,但仍然強裝鎮定地開口道:“好了,我走了,阿離你也早點休息。”


    季淑離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一直追隨著淮陰侯離去的背影,直到淮陰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才緩緩地關上了門。


    淮陰侯離開後,季淑離迴到床邊坐下,心裏充滿了複雜的情感。


    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接下來的生活,對未來感到些許迷茫和不安。


    不光皇帝和太子需要季淑離嫁進東宮,季氏宗族也同樣需要一個季家女做天下國母。


    鍾鳴鼎食之家,何嚐不需要延續家族興榮、子孫萬代呢。


    季淑離喚了一聲屋外守著的丫鬟,由著丫鬟婆子們伺候著洗漱一番,為著明日的婚禮而早早睡下。


    齊越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太子大婚,無疑是隆重的。


    齊越揚內心緊張又興奮,他緊張即將要與季淑離共度一生,興奮季淑離終於隻會屬於他一人了。


    他對季淑離是一種別扭的愛意。


    自小就被當做太子撫養的齊越揚,從來沒有體會過什麽叫忤逆。


    祖母和母後都很寵溺他,宮女太監們從不敢不聽齊越揚吩咐,所有人都在恭維、順從他。


    齊越揚很喜歡長相靈動的崔令儀,他叫崔令儀當他的跟班,於是崔令儀從小到大都跟在他的身後。


    可當齊越揚遇到季淑離,他的命令在季淑離麵前仿若遁形,季淑離一樣是個嬌養長大的小霸王,哪裏肯聽齊越揚的話。


    人的心理總是這樣,越是逆反著來,越吸引目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隻要季淑離出現,齊越揚的注意就會放在她的身上。


    但季淑離不理會齊越揚,她隻在意嚴律那個小子。


    齊越揚很生氣,季淑離越不在意他,他就越要引起季淑離的在意。


    季淑離愛美,他便說季淑離是個“醜小孩”,逗得季淑離哇哇大哭。


    齊越揚很得意,因為季淑離終於注意到他了。


    於是他變本加厲,他不斷貶低季淑離,以此來獲得季淑離的注意。


    卻不想,少女的芳心,並不能靠這些貶低的話語而獲得。


    別扭的愛意也隻會如同難纏的柳絮,隨風飄蕩,無處依存。


    屋外風聲吹動,吹動窗外的竹葉,有著節奏般沙沙作響,如同催眠曲,齊越揚翻了個身,枕著手臂,終於帶著情緒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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