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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蘇州郡的動蕩傳入皇帝耳中時,茜紗窗下透進淺橘淡金的駘蕩春光。京城和煦的春日總算來臨,祝霖玉不慣京城氣候,入宮便病了一場,快好時在禦花園恰遇皇帝,一來二去也是得寵的機緣。


    此刻伴在皇帝身邊的人就是她。她生得嬌小美麗,宛如江南春水般清麗,又通曉詩文禮義,令見慣京城貴女的皇帝耳目一新。


    聽罷高瞻送來的消息,宇文昊天撫掌躊躇:“淩峰塵和白沐莞固然守住了蘇州郡城,但太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務必封鎖,否則朝廷不安動搖社稷。”


    高瞻覷著皇帝的神色,小心提醒道:“可是如此一來,不便下旨大肆搜尋太子,豈非對殿下安危不利,宮中皇後娘娘也難安心。”


    “皇後那邊先瞞著。”宇文昊天猶豫了半刻,“太子命格貴重,才智非凡,區區一時失蹤不足為慮。”


    高瞻哪裏還敢再說,慌忙退下了。


    不遠處祝霖玉恍若未聞,她隻顧撥弄琴弦,驚為天人的古曲從她嫻熟的指法間傾斜,琴音綿綿,悲戚哀哀。


    自從她入宮再未展開歡顏,一直如淩空傲雪的梅花,不可褻瀆。一朝選在君王側,何談爭寵二字?她不冷不熱侍君王卻分去了白明暖的恩寵,成為後宮中最得垂青的妃嬪。


    宇文昊天挑了挑眉宇,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宮中唯有你會彈奏這曲《上邪》,彈得悲戚哀婉,聞者欲泣。”


    “陛下貴為天子,恐怕不喜這樣悲綿的曲調。而臣妾身為女子,頗懂曲中男女情深義重,又被迫離別的心傷落寞。”祝霖玉淡淡訴說,絲毫不懼惹怒天顏。


    這樣無畏的女子,明明身姿纖弱如一株嬌花,內心的淡漠無畏讓她顯得迷人。


    宇文昊天不禁一笑:“誰說朕不喜歡上邪曲調?想當年朕也有過兩心相許,難舍難分的心儀人。”


    “她會撫北琴,用北琴彈奏上邪,低吟淺唱。朕吹短簫,琴簫和鳴別有一番意味。”


    他仿若沉浸在迴憶和情感的交織中,深不見底的眼裏銘刻眷戀與癡痛。


    祝霖玉緩緩抬頭,望著他疑惑問:“皇後如今不願再為陛下撫琴了嗎?”


    她不是公卿世家出身,入宮時日又短,不知他與辰貴妃的情緣也屬正常。可見如今天下人隻知道帝後伉儷,承恩公府所盼是達成的。


    “皇後是朕的發妻,卻不是朕想要的妻子。”


    “她雖端莊賢惠,為朕生兒育女,恪盡中宮輔佐之責,但她不懂朕的苦憂,難與朕心有靈犀。”


    “為朕彈唱上邪的女子已經過世了……”宇文昊天尾音的詠歎有無限感傷,他也許是第一次與人安靜談起他的阿柔。


    祝霖玉秋水般澄澈的眼眸一眨:“陛下戀戀不忘,想必是極美極好的女子,隻可憐了皇後娘娘……”


    “皇後有何可憐?朕給了她最尊之位,又封她的兒子當太子,她還敢不滿足嗎?”想起前不久熹妃之死,他愈發覺得惱怒。


    祝霖玉按捺唇角的傷悲,神色清幽,歎道:“陛下給了她皇後之位,卻不願給予她真心,即便夫妻舉案也終無趣意。”


    比之她不能如願守在心愛人身旁,仝皇後要幸運許多。


    對著皇帝,她多是清冷如霜,偶爾客套的笑意也轉瞬即逝,沒有半分溫情。所以她此刻感歎這樣的話語,皇帝也是習以為常,不會和她計較。


    “霖兒,朕很喜歡你閨名中這個霖字。”宇文昊天憐惜地瞧著她,語氣溫柔,“若你高興,朕即刻封你為貴嬪,封號便是霖字。”


    貴嬪?


    祝霖玉曉得貴嬪是正三品,位分比她入宮前頗得寵的妙婕妤還高一級。這次選秀唯有榮國公府的大小姐李湄若封了妃位,人家乃是多麽顯赫的家世,可惜皇帝不太理會她的嬌癡。


    縱使她不在乎這個名位,入宮前祝彥清說過,家族門楣係於她一身,爹娘膝下失了她承歡,總要取其彌補。


    於是她沒果斷拒絕,一縷薄笑撥雲見日,似破冰融化的春水:“多謝陛下恩典。”


    宇文昊天伸手拉她:“你父親是商人,母親不便封賞誥命。倒是你兄長在蘇州叛亂中出力,你說朕該如何賞賜他?”


    祝霖玉沒躲避他的親昵,自然也無逢迎,端是清淡如柳:“陛下破例晉臣妾位分是因為兄長立功,不必再單獨恩賞了。”


    ……


    皇帝離開時祝霖玉鬆了口氣,沒過一時半刻,慈寧宮派人傳話太後召見她。


    蕭太後與帝後不睦,她隱約是知道的,但從未往深處想過,究竟不睦到何種地步?直至她跪在慈寧宮的西暖閣,親耳聽見蕭太後居高臨下傳來的聲音:“哀家知道太子失蹤,皇後身為母親被瞞在鼓裏,聞者傷悲。皇帝事多顧不上,你作為寵妃也該敬一敬心。”


    饒是單純的祝霖玉也聽得心驚,不敢應承也不能婉拒,隻能靜悄悄跪著不語。


    走出慈寧宮時,她後背冷汗淋漓濕了月白蝶紋宮裝。扶著她的宮女藍羽原是祝家丫鬟,伺候她雖有幾年了,卻是祝彥清的心腹。


    藍羽湊在她耳邊問:“小姐,您準備去坤寧宮嗎?”


    祝霖玉麵露迷茫,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奴婢覺得您該去。”藍羽眼眸一閃,輕聲道,“陛下有心欺瞞皇後,您悄悄告訴,皇後必知您好意。否則太子真有什麽閃失,皇後遲早知曉,肯定怪您知情不報。”


    主動向仝皇後示好,又不得罪蕭太後,唯一觸怒的人則是皇帝。反正她不在乎他的隆恩盛眷,也不必倚仗他。打定主意,祝霖玉便往坤寧宮方向去了。


    林蔭下一抹嬌豔的身影眼看著她離開,唇邊浮起不明的冷笑。


    “憑她一介商賈之女也配與本宮爭寵?”是新入宮就封了湄妃的李湄若。


    她身畔的宮女同樣頤指氣使,出言譏諷:“聽說今兒午後陛下許諾封她為貴嬪,雖居娘娘您之下,奴婢也覺不服。”


    “她兄長在蘇州平亂立功,怎不戰死?那才叫忠心呢。”說著,響起嬌媚而陰毒的笑聲。


    “不著急,娘娘遲早有教訓她的時候。”


    這個時候很快就等來了。


    仝皇後得知宇文曄在蘇州遇險跌落山崖的消息,大約是在傍晚。今夜,皇帝恰是歇在李湄若的星輝宮。


    雙十年華的媚佳人,又有國公府為娘家,即使沒半點真心,宇文昊天也格外恩遇她幾分。他年歲增長,勳貴公侯多半不願女兒入宮伺候,紛紛打皇子的主意。難得榮國公府這麽識趣。


    當仝氏不顧國母身份,行色慌張闖入星輝宮時,李湄若正服侍宇文昊天更衣。


    “陛下,臣妾求您救太子!太子是您唯一的嫡子,您怎能隱瞞他失蹤的消息,不問他生死……”


    仝氏穿襲天湖藍金絲牡丹寬袖錦裙,曳地的裙尾隨著她跪倒而褶皺。嫁與他二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不顧嫡妻儀態,在妃妾麵前失了風度。


    宇文昊天亦是動容,親自扶她起來,安慰道:“事關社稷安定,不宜張揚。朕已派人去蘇州,皇後靜候佳音。”


    仝氏甩開他的手,含悲欲泣,怒目相視:“果然在陛下眼裏江山為重,兒女不重要,新蓮能死得不明不白,曄兒安危也無關風月!”


    這是舊事重提,嘲諷他庇護宇文慕柔,無視宇文新蓮慘死。


    “皇後糊塗了!”宇文昊天收起心底的憐憫,口吻冷硬道,“你提起新蓮之死,當著湄妃的麵,難道要朕說說熹妃的死嗎?”


    熹妃中砒霜而死,在他心裏種下疑根,注定是永難跨越的隔閡。


    仝氏斂眸冷笑幾聲:“陛下一直疑心曄兒,所以坐視不理,借機除他而後快!”


    她臨時綰起的發髻鬆散,隻一支紅寶石嵌金鳳尾釵在鬢邊,憔悴的鳳眸透出深深幽怨與悲憤。什麽時候她和她的夫君,連表麵上的恩情也難以維係?


    “高瞻,”皇帝別過臉吩咐,“皇後病了,你扶皇後迴宮歇著,後宮事宜請太後幫忙打理。”


    高瞻應了聲是,上前欲攙扶仝氏,不料她怒哼一聲徑直走了。


    直到殿內恢複平靜,李湄若仍嬌怯怯的不敢說話,皇帝猶有怒容:“是朕不該縱著她,皇後氣性越發大了。”


    李湄若心知皇帝敬重仝氏,不敢挑撥離間,隻柔聲勸說:“皇後娘娘慈母心切,難免著急。”


    “朕就是怕她焦急才不允許高瞻對她講,不知是誰不要命走漏了風聲。”宇文昊天越想越氣惱,恨不得立刻找到真兇處死。


    李湄若瞧在眼裏,斟酌著說:“臣妾早前見祝美人往皇後娘娘宮裏去,不是請安的點,臣妾也不知她去作甚。”


    祝霖玉,莫非是她嘴快?想她素日冷漠的性子,絕非多事好閑之輩。


    宇文昊天不動聲色:“她一向不願和人來往,今日去的蹊蹺。”


    “臣妾聽說陛下準備晉封她為貴嬪?”李湄若嬌滴滴靠在他肩上,“她出身不高可是抬舉了。”


    “朕不完全是抬舉她,是想借她略略抬高商賈地位。西京或許又要打仗,國庫不豐朕很為難。”宇文昊天慢慢說著兩句看似無關的話。


    假如辰貴妃活著,聽他說前朝的煩憂,她總能三言兩語開解。打著後宮不參政的名義,風輕雲淡疏解他的煩悶。


    而李湄若不明其裏,巧手去解皇帝龍袍的衣帶,嫵然含笑:“陛下別琢磨煩心事了,臣妾侍奉你安寢罷。”


    李媚若也算會伺候他的妃子,盡情歡樂後,宇文昊天離開星輝宮迴了禦書房。


    不用他吩咐,高瞻自覺查明白了前因後果:“陛下,是祝美人跑去同皇後娘娘講的。奴才鬥膽查了祝美人的行蹤,陛下晌午離開後,她被太後的人請去慈寧宮待了許久。”


    “哼,朕原以為她清高自持,不想是替太後賣命。”


    高瞻一驚,慌忙說:“聽說祝美人離開慈寧宮時神色不安,如若是太後的人,斷不敢露了聲色。”


    宇文昊天沉默了一陣,又道:“罷了,她的冊封禮照舊。”


    是不是蕭氏的棋子又如何?憑她一個弱女子還能翻出風浪?他倒是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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