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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蕭森派來的援軍抵達蘇州郡時,城門這場叛亂已經結束。遙遠的東方天際透出一抹亮光,再等兩個時辰就能看見太陽。


    蕭森不便親赴,派遣隨同赴江南的禁衛軍副統領方閆領兵前來,倒也不算白跑一趟,途中捉住了陶玉宏。


    曆經鏖戰,淩峰塵身上多處負傷,尤其以肋下的傷勢最為嚴重,那是為救白沐莞受的傷。張安江也傷的不輕,他一直咬牙堅持著料理殘局,結束才迴郡衙治傷。


    至於白沐莞幾乎毫發無損,除了刀劍擦傷外,竟是別無傷處。因此迴到驛站她自請先寫奏報,命人急急送往京城。


    “小姐,小姐不好了。”香雲腳步匆忙,眉眼含著憂色。


    燭燈下,換了幹淨衣衫的白沐莞舉眸急問:“是不是蕭練的屍首尋到了?”


    “不是!”香雲隱約紅了眼圈,“祝公子舊疾突發,怕是不好了……”


    白沐莞振衣而起,麵含焦慮,連聲問:“怎麽會?請大夫沒?”


    “今夜錦衣衛死傷慘重,淩統領和張校尉也受了傷,郡城內名醫全被一早接到郡衙安置。”香雲越說語速越快,“祝公子這病不讓尋常大夫醫治。”


    “備馬!”


    當她趕到祝家離郡衙最近的一處別院時,整顆心仿佛被人狠狠剜了,痛得生疼。這種痛很奇妙,不止是心疼他,更像血脈相連才有的感同身受。


    深深的庭院,寧靜而典雅,讓初次來的人便覺留戀。熏了大量安神香的臥房仍掩不住一股清淡的藥味,不算刺鼻難聞。伴在祝彥清身邊的唯有許五仁。


    “許伯,祝大哥怎麽會變成這樣?”明明分別前,他還好端端送她迴驛站,隔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就躺在榻上了無生氣。


    他本身膚色白皙,此刻白得發青,竟透出沉沉死寂。裸露在外的手腕紅腫,白沐莞上前挽起他寢衣的衣袖,手肘關節更是腫脹通紅。


    許五仁仿佛未見她的焦慮,輕描淡寫道:“公子隻是犯了風濕,剛服了鎮痛的湯藥睡下,醒來會無礙的。”


    少女不相信,執拗地盯著許五仁,倔強神情與祝彥清有時如出一轍:“四月江南風暖,況且他方才還好好的,為何會犯病?”


    祝彥清有風濕症她是知道的,這個病發作時多痛苦,她也曉得。聽白展毅說,她的祖母便死於這個病,大夫講傳男不傳女。白展毅體魄康健異於常人,至今沒太發作,幸而她是女兒又沒有親兄弟。


    “今夜公子和青龍閣主對峙時被他過於陰寒的內力所傷,加之日夜趕路疲憊,公子硬撐著不願您擔憂。”許五仁揀了幾句說。


    他沒告訴白沐莞,祝彥清好強驕傲,從不示弱服輸。大夫明明有醫囑他近期不宜動武,今夜卻竭盡全力廝殺對敵。


    白沐莞瞥見近處黃銅蓮花盆裏用子薑燒著水,擰幹冒著熱氣的帕子,替他敷在手腕上。他無意識縮手,她忙按住他,順勢坐到他榻邊問:“許伯可否容我單獨陪他一會兒?”


    許五仁本欲以將軍事務纏身不宜耽擱為由拒絕,望了眼榻上睡熟的人,終是不忍心。悄然離開去門外守著。


    “妹妹……”


    房門剛剛關上,耳畔便傳來從他唇齒間擠出的囈語,白沐莞以為他想念祝霖玉了。


    很快他又叫了聲妹妹,她心下覺著不忍,握住他連指骨都泛紅的手,輕聲應道:“我在。”


    他朦朧中似是喜悅極了,不薄不厚的唇彎如月牙,又囈語了一個名字,不是妹妹,不是霖玉,而是清晰的小莞。


    這一刻白沐莞被震驚住,電光火石間茫然鬆開他的手,她怎能握一個成年男子的手?除了宇文曄和她親爹白展毅,她不會對旁人這般親昵無拘。


    猛然想到他至今不娶,莫非是鍾情於她,一直等她及笄成年?結果她和宇文曄相悅,難怪那日在夏轄縣的客棧,他的祝福那麽勉強違和。


    她離開別院時的心情一言難盡,祝彥清在她走後睜開眼流露知足的笑。他不知她心中所想,隻知道他喚妹妹時,她終於應了。


    ……


    “一接到消息,我忙率領五百兵馬前來支援,還是遲了些。”方閆滿臉自責以及淺淺的失望,本是立功好機會,可惜他來晚了。


    白沐莞覷出他的心事,不禁安撫道:“方副統領替我們捉迴陶玉宏立了大功,來日歸京陛下定有犒賞。”


    方閆一愣,連說不敢。


    此時他們是聚在郡衙公堂的,陶玉宏一家由方閆親信看管,十分妥帖。


    “辛苦方副統領了。”進來的人是淩峰塵,脫下鎧甲換成褐色長袍,長刀依然握在手中英氣勃勃。


    白沐莞蹙了蹙眉,嗔問:“你怎來了,大夫不是讓你安心養兩日嗎?”


    後背和肋下都受刀傷,雙臂裹了紗布,淩峰塵卻不以為然,玩笑道:“來與你搶軍功。”


    等今夜叛亂傳到京城,再無蜚語敢質疑白沐莞以女兒身位居四品官職。偷偷護送儲君離開是她的主意,火燒賊寇是她所想出,奪強弩飛身攀上城牆還是她,就連最後給虎牙致命一擊也是她。張安江感歎枉為七尺男兒,千鈞一發之際不及她英勇。


    “軍功是假,咱們能活著守住這座城,已然是好結果。”曆經生死磨難,她雙眸熠熠,光芒灼切如初。


    方閆和他二人官階相同,平口說話:“陶玉宏如何處置?”


    淩峰塵立刻道:“審問陶玉宏輪不到我們,直接押送迴京,交給刑部。”


    方閆旋即又問:“他的家眷也一起押迴京城嗎?依照他的品階,沒資格受刑部親審。”


    朝中大小官吏數不勝數,刑部隻負責審理五品及以上官員。陶玉宏的確不夠格,按例應當交由刑部直轄的清吏司審查。


    “我朝自建國以來,凡涉叛亂大案,所牽涉人等唯有刑部能親審。”淩峰塵頓了頓又說,“等接到陛下詔令,我親自押解逆犯迴京。”


    至此,方閆和白沐莞都沒有異議。淩峰塵是禦前紅人,況且淩家素不偏私的立場最適合插手此事。


    方閆一拍腦門,如夢初醒道:“不知太子殿下在何處?我還未向殿下請安,當真失敬失禮。”


    宇文曄離開的消息瞞得密不透風,方閆尚不知情。淩峰塵與白沐莞四目相視,正欲張口被直衝衝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


    冒失闖入的人麵生,白沐莞卻認得,他是護送宇文曄離開的暗衛之一。方閆正打算嗬斥,她先一步問:“你迴來作甚,殿下安全到浙州了?”


    話問出口時,她一顆心直線下墜,算時辰再快也不可能從浙州打個來迴。宇文曄遣人迴蘇州郡,隻能說明途中發生意外。


    來者驚慌失措,不顧公堂內站著旁人,跪下便道:“離開蘇州郡沒多久殿下醒了,非要迴來尋白小姐,屬下等隻能跪地阻攔。這時一個蒙麵人率領二十餘高手從背後偷襲,無從防備傷亡慘重,殿下也受了傷跌落懸崖下落不明……”


    這番話無異於晴天霹靂,淩峰塵和方閆驚得瞪圓了雙眼,不敢置信。白沐莞則仿佛被人騰空抱起,又從高處重重摔下,瞬間沒了知覺。


    還是淩峰塵從驚惶中找到自己的聲音:“一派胡言!你們是如何看顧殿下的?”


    “屬下無能自知罪孽深重,苟且迴來報信是請將軍快些派人去尋殿下,待尋迴殿下,屬下立刻領死謝罪。”說完他磕了三個頭,腰間令牌隨著身體起伏而搖擺,淩峰塵認得那是東宮令牌。還有他身上破爛的黑衣、鮮血模糊的傷口,無不提醒所有人他所言不虛。


    白沐莞用力瞪著他,恨不得他在撒謊,口中咆哮:“無怏呢?他死了嗎?”


    “無怏統領沒死,但也傷得很重。殿下墜崖時,他被五個人圍住實在脫不開身。”


    號稱武功蓋世的無怏,居然也有脫不開身的時候?究竟是誰發現了宇文曄的行蹤?或者一早便有人猜準她的安排,提前埋伏在必經路上?


    以上種種她現在無法思索,隻喝問:“既然還沒死,他為何不迴來?”


    “無怏統領正獨自在懸崖邊搜尋殿下。”一行精銳暗衛,活著的唯有他和無怏。


    沒再遲疑方閆立馬請纓,命此暗衛領路,率五百人趕去相救。淩峰塵豈有不允?


    白沐莞感覺雙腿一軟,無力支撐身體跪了下來。她苦戰一夜,死裏逃生,竟等來此噩耗?


    這一日一夜的變故太多,是她難以承受的。於是癡癡跪在地上,半晌一動不動,時間仿佛靜止。


    直至冰涼的液體滑落眼角,滑過唇邊,嚐到淡淡的苦澀滋味,她才知自己落了淚。


    他摔下懸崖失蹤……


    這個噩耗比蘇州城門將破更讓她恐懼。


    默默陪在一旁的淩峰塵心裏也沉甸甸的,如巨石壓著喘不過氣。他打起精神,輕聲安慰她:“小莞你別慌,殿下隻是失蹤,方閆全力以赴搜尋,相信會平安無事。”


    “血肉之軀摔下懸崖,焉有命在?”白沐莞喃喃低語,眼眶中溫熱的液體又在蠢蠢欲動。


    淩峰塵看不下去了,將她打橫抱起,即便牽動自身傷勢很痛,他依然穩穩當當抱緊她。


    “淩二哥……”她閉上悲傷的雙眸,脫力地伏在他胸前,放縱自己的靈魂消失於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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