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宮。


    雲楚晗站在下麵,表情凝重,眼中流露出悲傷。


    皇上坐在上麵,低著頭,用手拖著額頭。他一言不發,卻在不停的歎氣。


    雲楚晗不敢抬起頭,因為此刻,他的父皇一定很難過。


    許久,皇上終於抬起頭。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有難過,有失望,有悲傷。


    “朕乏了,你迴去歇著吧。讓薛甄去查吧,你還有你應該做的事。”說完,皇上站了起來,在宮人的攙扶下向寢殿走去。


    雲楚晗看著皇上的背影,心越發的沉重。


    青竹苑。


    德妃看著趙太醫將所有的銀針取下放好。


    錦瑟趕緊給離久久蓋好被子。


    “趙太醫,太子妃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德妃問道。


    “娘娘,微臣實話實話,太子妃確實已無生命之憂。至於什麽時候醒過來,就得看造化了。”趙太醫說道。


    德妃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娘娘若沒有其他吩咐,微臣告退。”


    德妃點了點頭。


    趙太醫提著藥箱離開了。


    德妃站起來,坐在床邊,她看著離久久的模樣,心情很沉重。她久在深宮,怎能不知道,帝王的恩寵是一方麵,在別人的算計中活下來又是一方麵,而有沒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帝王的恩寵,說不定哪天就會消失。君恩如流水,匆匆不迴頭。後宮的女人就像花似得,花無百日紅,再美的女子都會有容顏衰老的一天。


    至於宮裏的算計,這後宮女人多,算計也就多。隻要你得寵,隻要你威脅到別人,隻要你遭人嫉妒,極有可能就會遭人暗算。


    而子嗣,最為重要。就算生不下皇子,公主也好。一來,將來有依靠,餘生有盼頭。二來,漫長的日子不再孤寂。


    太子妃已經不能生育。她還這麽年輕,餘生幾十載要怎麽辦呢?


    一想到這件事,德妃的心裏就越發難過。她明白池城將此事告知蘇全的意思。


    離久久還在昏睡之中,意識不清晰。雲楚晗正在傷心難過。這種事,池城定然不知道怎麽開口。說出來,那便是雪上加霜。所以,他是在請示。


    德妃不知道趙太醫有沒有診斷出來。或許他也了解到了太子妃的身體狀況,隻是經驗告訴他,這時候這件事不能提。


    也或許,趙太醫並不清楚。畢竟昨夜離久久小產的時候,在這裏診脈開方子的是池城。


    德妃眉頭緊鎖,想了想,覺得這件事還是先放下不提的好。無論如何,還是要等離久久醒過來再說。


    這時候,劉婆子走了進來,看見德妃,立刻行禮:“奴婢給娘娘請安。”


    “起來吧。”德妃看了一眼劉婆子,歎了口氣。


    “謝娘娘”,劉婆子站了起來,對錦瑟說道,“你和素心輪流歇著去吧。這裏我伺候。”


    錦瑟退了出去。


    對於德妃而言,此時寢殿裏已經沒有外人了。


    “師父他老人家近況如何?”德妃問道。


    “迴娘娘的話,門主很好。天越發冷了,似乎要去江南一帶避過這個寒冬。”劉婆子迴答。


    德妃歎了口氣:“這裏發生的事不要告訴師父。他老人家年紀大了,本宮擔心他受不了這個打擊。”


    “奴婢明白。”


    德妃又看了看離久久,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即便如此,她的皮膚依然光滑,摸起來像剝了殼的水煮雞蛋。


    離久久的臉熱乎乎的,若不是她麵色蒼白,唇色微微發暗,便以為她其實是睡著了。


    德妃給離久久掖了掖被子,然後站了起來。她轉過頭對劉婆子說:“你好生伺候著。”


    “是,娘娘。”劉婆子低著頭說道。


    德妃又迴頭看了一眼離久久,這才向外走去。


    走出青竹苑,德妃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湛藍的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撒下來,帶著初秋的暖意。這一切看起來本應該讓人心曠神怡。可是,德妃隻覺得更加難過。


    燕安低聲問道:“娘娘,要去青嵐閣看看嗎?”


    德妃長長的歎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不去了。人都不在了,去了有什麽用?隻盼著,那個下毒的人早一些被揪出來。”


    在深宮待了這麽多年,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足夠冷了。何況,葉淺予不過就是一個出身地位的美人而已。


    可是,德妃除了為兩個未出世的孩子難過,竟對葉淺予的死抱著惋惜。一個快成為母親的人就這麽慘死,她如何瞑目?


    一陣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明明不冷,德妃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娘娘,是去正陽宮,還是會朝陽宮?”蘇全問道。


    燕安說道:“皇上一定也知曉了此事。想必正在傷心難過,娘娘不如去朝陽宮安慰一下皇上。”


    德妃明白燕安的意思。皇後因謀逆,早已不在中宮。


    如今,後位空懸。而德妃代理六宮事宜,雖未晉封,但在旁人眼裏已位同副後。再加上,她那個假冒的身世,也配得起皇後之位。


    燕安覺得這個時候,德妃去安慰皇上,對封後有益無害。


    可是,德妃並不打算去正陽宮。她知道,皇上這輩子最難過的事情是皇後和雲慕卿謀逆,而非失去兩個未出世的皇孫。


    最難過的事情尚且熬了過來,想來現在也不會有事。


    但是德妃卻不同了,今天是她這輩子最難過的一天。她失去了兩個皇孫,她心心念念盼著的孫兒。


    德妃不想去安慰皇上,因為她比皇上更加難過。她哪裏都不想去,她隻想迴朝陽宮好好休息。或者說,是迴去關上了門痛哭一場。


    “迴朝陽宮。”德妃淡淡的說道。


    燕安沒有再勸,隻是扶著德妃向外走。


    德妃坐上轎攆,一言不發。


    好不容易迴到了朝陽宮,德妃覺得似乎走了很久。她覺得渾身無力,在燕安和蘇全的攙扶下下了轎攆。


    可還沒走兩步,德妃隻覺得腿上沒了力氣,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娘娘!快傳太醫!”燕安驚叫起來。


    德妃很快便醒了過來。她已經躺在了床上,趙太醫正在給她診脈。


    “娘娘身子並無大礙。”趙太醫說道。


    “趙大人,娘娘她剛剛暈過去了。”燕安很擔心。


    “娘娘是心病。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微臣開的方子隻能醫身不能醫心。不過,微臣會給娘娘開個凝神聚氣的方子,希望能起些作用。”趙太醫說道。


    待趙太醫離開,德妃還是一言不發。她突然覺得很累,特別累。雲慕卿謀逆的時候,她危在旦夕,她都沒覺得這麽累。


    德妃想哭,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哭不出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早就忘記怎麽哭了。


    年輕的時候,德妃告誡自己,哭是無能和懦弱的表現。與其浪費時間哭,不如想辦法對付算計自己的人。


    “燕安留下,你們都下去吧。”德妃有氣無力的說道。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燕安走過來:“娘娘,殿下還會再有孩子的。娘娘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德妃歎了口氣,想苦笑,但是笑不出來:“燕安,本宮覺得累,太累了。這麽多年,本宮熬過來了。可是熬過來了,本宮也沒覺得快樂。”


    燕安蹲下,安慰道:“娘娘剛剛的得寵的時候,還有娘娘有身孕的時候,還有太子殿下剛出生的時候,娘娘都很快樂啊!如今,苦盡甘來,娘娘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麵呢!”


    “是嗎,燕安,你真覺得那些時候,本宮很快樂嗎?”


    麵對德妃的發問,燕安沉默了。是啊,真的很快樂嗎?


    這偌大的皇宮裏,燕安最了解德妃。


    她剛得寵時,比起心中的喜悅,更多的是擔心,擔心自己被嫉妒被算計。說不定哪一天就死的不明不白。


    當她得知自己懷有身孕時,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怎麽隱瞞。


    她生下雲楚晗時,她首先想到的是怎麽讓他平安長大。


    在這後宮生活,德妃瞻前顧後,步步為營。她一直很累,但是她不敢說累,她必須硬撐著。


    可是眼下,德妃不想再硬撐下去了。


    “這皇宮,富麗堂皇。這幾年的人,錦衣玉食。外麵的人想進來,殊不知,這裏其實同墳墓沒什麽不同。”德妃說著,目光裏滿是悲涼。


    “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燕安低聲說道。


    德妃突然想起了齊敏,想起了她當初執意要嫁給離胤。


    “燕安,你說,師姐她當初嫁給離胤的時候,她快樂嗎?”


    燕安微微點了點頭,說:“奴婢覺得,那時候她應該很快樂。”


    聽了燕安的話,德妃眼前浮現出離久久的模樣。她突然覺得自己內心湧上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告訴她,她不能倒下。


    雲楚晗雖已入住東宮,可是前朝和後宮都是瞬息萬變,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一定有人在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拉雲楚晗下馬。


    還有離久久,師姐的死是她一生的歉疚。她不能讓她死不瞑目。


    想到這裏,德妃突然掙紮著想坐起來,燕安趕緊扶她起來。


    “本宮不能倒下,他們需要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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