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報希望了。


    在我認為,我就會一直這樣下去了的時候,卻偏偏遇見了一個人。


    他是幫主之子,這是師兄他們說的。至於我,是半分也沒有看出幫主對他的偏愛的。


    相反,幫主對他總是一味的苛責和冷淡。我總以為他是幫主不喜愛的弟子。


    那一天,我記得,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


    他被罰跪,我也被罰跪。


    我是因為沒有練會新招式。至於他,後來我問了,他始終什麽也沒說。


    不過,慢慢我就發現了,他被罰簡直是家常便飯。


    比武輸了要被罰,招式學的慢了要被罰,長進不大也要被罰。動不動就要跪,要挨打。


    而且,他每日練得內容,幾乎都是其它弟子的三倍了,我始終都覺得他每天都處於極限的狀態,可能一陣風,他就會徹底坍塌。


    “幫主,是你爹爹嗎?”那一天,我又見他跪在院裏,忍不住放下了沒劈完的柴,偷偷溜到了他身邊。


    他點了點頭,好像一點也不生氣,還衝著我笑了。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人,除了哥哥以為的人衝著我笑。


    “你,笑起來真好看,就像我哥哥一樣!”我說。


    他又笑了,“你也很像我妹妹。”


    那天我才知道,原來,他還有一個妹妹。


    他叫重緣。他的妹妹叫重雲。


    他看跪的時辰到了,去柴房幫我捉了老鼠。他教我老鼠藥在哪裏,還教了我怎麽樣劈柴會更快。


    他說,他娘在生妹妹的時候就去世了,妹妹一直都是奶娘帶著,他見不到妹妹。


    他說,他的妹妹從來不哭,就像我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撒謊,我說,我是從來也不哭的。很快,我就心虛了起來,不過,他似乎沒有發現我眼神中的閃躲。


    他想妹妹,我想哥哥,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我餓...”我說,其實我並不餓,隻是,我一想到哥哥,總是條件反射就會說餓。


    他很認真的想了想,讓我等一會。


    沒一會,他真的帶了窩頭迴來,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


    有了他,我不想爹和娘親了,也不想哥哥了。大概是我真的沒心沒肺,可我,真的不想了。


    “明天,我還能見你嗎?”


    他非常篤定的點了點頭。


    那一年,我剛剛過完四歲生辰,他隻有不到六歲,還沒有我哥哥大。


    我隻是一個小弟子,是沒有資格和他們一起練功的。


    我住在外院,他住在內院,平時即便上是不會有機會相見的。


    我驚異於他為何如此自信,第二日還會再見。


    當然,第二日我就明白了。


    和昨日相同的時辰,他又跪在了那個地方。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因為偷拿了小廚房的窩窩頭,又被罰了。


    我隻是單純的開心,甚至希望他每天都會被罰。


    每天能見到他,變強,和他一起練功,就成了我那時最大的目標。


    “我想變強。”我說。


    “我可以教你。”他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看起來,有著大人才有的沉穩。


    那天,我知道了,原來幫主並不經常管他。


    原來,一直是他在自己懲罰自己。


    那時我不懂,等明白時,也已經不重要了。


    他是想要努力,用努力討幫主的歡心。可是最讓人難過的,大概就是,無論他多努力,幫主好像都並不在意的樣子。


    這是一個死循環。


    幫主越不在意,他就越努力。他越努力,越能發現幫主的不在意。


    而我當時,隻是開心於,從那日以後,他真的每日晚上都會來教我練功。


    他真的很厲害,雖然他隻比我大不到兩歲,可我非常清楚,那些十幾歲的師兄,也打不過他。


    有他教我,短短一年,我真的離開了外院,不僅不用在挑水打柴了,還終於有了資格和他一起練功了。


    大家都叫他少幫主,我隻叫他重緣。


    我一直覺得,我會是他的偏愛。他不會責怪我的沒大沒小,我喜歡和他拉進距離。


    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那我一定會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幸福的人。


    然而事實上是,我一直當成目標的內院,才是真正的噩夢。


    摧枯拉朽式的練功讓我幾次瀕臨極限,練不會的招式,我隻能晚上偷偷的練。


    我想在他身邊,就不能讓別人看自己的笑話。


    很奇怪,這個道理沒人教我,我卻能明白。


    我曾經一直以為這是我天才的征兆,能悟出這樣了不起的道理。


    可是,很快我就明白了。這不是我的東西。


    那是重緣骨子裏帶的,又潛移默化的熏陶給了我。


    我自己也能感覺到,自己飛速的進步。最起碼,努力多多少少都是有迴報的。


    不過,老天爺向來不喜歡圓滿。


    晚上練功的代價,便是我早上起不來。


    又進入了一個死循環。


    我早上睡過,就會落下功課。落下功課,就得晚上更努力的練。若是被幫主抓住,還會挨罰。這樣,我早上就更起不來了。


    在我第三次被幫主抓住的時候,幫主罰我帶著鐵球跑了五裏路,我實在太累了,就在路上暈倒了。


    想也不用想,最後是他將我帶迴來的。


    不管是不是他,我都覺得會是他。說什麽也不管用。


    我心裏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即使知道了其實是幫主將我帶迴來的,我也依舊將好記在了重緣身上。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準時,我的房間傳來了敲門聲。


    我沒想到,他居然發現了我晚上偷偷練功,從而知道了我總是睡過的原因。


    他來叫我起床,這件事,成為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堅持下去的希望。


    因為他每天都來叫我起床,我開始期待每一日的黎明。


    我想為了靠近他而努力,我想在他身邊。


    我見不到他會不舒服,會一直想他的名字,想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他什麽都很厲害,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覺得他長的好看,練功也很厲害,什麽都好,我全部都喜歡。


    那種喜歡,是和對哥哥那種喜歡不一樣的,我知道。


    後來,我學會了一個詞,我覺得比喜歡要更貼切。


    “迷戀。”


    對,就是迷戀。我想,我迷戀上他了。


    其實,他來叫我起床,最常見的結果,並不是我每天都不會困了。


    而是...


    我們兩個一起因為晚到而被罰。


    我非常內疚,他卻總是一笑了之,一如既往的那樣早早的到我門前,敲著那扇破舊斑駁的老木門。


    內院的師兄,和外院不太一樣。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們總喜歡欺負我,這讓我非常頭疼。


    有的師兄,總是喜歡將我扔進空水缸中。


    那水缸比我高多了,裏麵滑溜溜的,我怎麽也跳不出來。


    我怕疼,怕受傷,也總是不敢推倒水缸。


    在我的期待之中,重緣總會發現我不在了,然後在無數個一模一樣的水缸中找到我。


    雖然結果就是,我們兩個一起因為逃功課而被幫主打板子,可他從沒解釋過。


    那我也不解釋。


    也許,他不喜歡解釋,那就說明,他也不喜歡囉嗦。


    這個道理,是我悟出來的。


    在我發現自己迷戀上了他後,就開始陸陸續續悟出了許多的道理。


    就比如,落葉和落花,都能讓我感覺到傷感。


    我開始在閑暇時,看起了許多憂傷的詩詞。


    那些詩詞中恰到好處的相思,好像都與我對重緣的一般相似。


    卻又不完全相同。


    我想,我的思念,會是獨一無二的。


    我什麽也沒有,隻有一顆心,可以全部給他。


    我是這樣認為的。


    並且,我覺得,比起他,我的心絲毫不值錢。還不如一個窩頭來的實在。可這是我唯一有的東西了。


    我覺得,他對我是有不同的。


    最明顯的就是,眼神。


    自古,女子對於這種細膩的情感總是會有超出常人的敏銳。


    我說不出他的眼神中是什麽,但我覺得,對他來說,我是一個重要的人,這點就讓我歡欣雀躍了很久很久。


    又是一個冬天,我進步的非常大,我要將所有的功勞都歸附與重緣。


    如果沒有他,就單憑我自己,我很清楚,大概現在還在挑水打柴,對功法依舊那樣一竅不通。


    聽說,合楚幫有許多的功法秘籍。


    這是重緣告訴我的。


    他說,以後我可以挑一個最適合我的練,這樣就不用每天和那些男孩子一樣,吃那麽多苦了。


    他說,匕首最快,讓人防不勝防,避無可避。


    他說,他最討厭匕首了。


    他說,匕首總是要掩在黑暗中。他喜歡烈日陽剛的大開大合,光明磊落。


    他說,他不在意輸贏,他想要堂堂正正,也想要普普通通。


    他說,他隻想保護身邊的人,僅此而已。


    他說,他最討厭那些仗著自己武功高,便草菅人命之人。人應該善良,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他說,他不喜歡有人死,他喜歡闔家團圓。


    那天,他說了很多,可我隻能記起來這些了。


    他說闔家團圓時,我突然覺得,他其實並不開心。


    我覺得,他很想他的爹娘和妹妹。


    明明就在眼前,為什麽不能見到呢?


    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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