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陰細雨,在一個綿漫的冬季。


    我叫複閑吟,從那一天起,我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們都說,我是一個很幸福的姑娘。因為我有一個很厲害的爹。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是一個大英雄。


    我一直都很驕傲於有一個這樣的爹。


    可他們不知道,我爹是一個短命的人。


    天妒英才,這個詞是我哥哥教我的。


    好吧,說實話,其實我對爹並沒有什麽印象,這些話其實都是我哥哥告訴我的。


    我爹,叫複李年。我哥哥,叫複思。


    這世上從不缺少話本先生,更不乏說書人。他們總能繪聲繪色的將一個個味同嚼蠟的故事勾勒的驚天地泣鬼神,這讓我佩服至極,五體投地。


    對於他們放肆的篡改和歪曲事實這種做法,我是沒有任何感覺的。畢竟,故事就是故事。至於怎麽樣才能讓聽客更開心,這是就是與我無關的事情了。


    畢竟,經過,永遠比演繹更精彩。所以,沒必要計較這些。


    可是讓我非常遺憾的就是,長大後,我想去聽聽我爹的故事,可是並沒有任何的茶樓話本小說為我爹記一段故事,哪怕是杜撰。


    這就讓我沒有辦法得到半分他人的話語,隻能將我哥哥複思描繪出的那個唯一版本作為真實。


    我很愛我哥哥。


    但是,很遺憾,我愛他並沒有超過他愛我。


    我現在想證明一下,那,就要從頭說起了。這是一個非常長的故事。


    也可以很短。


    隻是,我的一生。


    在我最初始的記憶,是一次年夜飯。


    我記不得爹娘的容貌了,但我記得,我爹娘都很溫柔。


    不過,我爹娘一定是很好看的。


    因為,我哥哥的容貌非常出眾。我也不差。


    這不是我自戀,因為後來,我一直是涅華國最大的青樓,軟玉香的頭牌花魁。


    說好聽些,是因為我的琴藝過人。


    其實我比誰都明白,若我容貌不能夠惹人幻想,琴藝再出眾,也是白出眾。


    迴歸正題,除了那次年夜飯後,我便再沒了從前的記憶。


    那一天,是我剛剛過完四歲生辰的三日後。


    正是寒冬,可是沒有下雪。


    涅華國從來沒有下過雪,這是我不喜歡這裏最大的理由。


    我愛的那個人,他很喜歡雪。這是後話了。


    那一天,有一群人衝進了我家,爹好多天沒有迴家了,當時隻有我,娘親和哥哥,圍著火爐。


    娘好像說要煮東西吃,至於是羊肉湯還是別的什麽,我真的記不得了。


    後來,一雙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就暈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隻剩下哥哥了。


    我們在一間破廟裏。


    寒風疏簌,卷進來大片大片殘破的枯葉。


    我說,“哥哥,我好冷。”


    哥哥抱著我,他說,“明天,明天就不冷了。”


    我說,“哥哥,我好餓。”


    哥哥說,讓我想想娘親做的紅燒排骨,想想,就不餓了。


    不得不說,我那個時候是真的什麽也不懂,因為我又說話了,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哥持續不斷的顫抖,還有滿臉的淚痕。


    “哥哥,我害怕。”


    緊接著,我獲得了一場全是美味佳肴的大宴。


    “嘩~”我哥哥讓我閉上了眼睛,“我現在把豬油已經倒進鍋裏了!”


    “啪!啪!好啦!油已經熱了,我們把剛剛的肉下鍋囉~”


    “現在啊,我們要放蔥,還有辣椒,把它爆香!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妹妹,你聞聞,香不香?”


    如鼻的隻有微刺的冷氣,可當時,我當真覺得肉香撲鼻,一點也不怕了,而且,還飽了。


    我哥炒了一夜的菜,從紅燒排骨到糖醋裏脊,從椒鹽雞到燜丸子。


    我睡的很香。


    香到,我完全忘記了,那時哥哥僅僅隻比我大三歲而已。他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


    後來的事情,我記不清了,隻是依稀記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我每天都躲在破廟裏,裹著一塊破蓑衣,那是我哥哥千辛萬苦撿迴來的。


    我哥哥明天都會出去,晚上才會迴來,會帶著饅頭,或者包子,有一次還有半個油乎乎的雞腿,雖然有些灰塵,不過很香。


    哥哥身上總是會帶著各種各樣的青紫,我每次問,他都笑著說,他覺得這樣很獨特,所以故意畫的。


    我卻覺得很醜,所以從沒問過哥哥是怎樣畫的。


    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會做一些大家都不喜歡的事情,比如,偷東西。


    我也不知道,偷東西,會挨打。挨打,會痛。


    那時我從來沒有挨過打,我娘很細心,我連跤都沒有摔過,所以也不知道什麽叫痛。


    我隻覺得,這樣的日子很新奇,倒也有趣。除了,經常餓肚子,哥哥帶迴來的吃的都髒兮兮的以外,沒什麽不對的地方。


    我問過,爹爹和娘親去哪裏了。


    哥哥很開心的說,我們在玩躲貓貓,不能讓爹爹和娘親找到,不然就要輸了,輸了的羞羞臉要哭鼻子,哭鼻子就是鼻涕蟲。


    我當然不要羞羞臉,我也不是鼻涕蟲。


    所以我一直乖乖的躲著,也沒有哭過鼻子。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我還記得,離開破廟那天,天色發白,卻始終沒有下雪。


    一天天的走,我沒有吃飯,沒有力氣,走破了腳,風沙迷了眼睛。


    我跟著哥哥,走到已經不覺得累,走到習慣,走到了無人煙。


    在我覺得,我真的不行了的時候,我見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場雪。


    那一天,我們走的格外的多,我哥哥說,很快就要到了。


    我並不知道要去哪裏,我隻知道,刀子般的寒風裹著堅硬的小沙粒,一直對著我撕割拍打。


    我太弱了,果不其然的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知道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那是我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最後一次見哥哥。


    雖然人生沒有如果,可我還行再說一次。


    如果,我當時知道,我肯定不會暈過去。我肯定還能再撐一撐,最起碼,也幫哥哥暖一暖他早已凍僵失去知覺的手腳。


    我醒來時,哥哥就不見了。


    我認識了一個看起來就很不好說話的人,他看起來和爹很不一樣。


    我知道了,這裏是蕪漠國,我在合楚幫,而那個很不好說話的人,就是合楚幫的幫主。


    他叫重歎,聽起來就是一個很不開心的名字。我始終覺得,幫主整日愁容滿麵,這個名字有無可避免的責任。


    他們說,我暈倒在了合楚幫門口,幫主仁心,見我年齡小,將我救了迴來。以後,我就是合楚幫的人了。


    合楚幫裏大部分都是男子,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暗示。


    暗示著我,這裏的日子,根本不是女孩子可以承受的!


    這一段,我很想抱怨,因為我每天都怨氣十足。


    雖然吃飽穿暖,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這些日子要比破廟好過。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練功。


    我不懂為什麽世界上會有如此泯滅人性的事情。除了軟功,其它的全部都讓我叫苦不迭。


    比如,每天練完軟功,就要在腳上捆兩個都快跟我一樣重的鐵球跑步,三裏地,是一個圈,跑不完,就迴不來。


    迴不來,就不能吃飯,不吃飯,下午打柴挑水就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做不完,做不完就不能睡覺,不睡覺第二日便起不來。


    周而複始,這是一個死循環。


    我很快就領教了這種新的感覺,叫疼痛。


    我渾身都痛,每天都很痛。


    我試圖像曾經對哥哥撒嬌那樣對她們示弱,企圖以自己是女孩子,又年齡小,獲得一些特殊的善待。


    事實證明,除了哥哥,再也沒有人會吃這一套了。最起碼這裏沒有人吃這一套。


    他們都很努力的樣子,沒有人會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和精力來搭理我。


    好吧,在我認清了現實後,很快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我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我的適應能力非常強。


    也可能是心大,我對世間的不快樂一無所知,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說句不好聽的的,這件沒有主見。我從小就沒主見,但這其實沒什麽不好。那個時候,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開始自己努力的練功,努力的完成每天的功課。我猜,如果全部都會做了,也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而且,如果做得好,我就不用再挑水打柴了。


    倒不是我懶,相反,我覺得挑水打柴比練功容易的多,雖然會磨破手,好歹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


    如果,不是我怕蟲子和老鼠,興許我真的會一輩子留在那裏挑水打柴。


    打柴的樹林總有各種各樣的蟲子,柴房總竄出來老鼠。


    不過說實話,這裏的老鼠,比起涅華國的老鼠,的確是瘦小多了,蟲子也是彩色的,看起來比涅華國的友善很多,可這並不影響我一如既往的害怕。


    我一直很弱小,這點我坦誠的承認。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我會在半夜偷偷哭鼻子做鼻涕蟲。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哭鼻子,可是我想爹,想娘親,想哥哥。


    心裏不舒服,就要掉眼淚,就要做鼻涕蟲。


    可是我做鼻涕蟲,哥哥也沒有再出來笑話我,也沒有哄我。


    以前他都會出現,想辦法逗我笑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們始終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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