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雙子……”


    杜公公尖細的嗓音沒了往日的和煦。


    他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真心付出過幾分疼愛的幹兒子,眼裏有不解、憤怒,還有一絲怨恨。


    可最終,望著小太監眼裏閃爍著的名為期許的光,這些情緒終究化作一聲長歎。


    “心虛什麽?路是你自己選的,咱家還能來幹涉不成?”


    杜公公白了岑雙一眼,從袖口掏出一個灰撲撲的巴掌大布袋遞給他,眼裏多了幾分擔憂。


    “攝政王府不比皇宮,日後受了委屈,可要切記,小不忍則亂大謀,收一收你那斤斤計較的性子。”


    岑雙沒接,被杜公公拽著硬生生塞進手裏。


    “咱家的一點心意,萬一……總要有銀錢傍身。”


    “幹爹!”


    岑雙看著杜公公仿佛蒼老了十歲的麵容,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小雙子說過的話都做數,日後隻要小雙子還活著,定會為幹爹養老送終。”


    “哎……”杜公公將他扶起,卻並未再將這話放在心上。


    這小子攀上攝政王算是攀上高枝了,人生海海,命途多舛,他並不認為小雙子還要履行當初的承諾。


    更何況,日後的事誰也預料不到,岑雙的命運究竟如何,還得看攝政王的心意。


    “去吧,別叫王爺等太久,咱家也要迴去繼續伺候皇上了。”


    “是,幹爹保重。”


    岑雙瞧著杜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才和小童一起朝宮門走去。


    另一邊,季求柘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見岑雙二人出來,忙迎上去,接過岑雙手中提著的行囊,言笑晏晏:“走,本王帶你迴府。”


    “王爺……”


    岑雙迷茫地迴頭望了一眼困住他多年的那座宮殿。


    做出這個決定,他是衝動的。


    可如今細細想來,他究竟是從一個牢籠,走向另一個牢籠?還是如那天瞧見那隻蒼鷹般,翱翔於九天?


    “牽住我的手。”


    季求柘登上馬車,朝岑雙伸出手。


    日頭正在西沉,殘陽的餘暉將眼前人鍍上一層金色的暖光,仿若天神降臨。


    岑雙鬼使神差伸出手,被男人帶著力道拽上馬車。


    他驚了一跳,沒能站穩,摔進對方溫暖沁香的懷抱。


    季求柘順勢摟上岑雙的腰,將人帶進熏好茶果的車廂,於柔軟的坐墊上落座。


    “走,本王帶你迴家。”


    家……


    岑雙被這個詞狠狠觸動。


    他任由眼裏濕意蔓延,滑過臉頰,留下一道迅速幹涸的水漬。


    “嗯。”


    ……


    *


    後續發展實在叫岑雙覺得如夢似幻。


    本以為第一日去到攝政王府,他會覺得不自在。


    可攝政王就像是洞悉他不安地情緒般,將他的寢室安排在自己的側殿,還為他點了一排蠟燭消遣寂靜長夜。


    第二日起,各種金銀首飾,華貴衣衫更是如流水般被人成箱抬進他房中供他挑選。


    這陣仗,官宦人家對待自己寵愛之人才會如此。


    “郎君,你看王爺對你多好。”


    身段婀娜的侍女一邊幫他試戴一堆玉墜一邊道:“奴婢還從未見王爺如此寵愛過一個人呢!”


    直到這時,岑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似乎理解錯了攝政王的意思。


    他帶自己迴家貌似沒有再讓他當一個內侍的打算,而是當一名需要寵愛的侍君。


    意識到這件事時,岑雙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這婢女如此說,想必整個王府內所有下人皆知曉了他的身份。


    讓岑雙感到有些失落的,是攝政王似乎並不打算給他任何名分,即便是最低等的妾室。


    他現在這種情況,更像是一沒名沒分的通房小廝。


    可也僅僅是難過了一小會兒,他就再次打起精神來。


    都不要緊。


    他們本來也隻是在做一場給外人看的戲罷了。


    更何況隻要能跟在王爺身邊,是什麽身份根本就不重要,他看中的是攝政王對他的態度。


    這麽想著,岑雙便也想通了。


    “在想什麽呢?”


    季求柘踏進門內,看到的就是岑雙垂眸沉思的場景。


    一旁的婢女自知說錯話,正拿著一隻金釵手足無措站著不敢多言。


    “沒什麽,王爺。”


    岑雙收拾好情緒,一眼瞧見季求柘手中拿著的東西,好奇問:“這是什麽?”


    “喏。”


    季求柘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岑雙。


    “你瞧瞧。”


    岑雙接過那張卷起來的宣紙,一幅雙人並肩而立的工筆畫躍然於紙上。


    竟是他與攝政王!


    岑雙微微睜大眼眸,驚喜到無以複加。


    他是知道熹朝有夫妻入畫的習俗的,可他沒想到攝政王會這麽做,可見他對他極為看重。


    想通這點,心底最後那絲芥蒂頓時消散。


    他將畫拿在手中細細品看。


    越看越覺得左右兩個人不是出自同一畫師之手。


    “王爺……”


    “嗯。”


    不等他問,季求柘直接承認:“我的畫是讓府中畫師畫的,你的是我後麵親自加的。”


    竟是如此!


    岑雙看著那兩幅畫風稍顯不同的畫,竟覺得怎麽瞧怎麽般配了。


    就連右上角他認不全的題字,都覺得格外養眼。


    “朝……與共……”


    岑雙費勁辨認著。


    這些日子,他每日都被投喂,發現府裏的飯菜越吃越熟悉,才後知後覺攝政王就是一直投喂他的好心人,心中自然異常感動。


    而攝政王也在得知他將他寫的字理解錯意思後,開始教他習字了。


    因為教他的人是攝政王,岑雙學得很用心,時常挑燈夜讀到深夜。


    短短幾日,已經能順暢寫出季求柘的名字,就是其他字還沒來得及開始認。


    季求柘見他認得累,索性將字念了一遍。


    “朝暮與共,行至天光。”


    男子的唿吸纏綿悱惻,唇瓣靠近同時耳畔:“意思是……我想與你朝夕相對到白頭。”


    岑雙瞬時麵紅耳赤起來。


    這竟是句如此直白而深情的情詩!


    他羞澀不已,身體卻很誠實地一直看著,不願意放手。


    “好了。”


    季求柘眼見他大有一副看畫到老的架勢,勸道:“待會兒還要出去泛舟,這畫先放著,迴來再看。”


    各國使團於三日前便全到了。


    那幾日,身為攝政王的季求柘並未去城門迎接,反而將差事交給了左右丞相去辦。


    目的自然是為了敲打東域國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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