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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過三五裏路,眾人抬腳即到。愈行愈近,卻愈覺心疑,火把高燒處,全無拚鬥所該有的一應聲息傳來。


    行到近前再看,就見晏龜年所帶十餘人或是高舉火把,或是垂手呆立,全如木雕泥塑,顯是讓人點了穴道。餘外再不見晏龜年瞿靈玓,不見藺榘仙,不見藺一方老母,地上卻也不見有一具屍體。


    曹仲秋脫口說道:“姓晏的也真是膿包,竟能折在兩個丫頭手裏,硬是叫人給擄了去!”上前拍開各人穴道,說道:“說說吧,是怎麽一迴事?”


    一人道:“那個瞿靈玓,她用帶毒銀針打倒了晏大俠,咱們怕她傷了晏大俠,投鼠忌器,不敢跟她硬來,隻得任她點了穴道。她們帶了晏大俠,早去的遠了。”


    曹仲秋罵道:“話說得好聽,還他娘的投鼠忌器,分明是你們貪生怕死,不肯舍命去衝,晏大俠才會叫人劫了去。晏大俠若有意外,你們全都得死。你們趕緊抺脖子吧。”


    魯執時過去巡行一圈,將眾人重又點倒,又揮手命各人名下和弟子遠遠退開,說道:“這些人死與不死,不用多管。咱們下一步該如何行事,卻得好好參詳參詳。出來這一趟,殺了一個包洪荒一個女子,一個和尚,原本是件好事,卻死了一個劉椿捷,丟了一個晏龜年,這又是一件壞事。咱們四個裏頭,隻五師弟被斬去兩隻小腿,卻沒死一個人,這更是一件大壞事。我不是說咱們就該死,姓劉的、姓晏的就該活,我隻說眼前這個境況,我的意思,師兄師弟們必定也都明白。”


    曹仲秋點點頭道:“師兄先點了這些人的穴道,又叫弟子們全都退開才說這話,莫不是想離了崆峒派,不再受這份氣?”


    魯執時道:“跑?能往哪裏跑?是瞿廣翰石寒跑掉了?還是梅洪泰跑掉了?藺一方還隻是想跑,就落到了這般下場,咱們都是親眼見過的。楊震時本領怎樣不說,脾性可比咱們都要大,曲鼎襄之外再也不肯服人,不也是降了,跟咱們一樣受氣?”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又是背後說人,已不用再顧忌什麽曲總堂主、六師弟的名號,直唿其名才暢快適意。


    周養雍道:“受沒藏颯乙的氣,總比受蘇夷月那丫頭的氣要好。楊震時估計也是這樣想,才投了崆峒派。”


    曹仲秋道:“蘇夷月才多點年歲?她能知道什麽?全都是妙乙觀在背後給她撐腰杆,無視在給她撐腰。紀清含那個女道士,史龍芽那個婆娘,臉色不也難看得很麽?”


    周養雍道:“還有一個蘇夫人,她為啥要放咱們上岸,不一刀殺了?一來也許是真下不去手,二來也是怕人笑話,說她除掉咱們,是要幫女兒圖謀總堂主的職份。放了咱們,咱們還好意思跟她娘兒兩個為難麽?此外顯白師兄的名頭恩望,也給那丫頭助力不小,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他以己度人,如此猜想蘇夫人心意,也算是別有心裁,但言語中間,總還是難掩蕭索怨憤。曲鼎襄離世後,此人與耿耀先皆欲圖謀總堂主職位,無耐本領人望都難與楊震時相爭。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都想單分出一個小幫小派來,做個自說自話的頭領,就這個圖謀,也因落入瞿廣翰手裏而圖謀成空。如今耿耀先雙足俱斷,他總不免要兔死狐悲。


    這番牢騷計議,三人早已講說過無數次,再說起來,還是欲罷不能。曹仲秋道:“隻可惜好端端一個義血堂,平白落到蘇夷月一個小丫頭手裏,實在叫人氣不過。”


    魯執時道:“這時的義血堂,怎好跟原先的義血堂相比?也不過一個空名兒罷了,更何況還隻是副總堂主,並不是總堂主。沒藏颯乙這趟去杭州,總不是隻為要看錢塘江的潮水,總要做點事出來,咱們等著看笑話也就是了,看這丫頭怎樣應付。”


    又胡說了一陣,魯執時道:“我剛才說了,劉椿捷死了,晏龜年丟了,這可不是件小事。姓劉的是崆峒派掌門人的第三弟子,沒藏颯乙的師兄,他的命,比咱們都要值錢些。人家若是怪罪下來,咱們可擔待不起。”


    周養雍道:“姓劉的是包洪荒殺的,眼下咱們殺了包洪荒給他償命,還白饒了一個女子,一個和尚,照常情論,足以抵得過。叫人為難的是,咱們四個卻一個不折,就很是不尷不尬,至少至少,‘別有異心,救援不力”這幾個字的罪名再也洗脫不掉。魯師兄說的不錯,少不得要到小龍穀走一趟,找包老兒說話。他有子不教,給咱們惹來這樣大的麻煩,他也別想安穩。”


    曹仲秋道:“借包老兒的腦袋來作一份投名狀,取信於崆峒派,這主意不錯,隻是也不必急著去做,不如就在此地坐等,守著這三具屍體。那兩個丫頭必定不會任由這幾個人暴屍荒山,她若迴來收屍,咱們一擁而上,或是砍了她,或是捉了她,那可是奇功一件,比包老頭可值錢多了。”


    魯執時道:“坐等的確是個好主意,也是必行之事。曹師弟不妨帶人在此坐等姓瞿的丫頭迴來收屍,隨後再拿人。我去小龍穀包家,我膽子小,怕被崆峒派說一聲膽小怕死。周師弟,你如何想?是留還是走?”察其詞色,顯己大為不滿。


    周養雍並不直答,沉吟道:“崆峒派這一路南來,跟這丫頭可說是低頭不見抬頭見,要想拿她殺她,也不過一舉手的事,為何不拿不殺?照我看,無非是有意放她在外行走,好引動劉奇蟾楚青流這兩人出頭,咱們若傷了她,反而壞事。”這人也真是有才,他明明也想去小龍穀,卻不直說,反捏弄出這樣一番話來,立時就顯得自己別有高見,卻也不得罪曹仲秋,更不得罪魯執時。


    曹仲秋道:“我也隻是這麽一說,也未說必定就要留下來。憑那丫頭的狡性,她也未必會上這個當,你們去小龍穀,我自然也去小龍穀。”


    當初曲鼎襄楊震時於白草坡邀鬥亂人盟大隊,另有義血諸劍改裝了去包家毀書,諸人中,就有魯執時,周養雍在內。二人夥同熊激光耿耀先出手,一戰之下,重傷包家父子,義血堂卻隻折了數名好手,四劍更是毫發不傷。有過此事,人人皆知包家好相與,極易得手,眼下包洪荒已死,各人更無顧忌,有這等好便宜不撿,若讓便宜落到了別人手中,豈非恨事?


    殺包家父子妄圖借此取悅崆峒派,實在是欺弱怕強的小人行徑,地痞無賴也未必肯為。各人好歹也是有名人物,知道這一節實在說不出口,也就無一人提及。


    曹仲秋起身解了眾人穴道,招唿眾弟子齊齊動手,接來傷者耿耀先,抬來死者劉椿捷,再來到停車處。死人活人共乘一車,分成兩路行走,一路送死者傷者迴光州,一路由三劍帶不多幾人快馬連夜趕往小龍穀。


    他們大說大話,旁若無人,卻不知瞿靈玓其實並未去遠,就在他們不遠處藏匿,三人所議之事,瞿靈玓全都聽了去。


    晏龜年口中說的是“拿人”,一出手使的卻是殺著。可見他也深知殺人傷人要比拿人更萬全些,也更可見二女是死是活於他而言全無不同。


    劍身晃刺藺榘仙,迅即斜挑瞿靈玓,劍勢未成,卻又迴刺藺榘仙,跨出三步,己將兩人全都攻到,瞿靈玓繩鞭走空,藺榘仙輕刀被迫迴撤自守。他這一招三式雖稍嫌虛華不實,卻也盡顯靈動善變。


    鬥過十餘招,晏龜年愈打愈是順手,大生賣弄之心,出手也漸趨隨意,卻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已上了死路。


    他一劍刺出,撥纏藺榘仙輕刀,妄圖發力擊脫此女兵器,此後不論是擒是殺,皆可盡出於我。


    藺榘仙本領尋常,性情卻極執拗剛烈,否則身為女子,也不會習練偏門的長柄輕刀。眼見晏龜年劍來,她不竟不閃不避,必要跟他硬碰硬對刀。


    刀劍相距不及半尺,欲交未交之際,瞿靈玓繩鞭從刀劍底下穿出,襲向晏龜年胸口,照步數尺寸計,繩鞭絕難打上晏龜年,隻能擾敵,全不用在意。


    繩鞭穿出一臂長,鞭梢倏忽迴圈,圍繞刀劍急旋,將一刀一劍兩樣兵囂縛於一處。


    藺母年高,又不會武功,卻畢竟多見刀劍,一直都在無聲觀戰,見了此等變故,也驚聲高叫,讓孫女撒手扔刀逃命。


    藺榘仙怎肯扔刀?與晏龜年刀劍齊向外挑,都想割斷繩鞭,再圖後變。卻也都未想到,瞿靈玓所用繩鞭絕不會是尋常物事,寶刀寶劍未必就能割斷,更何況二人的刀劍?


    一割不斷,才欲二割,瞿靈玓已手執短刀從藺榘仙身側撲上,藺榘仙輕刀上的力道若能再支撐上一掙一割,晏龜年必定就會胸腹中刀。


    晏龜年冷笑一聲,猛然發力,將藺榘仙連人帶刀挑帶而起,拉向自己,顯然是想用藺榘仙的身子來為自己擋瞿靈玓短刀,顯然他也必能得手。


    瞿靈玓短刀撒手扔出,從藺榘仙肩頭飛過,左手抖揚,滿把淬毒銀針離手,隔著藺榘仙腦後打向晏龜年麵門。


    銀針出手,瞿靈玓著地翻滾而出,拾起落地短刀,襲向那些下屬,指掌刀柄齊出,將各人一一點牢在當地,迴頭再看,晏龜年藺榘仙均已栽倒,伏地掙紮。


    三場打鬥,這一場動手最晚,竟最早分出勝負。此時苦水還在拚死廝鬥,桂紅蓧還在人世,由包洪荒抱著奔逃。


    瞿靈玓奔到晏龜年身前,點過他數處大穴,喂了他半份解藥,丟下他再不管是死是活。來到藺榘仙身前,喂下大份解藥,將人抱到火把下,就著火光,用短刀剃除她後腦頭發,再用磁石吸淨毒針,將人救醒。這番事情做完,已用去不少工夫,桂紅蓧已自刺身亡了。


    瞿靈玓命藺榘仙帶人攙扶祖母遠遠躲開,過去拍開兩名崆峒派屬眾穴道,命二人輪流背負晏龜年,跟他前去追趕包洪荒桂紅蓧。


    苦水相距較遠,包、桂二人相距較近,兩場打鬥中,包洪荒內力高絕,打鬥之技卻弱,懷中又抱了一個桂紅蓧,處境較苦水更兇危,更需幫手。瞿靈玓自知武功難與桂紅蓧相比,四劍與劉椿捷內力劍法又高出不少,自己縱然追上,也難與包洪荒聯手殺敵,唯有用手中這個半死的晏龜年做要挾,迫四劍收手離開。


    追出不多遠,就見原來停車處火把全都向包洪荒身後追去,料想苦水已遭了毒手。


    包洪荒二番停足死鬥義血四劍時,瞿靈玓距鬥場已不過二百餘步。遠遠看去,見包洪荒手中無人,瞿靈玓就知桂紅蓧已然無幸,再近數丈,就見包洪荒猛然跪倒再也不曾站起,隨後又見追趕諸人掉頭追向宴龜年原先所居火把處,便知包洪荒也已遇難。


    瞿靈玓迴身連出三劍,刺死晏龜年與兩名下屬,遠遠跟在眾人身後潛藏。聽三人要去小龍穀尋事,盡管心驚,還是連夜尋到苦水、包洪荒、桂紅蓧三人遺體,雇請村民清洗換衣,買棺妥為安葬。待尋到小龍穀包家門前,已是第三日午前時候了。


    村中平靜無撓,不單見不到尋事諸人蹤影,更見不到有江湖人物。報名後,包洪虎的妻子迎到大門上,瞿靈玓並不進門,就在門道上聽她說清過往。


    魯執時等三劍話說得兇惡,行事卻極細謹,並不敢托大孟浪。三人到了小龍穀,先於一旁暗地偵侯,在村外一擁而上拿住包洪羨,再公然上門生事,以多打少圍鬥包仙壽一人。打鬥中間,包仙壽眼看就要無幸,場外來了一名矮身材的瘦幹老人,自報姓名叫做鬱撥臨,是崆峒派鬼佑堂總巡,命義血三劍不得傷害包仙壽性命,必得要活擒。


    三劍不敢抗命,結劍陣邀鬥,硬生生將包仙壽累到力脫倒地,將包仙壽包洪羨父子捉了去。聽他們說,是要送到杭州去。


    瞿靈玓不識鬱撥臨是何人,更不知他為何要隻拿人不殺人,也無法迴複包家媳婦的詢問,隻說不殺總是好事。說過這些話,並不進門,茶水也未喝一口,出莊直奔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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