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一箭地,彎道後頭轉出一隊人來,也有十餘人,這隊人並無馬匹,全是步隊,同樣是高舉火把。為首一人正是晏龜年,在他身後,兩名屬下半扶持半推拉,擁著藺一方的老母。


    瞿靈玓迎上去說道:“江湖上爭鬥,若沒有解不開的血仇,隻是爭搶碼頭堂口,曆來不傷人老母幼兒。眼下藺一方已然死在你們手裏,勾連刀也散了,你們為何還要追殺老夫人?就不怕江湖朋友笑話?你們如此行事,沒藏颯乙知道麽?黃長波知道麽?”到此地步,己無法再不讓藺母知悉實情,還是直說的好。


    晏龜年淡然道:“藺一方死是死了,他卻並未服輸,他是以死來對抗沒藏先生,這樣不識時務的人,實在是罪大惡極。若都學他的樣,江湖幾時才能平定?大事什麽時候才能做成?長江以南幫會眾多,山多林多,水多船多,若全都學他的樣,以此來抵抗,死也不服,不知要費去多少手腳,多死多少人。故此咱們過江前才不得不做一件兩件狠辣之事,警動人心,也是殺雞儆猴的意思。跟你直說了吧,藺一方也沒做過什麽必死之事,若放在西北河北,咱們也許會允他歸降。他錯就錯在不該待在臨江的光州,偏偏又遇上咱們過江前恰又要殺人立威,就這麽簡單。”


    如此直承己意,也算是個真正小人。卻並未說屠滅勾連刀是奉了沒藏颯乙的明令,還是他們幾個人獨出心裁,看出藺一方力弱好欺。


    瞿靈玓道:“看來沒藏颯乙並未命你們來殺藺家,既如此,你們最好放了老夫人,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別把事情做絕做盡。”如此苦苦相求,苦苦相勸,其實也是無奈。隻要一動手,對方便能殺了藺母,則救人反成殺人。以瞿靈玓藺榘仙二人,遠還做不到一出手就能殺了晏龜年,還能安然救下藺母。


    晏龜年道:“這時候還說這些話,不嫌太晚了些麽?實話跟你說,就算我想放人,我說了也不算。你們迴頭看看,那邊已打起來了。”


    瞿靈玓為防他偷襲,並不迴看,一顆心卻已“咚咚”亂跳,正在想是否要迴奔察看,晏龜年已然傳令:“小心看守人質,我來拿下這兩個丫頭。我若是不成,你們就再一起上。”跳下馬,揮劍直取二人。


    追索藺一方的老母孤女,論理絕不用到如此多的高手好手離巢齊出。但義血四劍新降,還未能有尺寸功勞,遇上此等良機,絕不肯白白放過。騎行不到百裏去捉拿一老一小,又是伸手就能拿來,與遠足散心也差不了多少,若就此再能引動光州城裏勾連刀的殘眾出頭,再殺個迴馬槍,就更是一步絕妙好棋,因此便結隊同來了。


    有勾連刀門下的叛徒指引路徑,並不難於搜索。眾人分進合圍,由劉椿捷、四劍領大隊騎馬走大道接應,晏龜年帶人徒步走小道專等著拿人,果然一舉成功,拿住了藺母。出於意外的是,在大路上竟會遇上了苦水、包洪荒與桂紅蓧三人。


    苦水久居西北,名號響亮,崆峒派人早知道有個苦水大師。包洪荒能硬接沒藏颯乙十多掌,單憑氣勢就能逼退通月劍楊震時,桂紅蓧一鬧襄陽,二鬧山南刀會總舵,在獨牛峰轉眼間連殺無師自通費致數名弟子,手段狠竦,殺法淩厲。對這三人,義血四劍或許還能強裝不以為意,劉椿捷卻是半點都不敢輕心,一見之下,可說是驚喜參半。


    驚的是怎會在荒山野嶺間遇上這三個人,喜的是桂紅蓧傷情頗重,竟已不能乘馬,而要坐車。


    雙方才一照麵,包洪荒先道:“你們就是義血四劍?”他隻識得劉椿捷,並未見過四劍中的任一人,故此才有此問。


    日電劍魯執時道:“我叫魯執時,你是誰?”


    包洪荒道:“你們是怎樣從海船中逃脫的?徐晚村徐先生怎麽樣了,他人在哪裏?”


    陰虛劍曹仲秋道:“怎樣逃脫的?自然是殺光了看守,才好逃脫。世上已沒有徐晚村這個人,他的屍骨,眼下正在海底喂魚。”


    蘇夫人與魏碩仁肯放四人上岸,固然是情勢已變,不得不然,卻也絕料不到四人到杭州匆匆轉了一圈,帶上各自的門人弟子,轉身就降了沒藏颯乙。若早知道四人天生有反骨,無恥如此,魏碩仁先就會一刀一個砍了四人,蘇夫人必定也不會攔阻。


    此中實情,四人怎好拿出來在人前宣講?包洪荒如此問話,桂紅蓧又坐車行路,顯是要去海中尋找徐晚村醫治,故而曹仲秋張口就是謊言。能見到別人傷心難過,對有些人來說,實在也是一件樂事。


    包洪荒先是愣了愣,後又想了想,俯身抱起桂紅蓧,騰身跨過大車,大步向野地裏跑去。他素少戰陣廝殺,更無急智妙招,超絕於人者,唯在力大善於奔跑,麵對這五個兇人,能想到的就是跑,做的也是跑。


    他身形才動,義血四劍與劉椿捷也各自飛躍下馬,追蹤而上,手中暗器或是三樣或是五樣紛射打出。苦水斜斜穿出攔截,長劍連揮擊落兩枚飛蝗石、一枚袖箭,卻也隻能攔下魯執時、耿耀先二人,劉椿捷、周養雍、曹仲秋已從他身側追過。


    魯、耿二人多年江湖,廝殺無數,眼力自然不差,極是見機。二人雖還不知道苦水名號,單從出手看,也知道對手不是尋常人物,知道萬難輕易甩脫此人,也就不求速勝,一意遊鬥。


    魯執時號稱“日電劍”,劍風剛中含柔,耿耀先別號“飄風劍”,專主待時而動,兩人習練義血劍陣多年,極有默契。忽而此攻彼守,忽而彼攻此守,時機到時又齊頭攻上,轉換如水流雲變,全然不留痕跡。


    苦水試著隻攻不守,希求能重傷一人,再去圖謀另一人。一試之下差點中了耿耀先的後招埋伏,心下不由凜然自惕,不敢再行冒險,遂陷於無休止的纏鬥之中。自己若有失手,這二人收拾掉自己也再追上去,四劍合一結陣,另加上一個劉椿捷,包洪荒懷中還抱了一人,萬難有個好結果。至於遠處的瞿靈玓、藺榘仙更是無力顧及,隻好連想也不去想了。他還不知道二女已然遇上藺母被擒,就算知道,也隻有更增焦急擔心。盼就盼包洪荒內力悠長,奔行捷速,必能甩脫追蹤。


    此處一無高林大木,二無深溝險崖,隻有無盡緩坡連綿起伏,否則包洪荒隻須躍上巨樹,跳下深崖便能逃生。


    坡上密生及腹高的長草矮樹,草下樹底是虛是實絕難預估,以包洪荒的身法,遠還做不到飄行飛縱,隻得老老實實邁開大步跨越。桂紅蓧身上有傷,包洪荒極怕再碰傷了她,更不敢妄動,比起當初挾持楚清流不管不顧在林中飛奔,實在是難了太多太多。


    桂紅蓧道:“包二哥,你隻顧著我,扔下藺家老太太還有兩位姑娘不管,這可不太好,要招人笑話的。”語音平穩,神態安詳。


    包洪荒並不答話,隻知道全力奔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桂紅蓧平躺在包洪荒臂上,發出低低一聲驚唿,緊跟著又是一聲長長歎息。包洪荒忙道:“怎麽了?


    桂紅蓧道:“沒什麽。包二哥,你對我如此有心,我很是知足。”


    劉、周、曹三人排成一線,沿著包洪荒踩出的草痕追蹤,省力不少。是以跑出三裏多路,包洪荒仍難以甩脫三人,隻拉開三十多步遠,堪堪超出三人的暗器步數。


    劉椿捷邊追邊道:“這賊子內力強勁,咱們犯不著跟他死跑。拋肉球的活計,不知你們義血堂會不會幹?”


    這話說得著實算得上無禮,周、曹二人已不及計較,齊聲道:“什麽?”


    劉椿捷道:“你們站到我掌上來,咱們內勁朝一處使,我托送你們出去,別忙,一個一個的來。”說著站定腳步,平伸出一隻右掌來。


    處此境地,已不容二人再有遲疑,曹仲秋身量較輕,當先騰步上掌。劉椿捷運足內力,輕喝一聲手臂推出,曹仲秋同時足底用力,兩股大力合於一處,人已飛身飄出。落下時借勢再一踏步,連飄帶躍,竟有近二丈多遠,才一落地,周養雍也已落到他身後。周養雍有樣學樣,將曹仲秋再推送到兩丈之外。


    三人的言語桂紅蓧聽不真切,但行事卻全都看在眼裏,暗自感歎這些人真有常人所不能之惡,已不輸狼與狽各出兩腿協力奔跑為奸。桂紅蓧一見之下百感齊來,這才會歎息出聲。


    隻此兩手擲過,曹仲秋已迫近十多步,人還在空中,暗器就已出手,隻是力道還太弱,雖能觸及包洪荒衣裳,卻未能建功。


    桂紅蓧複又長歎一聲,身子猛力掙紮,似乎要強掙下地。包洪荒將她抱得更緊些,說道:“你下不得地。”桂紅蓧不答話,卻也不再用力硬掙。


    包洪荒又跑出四五步,便覺得臂上手上有股熱流滾過,既熱且粘且滑,桂紅蓧身子霎時變得沉重。包洪荒大驚,低頭去看,這才見到桂紅蓧心口已插了一把匕首,他奔跑時扯裂刀口,才會有熱血流出。他一腔心思全都放在奔跑走避上,竟不知匕首何時刺下。


    包洪荒收步轉身,手托血人向曹仲秋衝去,連吼帶叫道:“我不跑!我不跑!我不跑了!”自覺聲息並不很大,不至於驚嚇到桂紅蓧尚未去遠的魂靈,曹仲秋耳邊卻似打了一個響雷,竟再也邁不開步子,打不出暗器。


    此時劉椿捷周養雍也已追到,三人各據一方圍住包洪荒,卻也不敢過於迫近。劉椿捷爽聲一笑道:“不跑自然很好,你要是再跑,你就是個烏龜王八蛋。”


    桂紅蓧不忍拖累心上人,自刺心髒而死,包洪荒卻因此幾近瘋顛,這對三人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就算是真正的絕頂高手,到了神不守舍時,周身也俱是漏洞,極易為人所乘,更何況包洪荒還隻是力大,武學上的修為終究有限。今若能合力除掉這個姓包的,日後再設計除掉周養雍、曹仲秋滅口,他劉椿捷便立了一件大功,便有了在人前誇耀的本錢,也不枉了今生學武一場,因此他才會再用言語再激一下包洪荒。


    說雖如此說,想雖如此想,他卻未敢輕動。困獸猶鬥,更何況包洪荒這等兇虎,若弄得不好,將來在人前誇耀的,可能就是周曹二人,自己反落個屍橫當場,這種傻事,他“鐵木”劉椿捷從來不做。


    包洪荒將桂紅蓧放妥在荒草上,抽出背上自己佩劍,再抽出桂紅蓧心口匕首,左手執匕首刀,右手持劍,大踏步衝向曹仲秋。


    .這些人無一不該死,也就不必有所區分,誰離得近,誰順手就先殺誰。


    曹仲秋劍身虛點包洪荒劍身,一觸即退,借著包洪荒的大力,高高飄出,落於三丈之外,比適才劉椿捷出全力拋擲落得還要遠些。


    包洪荒並不理會自己是否當能真有如此大力,還是曹仲秋借機使巧,腳下一步不停,又衝向周養雍。


    周養雍不待人到,搶先一劍刺出,似是要與包洪荒對攻,劍刃從包洪荒身側尺許遠處穿過,人也順勢衝到了包洪荒身後。這一手著實巧妙,方位力道俱都無可指摘,絕不能說是使奸2弄滑。


    曹仲秋遠遠躍開,周養雍落到了包洪荒身後,當麵就隻剩下劉椿捷一人。包洪荒兩步踏上,抬劍刺出。


    桂紅蓧人去魂遠,她在牛嶺峰說的幾句話包洪荒卻似全不曾忘記,那就是“不要怕傷了自己,隻管胡亂去打”,還有就是“不要停”,“不要退”。“不要停”與“不要退”雖未明說出口,卻說過在對陣楊震時不該仰身退避,說太過兇險,對手極易搶進。桂紅蓧武功眼力俱都高過包洪荒多多,她說的話,包洪荒自然照做無疑。也正因為如此,麵對這三名好手,才得以一時不敗。


    包洪荒劍身挑到,劉椿捷不閃不退,搖動崆峒派細弱劍身硬接來劍。他不會不知包洪荒內力驚人,卻敢於如此行事,卻也叫人心服。


    二劍相交,一聲輕響過後,劉椿捷長劍脫手飛出,人也隨即閃開。想空手對戰包洪荒,著實難之又難,躍開也是情理之常,無人能說他膽怯氣弱。


    一輪鬥過,三人皆遠遠避開,不過卻也無一受傷。周養雍位於包洪荒身後,隻需一進步就可直闖包洪荒背後空門,卻並不搶上出手,卻向對麵曹仲秋遠遠晃了兩下劍身,曹仲秋見了,也搖劍以應,顯然是互傳訊號。


    就算包洪荒旁觀者清,能將兩人舉動全都看在眼裏,也難明白其用意,更何況他隻看到眼前曹仲秋一人劍身輕動?他想也不想又衝向曹仲秋。


    包洪荒腳步未動,身後周養雍已先行向曹仲秋所站處移步,他下腳輕穩,並未弄出多大響動。待到包洪荒勁力使足,難以換向時,周養雍也陡然發力,跨步時便已出劍,出劍時不忘跨步,上下身不分孰先孰後,劍身直刺包洪荒左腹左肋。劍鋒到時,包洪荒離曹仲秋還有數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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