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沒藏颯乙起身東來,還沒真正發力整挑過一幫一派,為何偏偏要跟勾連刀過不去?跟藺一方過不去?難不成記恨瑙水大溝的事?也從未有過一幫一派死扛沒藏颯乙到底,勾連刀為何又非要強爭?


    盡管有這諸多疑問,瞿靈玓還是一聽便信,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沒藏颯乙到了光州麽?你們幾個又是怎麽逃脫的?你扶小姐起來。”


    藺榘仙服下藍水鯊膽丸,得力不小,借著那人扶持,來到桂紅蓧車邊坐下。一行人就在荒野地裏,說起前日那場變故來。


    就在兩日前,崆峒派一行十餘人到光州勾連刀的總舵拜山,自報名號“鐵木”劉椿捷與晏龜年。藺一方將人接入廳中,方知一行人中還有義血堂的“日電劍”魯執時,“飄風劍”耿耀先,“堅節劍”周養雍,“陰虛劍”曹仲秋,這四劍全都是有名人物,向來非藺一方所能高攀,故此還都是初次得見。


    各人並未一進門就發難,喝了幾口茶水,便由晏龜年發話。瞿靈玓等人在黎城山南刀會的總舵戲辱過人,知道這人是個憊懶滑頭,若講鬥口,別人還真難占到便宜。


    晏龜年一開口便大讚藺一方圍困賀蘭山覺照寺時衝鋒在前,敢說敢打,救人時也舍死衝突,所有這些,沒藏先生或是親見,或是耳聞,全都知之甚詳,一無遺漏。可惜的是藺掌門有勇無謀,運氣也實在太壞,錯跟了瞿廣瀚來與沒藏颯乙為難。眼下風水輪流轉,瞿廣瀚石寒沒了,沒藏先生來了,當日的功勞,如今可就成了過錯了。


    藺一方不去理會嘲弄,隻說自己本領低微,門派弱小,當時遇上亂人盟到光州來,降順也算不得如何恥辱。去賀蘭山救人,出力也是下屬的本份,無關眼力,更何況勾連刀還有一個自己心愛之人被扣在瑙水大溝?這人是自己的外甥,自己無子,一直將這人當兒子看待,若不能救出此人,對不起姐姐不說,自己心裏也難安穩。


    這人講到這裏,忍不住就要去看藺榘仙,看其語氣神態,分明是想說這人將來是要娶藺榘仙,承繼勾連刀基業的,隻是礙於小姐在場,才沒有明說。


    藺一方說,在賀蘭山救人時,眾人各存已心,各存僥幸,若無人站出來領頭,則救人隻能是一句空話,自己為救這個外甥,才不得已強要挑頭,並不是自己對亂人盟多麽忠心,也不是認為自己如何英猛,本領如何如何高明,這點自知之明,自己還是有的。


    一番話說得清楚明白,並未有絲毫托大。在如此關頭肯細細說起這些,雖然未曾明白求饒,也與求饒差不多少了。


    晏龜年問:你那個外甥,救出來了沒有?


    藺一方道:沒有,那孩子性情過於剛硬,連絡了幾個人起事,想要逃出來,結果死於亂刃之下。


    聽這人說到這裏,藺榘仙不由哀哭出聲,隨即自知失態,趕緊掩口,但一聲尖嘯已如利針般從各人心頭劃過。那人未能隨藺一方從賀蘭山迴轉,這事斷然難以隱瞞,藺榘仙自然早知兇耗,此時再聽人說起,還是難以自控。


    晏龜年道:你這個外甥,跟你一樣的沒眼力,沒運氣。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怪瞿廣瀚,怪石寒他們,卻不能怪沒藏先生。


    又說當初圍寺時,最肯出力的,一是藺一方,一是應天教的盧子牛。盧子牛已死,沒藏先生前不久剛到他墳上去吊祭過,這事多有人知。


    劉椿捷接話說道:沒藏先生肯高看盧子牛,不是他有多勇猛,有多大的能為本能,有多忠於瞿廣瀚,隻是看他性情剛烈,寧死不辱。比起盧子牛,藺一方任其一樣俱有不如。再退一步說,就算藺一方同樣性烈,同樣死於覺照寺前,沒藏先生也不會在光州再祭一迴墓,事情做得多了,那還有什麽意味?


    又道:眼下沒藏先生已行到極東處,轉而就要南下,此事藺一方不會不知。既然早就知道,卻既不親身前去迎接,連絡著歸降,又不逃走隱藏,還在光州安坐,沒事人兒一般,細究起來,不外是心存僥幸,希盼沒藏先生能象對應天教那樣,高看勾連刀一眼,矇矓過去,這可就想錯了。


    藺一方歎氣說道,他自知得罪了沒藏颯乙,絕無僥幸之心,自己又無力對抗,已有退避之意。更知道光州是個多事之地,不宜長居,就想借此機便,帶領領勾連刀眾人退出光州,另覓前程。但這事比起倉惶走避來,無疑要煩難許多,單隻是變賣房屋田產,就要大費周折。他隻知道沒藏颯乙在黃河以北盤旋往複,沒想到他會突然難下,更沒想到他會改緩行為疾進,來得這樣快,以為總得過完殘年,新春後才會路過光州,圖謀江南的事。


    麵對著滿屋的仇家高手,對方又一意嘲諷,藺一方說起心底真話,話中的求和之意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自打崆峒派進門,就陸續有勾連刀門下的得力部屬聞訊趕來。崆峒派的守門警戒之人並不攔陰,放任這些人直行到廳口,才當著藺一方的麵一一輕鬆擒拿捆縛,押在院中,雖還未殺卻,要殺,也不過一舉手的事。麵對此種險情,若說藺一方還能毫無顧忌,可就是夢話了。


    藺榘仙歎道:“祖母說,她在光州活了一輩子,這一離開,往後可就再也見不到了,她想在光州再過一個年。也怪我不懂事,也順著祖母,勸父親再等上幾天再走。”鯊膽丸果然有奇效,她已不再喘息,能說出成句的話來。


    那人道:“小姐,你可不要怪老夫人,更不要怪自己,想在光州過完這個年的,並不在少數。”


    晏龜年仍是打趣,說疾行還是緩進,全由沒藏先生視大勢而定,不用再跟他藺一方商量。他們也不敢打聽沒藏先生的心意,隻知領命行事。藺一方不先行打聽,早做打算,自然是因為全沒把沒藏先生放在心上。


    瞿靈玓道:“照這樣說下去,隻要藺掌門肯委屈服軟,也不至於弄到不可收拾。遇上沒藏颯乙這等對手,降了他也算不上恥辱。”


    那人罵道:“話都說到這個樣了,還要怎樣?他們根本就沒安好心。義血堂的那幾個壞種尤其壞,咱們就算跪下來求,他們也必定要生事。他們跟掌門人慢說慢講,也隻是想看笑話罷了。”


    瞿靈玓早就想問,聽他說到義血堂這幾人頭上,問道:|“義血堂那幾個人怎麽也跟著一起去了光州?”


    那人道:“不知道,隻知道他們帶了各自的門人弟子全都降了崆峒派。幫狗吃屎,比正經崆峒派的人還要加倍兇惡。我也不在當場,我說的話,也是這裏聽一點,那裏聽一點,雜湊起來的。”


    苦水道:“他們因何能從海裏上岸,因何又降了崆峒派,這裏頭不管有怎樣的內情,必然有許多不光彩之處,他們怎好拿出來在人前宣講?咱們久後自能知道。”


    眼看著院中已拿住了三十餘人,再無人來,劉椿捷冷笑一聲離坐站起,說道:藺一方,照你看,今天這事該如何了斷?


    苦水恨道:“這是要逼迫人明白開口求饒,他再不允所求,與貓兒戲鼠全無不同,著實可惡。”


    藺一方說,今日這事,全由他自己身上起,自己無德無能,連累了勾連刀門下的眾位兄弟。他惹下事,他以死來了結。他死後,隻願沒藏先生能網開一麵,給勾連刀眾兄弟留一條生路。


    晏龜年道:你算盤打得倒好,帳目好清爽,不過你還是漏算了一筆。你這條命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你還用這條命來討價還價,不太糊塗些了麽?你糊塗,咱們並不糊塗。


    劉椿捷道:你張口死,閉口還是死,卻就是不肯說一句服軟認輸的話。明著告訴你,沒藏先生還真未說就要挑了你們,黃姑娘也隻是說,經過賀蘭山瑙水大溝那場事後,你藺一方在江淮一帶好歹還也算有點子名聲,正好拿來做個筏子,警醒警醒江南那些大小幫派。你若肯痛快降服,又肯真心出力,事事都能衝在前頭,也不是不能放過你們。


    又道:就是現下,也不是不可收拾。你若能當庭跪倒,對西北方向連叩響頭,向沒藏先生求饒乞命,咱們今天就先放過你。


    包洪荒低低罵道:“可惡!”他一直都在無言靜聽,此時再也忍耐不住。


    苦水道:“照我看,藺掌門最好不要上當,看起來,就算當真跪倒叩頭,隻怕也落不了好,反會自取其辱。他們既想殺人立威,求不求饒,降不降服,全都沒用了。再退一步說,就算當時能放過藺掌門,日後也會找借口再生枝節。”


    幸好那人搖頭說道:“掌門人怎會做那樣沒臉麵的事?藺掌門來到廳口,向院內被擒眾人說過幾句告別言語,返身摘下壁上的長柄輕刀,就向劉椿捷斬去。”


    爭鬥一起,屋內六人便齊齊出手,刀劍亂下。藺一方已有必死之心,絕不稍退,廳中六人武功無一不高出他一頭,這場架還怎麽打?不數招間,藺一方便已屍橫當場。


    藺榘仙聽到這裏,雖未再哭出聲來,身子卻連晃了幾晃。桂紅蓧從被低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說:“藺姑娘,等我的傷好了,我必定替你報這個仇。我捉了他們,交給你親手碎割。”藺榘仙重重點了點頭。


    六人殺完藺一方,出廳來到院中,走到眾人身前,命一名崆峒派幫眾上前逐一問話,肯向西北方向叩頭乞命、又肯自斷右手的,便能留命。不肯的,或稍有遲疑的,便一刀殺卻。


    屠刀之下,仍有二十餘人不降被殺,隻有七人自斬右手後被逐出院門。這些人中,有人拚死走出光州,到壽州來通風報訊。藺一方老母的娘家在壽州,自知年後一走,此生就再難見父母墳墓,便帶孫女來壽州來給父母上墳,這才逃過一劫。


    勾連刀門中,有寧死不降的,自也有樂於降服的,這些人詳知內情,知道藺一方老母女兒都在壽州。他們必定會說給劉椿捷晏龜年與義血四劍知道,崆峒派為要立威,殺人愈多愈好,做事愈絕愈好,怎肯放過藺一方的老母女兒?這些家人便帶了老夫人躲到荒山裏來。慌亂中間,既無車馬,也少銀錢,見到瞿靈玓一行人有車有馬,不禁動了劫持之心,便繞道過來先行埋伏,這就是過往的經過。


    那人講說完了,向車後一人說道:“老三,你到前頭來,給他們看看你的右手。”


    老三轉到車前,用左手拉起右手衣袖,雖在月光下,眾人也能看到他右手雖層層包裹,卻明顯是齊齊而斷。


    瞿靈玓道:“老太太眼下在哪裏?咱們這就去接了來,一同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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