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過來搬走地上屍體,拿走散落刀劍,清出空場。


    劉奇蟾離座站起,來到場中,揮手讓桂紅蓧迴去,向沒藏颯乙道:“沒藏先生,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也不用再弄什麽虛文,拉不相幹的人來送死墊背,你還是出來吧。”


    沒藏颯乙說道:“說得也是。”來到場中,說道:“瞿廣翰石寒都沒了,我到這獨牛峰來,為的也隻是見你一個人。聽楚青流說,你能於不動聲色間製服他,我很是好奇。”


    劉奇蟾道:“我若當真還算有點子能為,你們崆峒派也就不會這樣放膽作惡了。你說這些話,實在是寒磣我。多說無益,動手就是了。今日不是比武,乃是殺人,還是用兵器更痛快些。”


    沒藏颯乙左手向後一伸,接過從人遞上的細劍,說道:“你如此年歲,心火還如此壯盛,這可不太好。”


    劉奇蟾並不理他,抽出背上長劍,抖手刺出,劍取中平,直刺對手胸腹。沒藏颯乙劍尖略略點壓劉奇蟾劍身,借勢彈起,挑刺劉奇蟾喉管。


    劉奇蟾腳步不移不動,身形隻略略偏斜,劍身便已躍起,反斬沒藏颯乙手腕。沒藏颯乙腳步同樣不移不動,細弱劍身繞向劉奇蟾小臂。才一交上手,就成了近身搏殺之勢。


    劉奇蟾冷笑一聲,左手一掌拍出,沒藏颯乙依樣拍出左掌。掌風激蕩之下,劉奇蟾白須急舞,沒藏颯乙袍襟劈啪作響,兩隻手掌未曾觸碰,相距尚有二尺多,兩人已然平平躍開,各退出一丈多遠。


    瞿靈玓道:“師兄,隻看這一掌,能說劉道長占優麽?”


    苦水道:“不論占不占優,這種蠻橫打法全無退路可言,總是不妥。不過,這場架本來就是拚命,沒有退路。”


    話音未落,劉奇蟾立於原地又拍出一掌,人也跟著掌風搶進,踏上兩大步時,跟著又拍出一掌。兩股掌力一左一右打向沒藏颯乙兩側。這自然是他在衡山曾展示過的絕技,叫作偎紅依翠,又叫左擁右抱,兩股掌風推擁之下,曾逼迫楚青流向他懷中急衝,但今日他用此招又有何用意?


    劉奇蟾掌才拍過,人隨掌風前衝,離沒藏颯乙隻有四五尺遠時,又是一掌打出,這一掌卻是正對沒藏颯乙胸腹直擊,原來是想用三股掌力合擊對手。他如此高齡,麵對沒藏颯乙這等強人,身手還能如此輕健,打法還如此狠惡,縱是年輕人,也未必能夠。


    三股掌力有質無形,但落在沒藏颯乙眼中,似乎全都清晰可辨。


    沒藏颯乙待三股掌力已然行近,右手劍橫斬,左手連拍兩掌,將三股掌力一一擊破,搶踏上一步,右手劍又已刺出。青天白日之下,劍尖處竟隱隱有白芒在閃耀,雖說一閃即消,卻毫無疑問必是劍芒。


    內力精純到了極頂,若是運使得當,已達人劍合一之境,劍上便會有劍芒生出,雖說未能象閃電那樣傷人於無形,卻也足以動人心目。這等事眾人也隻是聽師長名宿述說過,沒想到今日竟能親見。


    劉奇蟾見他劍上竟能生芒,隻得避其鋒銳,擊其側翼,揮劍半路擊攔。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鬥過了三十餘招。楚青流長舒了一氣,歎道:“原來並不是沒藏颯乙本領有多麽多麽大,隻是咱們本領太過不濟。我在他手底下,每使一招都別扭非常,劉道長卻能跟他平手過招,看來天地也並非真的就不開眼,真會生出一個無人能敵的亂世魔頭來。”


    說話間,場上情勢又變,兩人腳步急旋,身形急動。腳步之快,身法之速,楚青流竟已看不清二人的麵目身形,分辨不出兩把劍的情形來,隻能見到兩團人影纏繞成一堆,耳邊雙劍碰撞聲已響成一片。真不知光影中二人又是怎樣去打,難不成隻是瞎打胡打?


    不知不覺間,雙方觀戰諸人已向場中圍攏過去。黃長波、瞿靈玓自不必說,苦水和尚也已離坐起身,雙手各抓牢一柄快刀,輕輕揮動。桂紅蓧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不停禱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二人已換了多少招,沒藏颯乙暴喝一聲,場中二人收住腳步,相距五六步站立。看二人氣息、麵色、身勢,全無激鬥過的跡象,身上也無傷口血跡。


    沒藏颯乙笑道:“劉道長,你輸了,我贏了。你說是不是?”


    劉奇蟾不言不語,緩緩退後,來到已方諸人身前,身形晃了晃,伸手抓牢楚青流臂膀,從齒縫中說出一個“走”字,口角已有鮮血流出。再看了看苦水,又說了一個“走”字。


    苦水點點頭,說道:“道長放心,咱們這就走。”過去將手掌貼靠在劉奇蟾後心,向他體內輸送真氣。才一觸手,隻覺劉奇蟾體內真氣竄流不息,有如萬馬奔騰,一時竟無從下手。劉奇蟾搖了遙頭,又說了一個“走”字。


    楚青流道:“沒藏先生,劉道長重傷在你手下,咱們今日算是輸了,這就要走,你們攔還是不攔,隻管明說。”


    揚州鐵船幫幫主郭劍銘道:“攔,當然要攔,為什麽不攔?”話雖這麽說,手中長刀也晃了兩晃,卻並不敢就衝上來。


    黃長波道:“師兄,這不是比武,他們認輸了就能了事,咱們這是斬奸除惡,不能任由他們就這樣走了。”


    手中長劍一揮,向眾人道:“各人就近守住腳下路口方位,不要隨意單人朝前衝,賊子若是想逃,各人必得拚死抵抗!敢後撤留情的,按畏死不前論處,絕不寬貸!姓楚的,你們想要走,那就隻管朝前衝,衝下去能活,衝不下去,那就隻好死在這山頭上。”言辭兇狠,殺心畢露,與在瑙水穀中判若兩人。


    楚青流道:“你說得極是。”


    劉奇蟾咬牙道:“不要再說了,快走。”說著噴出一大口血來。


    楚青流將劉奇蟾拉到背上,請包洪荒除下外袍來,割成條帶將劉奇蟾紮牢。


    苦水道:“梅占峰屍身先不用管,就在此處放置。桂姑娘、瞿姑娘,堯姑舜姑,你們四人斷後,隻守不攻,不要怕殺人。我跟包二莊主合攻沒藏颯乙。”


    說著揮舞雙刀,大踏步衝向沒藏颯乙,沒藏颯乙揮劍格當,但任誰都能看出,他劍上已沒了適才那種氣勢鋒芒。


    楚青流知道自己背上多了一個人,難與沒藏颯乙爭鋒,也就不去鬥沒藏颯乙。先認準那處深崖方位,也不去管那裏人多還是人少,揮動長大劍身,隻管直衝過去。耳中就叫桂紅蓧說道:“包二哥,快用掌打他,打那個沒藏!”感歎這真是個絕好主意,包洪荒若能於此時乘虛打牢沒藏颯乙一掌,沒藏颯乙必要重傷,兇焰大減。


    楚青流在前,桂、瞿二女在後,埋頭隻顧前衝。他不走另外幾處路口,卻選這條深崖死路,原也是死中求活之意。此處既是死路,圍堵的人就要少上許多,這是其一。這處崖口雖說比起包洪荒昔日躍下的後悔崖高些,已過五丈,但崖下並無硬石,且有一人多高的茅草。包洪荒當時能背一人抱一人從崖頂落下,隻憑一柄弱劍保三人性命無礙。楚青流自覺此時內力已與昔日包洪荒相當,又隻有兩人同落,自己手中這柄劍又比當日強了不知多少,當能保全劉奇蟾性命。所可惜者,手裏這柄劍乃是世外高人所贈,自己用來也頗為順手,若因此毀去未免可惜,但當此危難之際,已顧不得那麽多了。


    圍堵眾人知他長劍難當,又見他向崖口死路狂衝,便不再拚死向前圍殺,隻是紛紛打出暗器阻截。數十個人,一人打出三樣五樣來,就不下百多樣暗器,暗器上頭,還盡有淬了毒藥的,所用毒藥雖沒有徐晚村所造那般神效,著體即能斃命,一旦打中,卻也能使人四肢麻木。


    楚青流衝出十來丈,左腿右手上已各中了一枚暗器。右手背一枚飛蝗石還能忍受,左腿那枚袖箭卻極是累贅,袖箭雖撥出,左腿卻漸漸麻木不靈。背上劉奇蟾似乎也中了幾枚有毒暗器,已然昏死過去。


    楚青流揮劍在自己小腿受傷處深刺一劍,放毒血流淌,乘著痛意,又向前猛行幾步,就聽身後黃長波道:“楚青流,你可不要錯打了主意,這處崖下我已埋了無數的竹簽鐵簽,你敢朝下跳那是必死無疑。你死了原無所謂,劉奇蟾若是也死了,你罪過可就大了。”隨即就聽身後傳來女子長聲慘唿,嗓音已然扭變,聽不出來是瞿靈玓還是桂紅蓧,抑或是堯姑舜姑。


    楚青流左腿已不聽使喚,跪倒在地,爬行幾步來到崖口,沉聲說道:“道長,你若神智未失,就警醒著點,咱們這就下崖。”


    覺得背上劉奇蟾頭頸略略動了動,心下稍安。左臂用力,背負劉奇蟾,兩手扒牢崖口,向下墜去。自己兩人離此險境,崖上苦水、包洪荒、瞿、桂二女及堯姑舜姑便少了一大顧慮,可放心衝殺,能走則走,不必再死戰,便多了一絲活命之望。


    適才那聲慘叫,乃是堯姑所發。亂戰中,堯姑已中了數枚暗器,退避奔走不靈,被人一刀掃中左股。堯姑舜姑情同一體,兩人本是背對背相依而鬥,聽見這聲慘叫,舜姑猛即轉身,見堯姑已撲倒在地,一人又已舉刀砍落。堯姑強力將身子半轉,身上中刀時,也一劍刺入那人小腹,那人一時未死,舜姑強衝過去,對他小腹又連刺數刀,同時自己後心也被人一刀紮入,立時斃命。


    苦水包洪荒圍鬥沒藏颯乙,苦水力不如人,獨賴招式比鬥,包洪荒卻純是以力壓人,得空便攻出一掌。沒藏颯乙與劉奇蟾激鬥後,內力似乎受損不小,但畢竟招式身法太過高明,處境雖不利,卻也無兇無危,苦水包洪荒二人還是難以得手。’


    諸人中,劉椿捷、莫出英與沒藏颯乙有同門情誼,救援最是得力。餘下各家派的降人卻也紛紛拚死苦鬥,似乎很令人不解,其理細想也不難解索:沒藏颯乙雖說身處險地,卻時時都有可能內力全複,舉手間便將峰頂諸人盡行屠戮。此時誰若不拚死向前,被他或黃長波看在眼裏,日後他必定要將此人誅滅為快,這是確定無疑之事,因此誰也不敢冒險。


    苦水連砍兩刀,邊攻邊叫:“諸位江湖朋友,沒藏颯乙內力大損,正是各位複仇獨立之時。大夥快快上來一起圍攻,今日定能除了此賊,重得自由自在之身,為子孫後代贏得自由的地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還不快點動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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