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占峰的用意並不難揣測,自然是牽掛開南鏢局的千餘名老幼人口,因而不敢違逆沒藏颯乙與黃長波,不能不出來挑戰。逼到如此境地,便索性將劫殺薑悅服的事說出來,並把過錯全都攬到自己身上,解脫了父親,讓楚清澈以報仇之名殺了自己,於人於己都算有了交待。楚青流能在襄陽不幾招就殺了尺朗傑紮、庫喇爾單兩人,武功已高過自己多多,想殺自己並不為難。


    楚青流再鬥數招,逼開梅占峰刀鋒,說道:“你殺我義父,我必得殺你複仇,這無話可說。不過我不能就在此處殺了你,在這裏殺人,名不正言不順。我要將你活擒,帶到義父墳前,再活剖你的心肝祭靈。”


    話說得兇殘,劍招也狠辣起來。


    若真能將梅占峰帶到望海莊,就算不殺他,他日後也不好再在江湖上行走了。到了那個時候,楚青流未必真還能硬起心腸去殺梅占峰,雖說不殺他對不住義父,但殺人也並非就是複仇的唯一法門。


    楚青流劍上勁力陡漲,貼牢梅占峰刀脊,連壓帶推將刀領向外門,倒轉劍柄連點他胸前幾處穴道,接過他手裏大刀,說道:“你盡管放心,我必定會殺你,但你畢竟是我義妹的兄長,我也不會為難你,更不會折辱你。我不點你的穴道,不捆綁你,也不收你的兵器。你若還能知道自重,還有點膽氣,就該到我義父墳前去領罪,不要逃走,更不要自殺。你老實跟著我走,到了我義父的墳上,還怕我不殺你麽?”


    拿劍在他脖頸上虛割一劍,說道:“你必定也聽說過曹孟德割發代首的事,我虛割了這一劍,你可就算是死人了。”


    向黃長波道:“黃姑娘,這個姓梅的,我可要帶走了,你還有什麽話說麽?”


    黃長波道:“楚青流,不論你怎樣做作,這個人卻還並沒有死,他還活著。萬一,我是說萬一,他若是叫人搶了去,或是死在了別人手上,你不是白忙活了麽?”


    楚青流笑道:“到了那時,再說那時的話。”拍開梅占峰胸前穴道,將刀交到他手中,說道:“梅兄,請你跟我走。”若點了他的穴道,又收去他兵器,則稍後亂戰一起,任何人一招偷襲都能取了他性命。這種借刀殺人的事,楚青流還做不出來。


    梅占峰從懷中掏出小酒葫蘆,說道:“你想做好漢,我就陪你做一迴好漢。要賭,就不妨賭得大一些,你敢放我獨自下山麽?你若真能對我放心,就該讓我一個人去望海莊,我在莊上等著你們迴去殺我。”


    楚青流道:“這又有什麽難的?你能這樣想,我就能成全你。你身上有銀子麽?”說著就要去掏銀子。


    梅占峰笑道:“我好歹也是個少鏢頭,幾兩路費銀子還是有的,楚青流,你這人很夠朋友。”


    楚青流笑道:“我也不是對誰都這麽夠朋友。”


    梅占峰連喝兩大口酒,將酒葫蘆收迴懷中,撿起地上刀鞘,向楚青流一拱手,說道:“你若真能放心,我可要走了。”


    退行了幾步,轉過身來。看了黃長波沒藏颯乙一眼,手裏刀鋒猛地揮起,掃向自已脖頸。這一刀既快且狠,用足了勁力,竟然將頭頸掃斷了一多半,與斬首已差不了太多。


    他飲酒、談銀、拾取地上刀鞘,這一番做作,無非是想叫人以為他並不想死,以求騙過楚青流,自殺必能得手。


    楚青流才奔出兩步,梅占峰鋼刀已落地,人晃了幾晃栽倒,臉孔扭轉到一旁。楚青流看了這個樣子,知道再也難以救治,便脫下外袍,撕出幾條布帶來,先將梅占峰頭部扶正,再用外袍包好,用布帶紮牢。顧不得血汙,將屍體抱迴己方放好。看著沒藏颯乙與黃長波,一語不發。今日這事,原本不過是一場混戰,但看這二人的意思,卻還想另搞點別的花樣名堂出來,那就隻好由他們了。


    黃長波笑道:“楚少俠真是好武功。不過我就是不服,我出來請教幾招。”站起身拍拍衣角,卻並不動步,更不抽劍。


    人群中腳步遝雜,接連走出八個人來,有的已近三十歲,有的的隻不過十七八歲。各人來到沒藏颯乙前站成一排行禮,由一人說道:“沒藏先生,黃姑娘,咱們師兄幾個,論武功,必定不是楚青流的對手,上去也是送死。可咱們跟他有殺師的大仇,這仇不能不報,請二位允準,讓咱們能以死來報答師恩。”


    沒藏颯乙道:“你們這又是何苦?費大俠人已沒了,隻剩你們幾個門人,實在不該去白白送死。照我看,你們該好好活著,傳揚師門武功,照看師父的家人,這才是正經。報仇的事,盡有人會替你們做。”


    這幾個人,原來是無師自通費致的門人弟子。


    楚青流重迴場中,向八人招一招手,說道:“你們全都過來。”


    八人不及再向沒藏颯乙行禮,齊擁入場,各拉刀劍,將楚青流團團圍住。卻並不敢動手,也不敢出言喝罵。


    楚青流強自壓抑怒氣,說道:“都說費致在襄安鎮遇害時,身邊有兩個弟子在。是哪兩個人,都報出名字來,我有話說。”


    楚青流身前一人說道:“有我在。”指指楚青流身後,說道:“還有陸師弟也在,我叫吳----”


    楚青流冷冷打斷他道:“我不管你們姓什麽叫什麽。”向餘下幾人道:“當時真是他們兩個跟著費致麽?”


    身後一人道:“是與不是,你跟瞿靈玓心裏最是清楚,也不用在這裏假裝。”


    楚青流退後一步,並不轉身,用手中劍柄連撞那人數處穴道。重又問道:“當時是這個兩人在場麽?”一人道:“是他們兩個在場。”


    楚青流緩緩道:“你們盡可以想一想,我為什麽要去殺費致?殺他於我有什麽好處?我與他有過什麽解不開的仇恨?一沒有仇,二沒有恨,殺他又沒別樣的好處,我為什麽要去殺人?那時我師父才故去,義父才故去,全都不知是誰下的手,我都不知道該上哪裏去找人報仇,我有如此大事要去做,怎會去殺一個無關之人費致?我是閑得瘋了麽?”


    “費致說,兇手用的武功是鐵枝劍法,我不能說他眼力不濟,辨識有誤,我也說兇手用的必定是鐵枝劍法。不過你們要知道,昆侖派開山立派數百年,也有過不少逃徒、棄徒叛徒,鐵枝劍法在西域流傳甚廣,並非隻有昆侖派的人會使,更不是隻有我楚青流一人會使。兇手是蒙了麵的,費致憑什麽說兇手就是我?”


    “另有一個女兇手,使短劍,使手指粗細的黑色軟鞭,這很象是我師妹的兵器,可費致他認出來是什麽鞭法了麽?認出是什麽劍法了麽?隻怕沒有。師妹的劍法鞭法雖算不上高明,知道來曆的卻並不很多,不象鐵枝劍法那樣好認。”


    一人道:“師父認出來了,他說鞭法是亂人盟的功夫。”


    楚青流道:“你這就是撒謊了。師妹此前從未來過宋境,到了宋境後,從未用過繩鞭,你師父怎能知道那鞭法是亂人盟的武功?”


    瞿靈玓笑道:“師兄你忘記了,也不是從未用過。在雙河鎮上,我曾用繩鞭采了一朵荷花,在洞庭湖邊上殺一手遮天賈巨手的時候,也用過繩鞭。”


    一人遲疑道:“那你就說說,西域還有什麽人會使鐵枝劍法?”似乎信了楚青流的話。


    隨即有一人道:“師弟,你少要聽姓楚的胡說八道。鐵枝劍法若是誰都會使,那怎還能說是昆侖派的獨門武功?這話誰會信呢?反正我是不信。”


    楚青流道:“崆峒派就有不少人會使鐵枝劍法,至於內情,我實在不便說給你們聽。崆峒派之外,當還有人會使,都是些什麽人,我可就不知道了,須得你們自己去查訪。對於棄徒、叛徒,昆侖派曆代祖師都不曾趕盡殺絕,他們也會將鐵枝劍法流傳出去。”


    一人道:“胡說八道!崆峒派怎麽會使你們昆侖派的武功?”


    楚青流上前打了他兩個耳光,說道:“我好好跟你們解說,你卻連說了兩個胡說八道,可見你這人平時也輕躁得很,必定幹過倚強淩弱的事,我不得不教訓教訓你。我再說一遍,費致不是我殺的,你們找我複仇,那是找錯了人,都迴去吧。”


    一人道道:“師兄,我看楚青流說的也有點道理,咱們還是再查訪查訪,弄得確實了,再動手報仇不遲。”


    那師兄道:“胡說八道!師父已認出是姓楚的了,還查訪什麽?你難道還信不過師父?你分明是怕了這姓楚的,不敢替師父報仇。師父待你不薄,你如此吃裏爬外,對得起師父麽?”


    那人道:“師兄,我隻是說實話。你卻給我編排了這樣大一個罪名。我這個人,向來有自知之明,不敢跟別人去爭。恩師憐我愚鈍,平時指點的就多些,沒想到這也會引起你的忌恨。師兄,我這樣的人,你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師兄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會忌恨你,為何還要說起忌恨兩個字?你不要再說了,咱們這就動手給師父報仇。”


    那人卻極倔強,認死理,說道:“不行,楚青流說的有道理,咱們先得都弄清楚了,再動手報仇。若找上了不該找的人,卻放過了真正兇手,那是要招人笑話的。”


    那師兄怒極,一刀砍向那人。


    那人不閃躲,也不退避,隻是說:“你是我師兄,你要殺我,我不敢還手,可是我心裏還是不服。”


    師兄待刀上招勢使足,才猛地收刀,或許是功力不足,或許是有意在傷人,刀尖竟將那人左肩劃出手指長一條傷口。


    這樣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幫派,連個象樣名目都還沒有,師父才死,便也起了門派之爭,還鬧到了大庭廣眾之下,說來也真是可憐可恨。


    師兄道:“虧你還有臉說師父對你不錯,師父沒了,你轉臉就說師父的壞話,想抱楚青流的大腿,這種叛逆,就該一刀殺了。你快點還手,不要裝死,也不要裝好人,你想胡混過去,可沒那麽容易。”


    楚青流笑道:“你們這一番做作,很象是要引動我良心發現,好自殺了來給費致抵命,你們可想錯了。你師弟既然該死,你隻管上去殺他好了。你殺自己人,我絕不會多管。”說著轉過身,背對二人。


    師兄看了看楚青流後影,狠了狠心腸,舉刀對著師弟頭頂砍去。


    楚青流竟說到做到,真的不理不問,臉上筋肉卻已扭曲變硬,可見已是咬牙切齒。


    師兄行刀過半,耳邊有女聲說道:“等等,等我到了你再砍。”話到人到。師兄強行收招,桂紅蓧已來到他身前,手中執劍對他說道:“我到了,你砍吧。你必得用足了勁力,不得留力,也不得留情,不然的話,我是不依的。”


    師兄道:“這可是你逼我的。我無意真要殺他,我隻想嚇唬嚇唬他,可都是你逼我的。”


    桂紅蓧道:“不錯,都是我逼你的,你不想殺他,是我與他有仇,想借你的手殺他。”


    師兄二次蓄足了勢,一刀砍出,劊子手行刑一般砍向自己師弟。刀挾勁風砍下,離頭頂已不足三寸時,桂紅蓧抖手一劍刺出,直穿過師兄心窩,左手已抓牢他那把刀。一手使刀,一手運劍,追著餘下六人斬殺,或是一招殺一人,或是三招兩招殺一人,轉眼間,殺光費致六名門人弟子,隻留那自稱愚鈍的不殺。


    桂紅蓧拋了刀,向那人道:“你若怪我殺人太多,覺得心裏不安,想要自殺了事,或是因此做下什麽蠢事,我就去殺了費致一家老小,再去殺了你七位師兄的家小。你要能好好活著呢,我就不殺他們,還另給你另找一個好師父。”拉起那人的手,走到劉奇蟾麵前,說道:“道長,我看這人很是忠厚,想叫他給你做徒弟,你能他答應麽?”


    劉奇蟾道:“你這丫頭太也沒眼色了,你也不看看,今天是收徒的日子麽?一個姑娘家,殺心太重了可不好,為首那個師兄自然是該死,那六個東西你又何必去殺他們?”


    桂紅蓧道:“他們若能出來說一句話兩句話,勸那師兄不要殺人,我也不會殺了他們。這些人無情無義又無見識,留在世上,久後必要作惡,還是這時殺了幹淨。”


    向沒藏颯乙一方人大聲說道:“我叫桂紅蓧,是二仙門的人,你們有誰要說我殺錯了人,隻管來找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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