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紅蓧道:“我明白了!夫人,甚而還可以說,就算他們不過份享用,他們不去辛苦幹活就能有飯吃,也就是偷盜,能這樣說麽?”


    蘇夫人道:“我有銀子,我自己盡可以用來救助窮人,為什麽非要交到他們手上,叫他們來剝一層皮呢?望海莊在吳大俠手裏,凡事都做得好好的,救濟了這麽多的窮苦人,為什麽非要把銀錢交給沒藏颯乙,讓他來救濟呢?拿錢出來救濟人,這事很難辦麽?別人都不會麽?隻有沒藏颯乙一個人會麽?我為什麽要相信他?沒藏颯乙能比我自己心腸更好麽?”一連發出這許多質問,不難想見蘇夫人心中的鄙視憤恨。


    唿衍除道:“咱們當然能不過分享用,隻救護窮人。咱們既能跟了沒藏師叔要為江湖造福,早已沒有了半點私心,豈是你們這種尋常俗人所能比擬?”


    蘇夫人道:“桂姑娘適才說得不錯,就算他們真能不胡吃胡用,但他們硬要橫插在裏頭,想隻憑收錢分錢過生活,卻就是不肯老老實實去勞作出力,想花這種造孽錢來養活自己,這就是偷盜。”


    夜洪水起身來到唿衍除身前,說道:“小子好口硬。我問你,倘若有這樣一個女子,不論是否美貌,我看上了,你也看上了,咱們爭執不下,交由你沒藏師叔來分派,你說他會分給誰?”


    唿衍除道:“分給你,我不要,咱們這些人,全都沒有私欲私情。”


    夜洪水忍無可忍,飛起一腳將唿衍除踢到門外,又從門外踢迴廳中,罵道:“你他娘的不是沒有私欲,你私欲比誰都大。你身上全沒有一丁一點的人味人氣,你他娘的全剩下私欲了,你就是個活畜生!”


    又踢了一腳,問道:“你說,沒藏颯乙憑什麽要把人分給我不分給你,憑什麽?”哢嚓幾聲輕響過後,也不知唿衍除肋骨斷了幾根,再也不能坐直,張大口2唇喘息。


    夜洪水道:“你不說實話,我必活活打死你。”又要再踢。唿衍除見廳中諸人無一出言勸阻救命,說道:“那就分給我。”


    夜洪水當既收腳不踢,說道:“為何要分給你?說說為什麽?”


    唿衍除道:“他是我師叔,跟我親近些,跟你遠些,自然要分給我。”


    夜洪水道:“你挨打之前知不知道這層道理?”


    唿衍除道:“我知道。”


    夜洪水道:“你既知道,為何還要說那種不是人話的話,為何還非要放狗屁、說會分給我?”


    唿衍除垂首道:“我要說分給我,就沒法騙人了。”


    夜洪水道:“這都是你沒藏師叔教你的麽?”


    唿衍除道:“不是,這道理不用人教,是個人都會明白,等打服了江湖,咱們崆峒派不用說也高人一等,自然任由咱們先享用。隻要跟隨師叔成了大事,於情於理,師叔也不會不對咱們好。”


    夜洪水道:“那你們就能騎在大夥頭上愛怎樣就怎樣了,是不是?”


    唿衍除道:“是我自己這樣想的,沒藏師叔可沒說過,他也沒有明白答應過什麽。隻說咱們是要造福江湖的,不是為自己謀利。”


    夜洪水道:“這種話,大騙子也沒有必要非跟小騙子全都說明白了,真要那樣,豈不無趣得很?”轉向蘇夫人,說道:“夫人,古來那些大盜,還知道用聖人之道來騙人,用人話來騙人,如今這些賊盜,沒藏颯乙這些玩意,卻索性就用鬼話來騙人,他就不怕別人不信麽?”


    瞿靈玓道:“總有傻子會信的,這世上從來都不缺傻子。”


    蘇夫人道:“照我看,肯信這話的,也不是傻,而是壞,都還是私心在作怪,都想賭一把。賭贏了,就抱成團來欺負弱小,子孫孫都能做收錢分錢、白吃白喝的騙人賊、害人賊。一套說辭不靈了,那就再換一套,到了實在騙不下去的時候,不是還能放手去殺人麽?賭輸了,就說自己受了大騙子的騙,推個一幹二淨。全都不想出力,不肯切實去做有用之事,淨想著讓別人來供養自己。”說著連連搖頭,很是無奈。


    楚青流道:“蘇夫人,我此前還隻是不喜沒藏颯乙這個人,覺得他圖謀太大,想要折服天下好漢為已用,不合我的脾性。聽你這一解說,才知道這裏頭竟還有這樣的關聯,我必拚死跟這人爭鬥到底,不能任由他糾集天下惡徒結成一黨,轉頭來禍害江湖。”


    蘇夫人道:“月兒,夜大俠適才美女之說隻是個比方,你必定也明白。你想想看,若是將美貌女子換成金珠寶貝呢,沒藏颯乙會怎樣分?若是有兩家起了紛爭,沒藏颯乙又會怎樣處分?他能真正公平辦理麽?照我想,收了銀錢上來,他們必定不會先拿去救窮人,必定先會讓崆峒派一幫人好吃好喝、好花用。”


    蘇夷月道:“但沒有這個做主的人,必定就會更好麽?不是要紛爭不斷麽?”


    蘇夫人道:“你這就是受了他們的騙了。他們說,沒了作主的人,江湖上就要爭戰不休,這都是騙人的鬼話,跟佛家的十八層地獄也沒多少分別。你看山林裏頭,百獸隨意出入,往來遊蕩,哪隻猴子是主?哪隻鳥兒是主?並沒有一個主,不也沒有整日廝殺麽?鳥獸都能做到的事,憑什麽人類就做不到,非得要給自己找個主人?”


    “義血堂、開南鏢局、崆峒派三家在江陵談結盟,並沒有誰來作主人,不也照樣能坐下來談麽?談不成不是也有沒立時動手打起來麽?各家的事,交由各家自己商量著來辦,大夥的事,就由大夥來商量辦理,商量二字才是最好的主,誰也別想替別人做主。”


    夜洪水道:“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句話看來最是混蛋,也最是騙人。江湖之主,那就是混蛋之中的大混蛋。”


    桂紅蓧道:“我是真正聽明白了。公少俠,你也聽明白了麽?你說你相信唿衍除說的話,你是受了騙呢,還是有私心?”此女也真是有趣,真不知她怎地會想起公琦來,還問了這麽一句。


    公琦看了看夜洪水,老實答道:“我是受了騙----不過也是有私心。我想,沒藏颯乙武功已高到了這種地步,跟著他,總會萬全些,我卻沒想著要占便宜,不吃虧就行了。”


    瞿靈玓道:“蘇夫人,天下畢竟還有不少愚笨之人,難免不受沒藏颯乙的欺騙。我想找些說書唱戲的來,把夫人你這番話擴展敷衍,用俗話講說出來,也好讓大家都明白,你說這樣好麽?”


    蘇夫人道:“也沒什麽不好。不過要照我說,實在不值得去費這個事。天下不是傻人多,而是壞人太多,懶人太多,無能之人太多,這些人偏偏欲心又太大。明明沒有真實本領,不能有益於人世,偏偏就是不肯安份過活,還諸樣都想要好的,這就隻能去搞歪門斜道,隻能去搶去騙。一個人搶不來,那就結成幫夥去搶,還要搶的高明,搶的巧妙,騙得長久。”


    “這不是說書唱戲就能轉扳過來的,唯有放手多殺。好人若不想讓自己的辛苦白費,不想讓勤苦所得叫壞人騙了去、搶了去,就要學會識別壞人,學會殺壞人。雖說殺不完,殺不淨,但殺一個,就能少一個吃白食的人。”


    隻憑“唯有多殺”四字,已不難想見昔年夫妻兩個縱橫江湖時是何等樣貌,也不知屠戮過多少賊子。她苦悶一兩年,暢談之下,壯懷稍複,也才會說出這等偶露崢嶸之語。


    夜洪水道:“夫人,這番沒藏颯乙挑頭,大賊小賊結了夥一起來,咱們隻管放手去殺,也算是替世人除害。這兩個小子怎樣發付?先殺了麽?”


    蘇夫人道:“隨他們去好了。他們要是學好呢,那就多活幾年,不想學好,將來不怕不受果報。天道雖說時靈時不靈,卻好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靈的。”


    夜洪水用足尖踢開唿衍除身上穴道,擺擺手掌命他滾開。對這種狡惡之徒,真是連話都不必再跟他多說,指望他們能改正,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來。


    公琦扶起唿衍除,一對難兄難弟,一步步挨著出廳去了。蘇夫人眼望二人背影,說道:“想稱霸江湖不可怕,想稱霸江湖卻不明說,還要把自己裝扮成江湖人的福主,這才可怕。”


    蘇夷月道:“娘,我算是明白了,你放心,我再不會去信他們的鬼話。可我也不想跟你走,我想迴杭州去,行麽?”


    蘇夫人奇道:“不想跟我走,那你去衡山找我做什麽?有話你就直說。”


    蘇夷月道:“我上衡山,是想找到你,讓你到杭州去的。幾位師叔都叫人捉去了,杭州那樣亂,你去了,必能鎮得住。”


    蘇夫人道:“義血堂就算是散了倒了,日後也不難重新整肅迴來,可崆峒派若得了手,那就萬劫不複了。是以我不會去杭州,我要去見瞿先生,這兩件事輕重緩急不同。”


    蘇夷月道:“你不願去杭州,我也不願再跟著你走,咱們各走各的。”轉眼間,又迴複那種不肯說理的舊時模樣。


    蘇夫人無奈搖搖頭,說道:“同不同去全都隨你。到了杭州,遇到了事,要多跟你史婆婆商議,多跟你紀師伯商議。做事情,不能全靠武功蠻力。”蘇夷月自是滿口答應,靠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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