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謝過朱嬸,收起血書,將小爰拉起來,說道:“江爰,就算事情全如朱嬸所說,我還是願意收你為徒,還是會盡心待你。隻要你不去多想,咱們師徒的緣分就半點都不會走樣。”


    “聽人說話,必得要察知真假,這是對的。但總要有憑有據,不能空口虛說,你盡可以說你不信,卻不可輕易說別人就是說謊,你要記下了。”江爰點點頭。


    楚青流向朱嫂道:“朱嫂子,你在江陵住下去,就算不遇上什麽事,心裏也必不安。你想到望海莊去,我自是歡迎。”


    說了禹婢湯婢在江陵的住處,命朱嫂前去聯絡,若二婢已不在,那就直接去找魏碩仁。要來筆墨,寫了“千裏江陵一日還”七個字交給朱嫂拿了以作憑信,又留下幾兩路費銀子,拉了江爰的手告辭出來。


    師徒兩個走了好久,江爰道:“師父,今天這話,能跟我娘說麽?”


    楚青流道:“不說的話,必定也瞞不住她,說了,又怕她心裏會有不安,我也很是為難。這樣好了,先不說,等到了望海莊,安定下來了,再慢慢跟她說。你迴去後,她必然要問起,你就說朱嫂他們也要去望海莊,我答應了,別的不要多說。”


    這日船到望江,正行間,下流頭一隻小船貼靠上來,堯姑舜姑立於船首致意。相見過,二婢遣迴江陵來船,也不再另雇船隻,隻是改乘小船。說瞿靈玓已不在江南太平州,已到江北舒州城外,命二人一路迎上前來,由舜姑護送江嫂小爰去江南望海莊,堯姑隨楚青流直去江北。


    江爰聽了,先就不肯。卻不去跟楚青流說話,向二婢道:“堯姑姑,舜姑姑,是瞿師姑要我跟師父分開的麽?”


    堯姑道:“你的事,小姐還真沒明說。不過你一個小女孩子,不去望海莊,這時候就出來走江湖,也嫌太早了些。師父這些天教給你的,你都會了麽?都練熟了麽?隻怕未必。學本領也不是非要時時刻刻都跟師父呆在一起,眼下事多,你還是去望海莊為好,莊上能教你武功的人多著呢。”


    小爰道:“二位姑姑,求你們帶了我一起去,我給瞿師姑叩過頭,就再也不跟著師父了,再也不敢多事,老實實在莊上呆著,好好用功。我先給二位姑姑磕頭。”說著真就跪倒叩頭。二婢趕緊拉起來,心中已有允意,卻不敢做主,向楚青流瞧看。


    楚青流笑道:“要去舒州,可是要騎馬的,再沒有船好坐了,你會騎馬麽?”


    小爰笑道:“我不會,可我不會學麽?就算師父不愛教我,堯姑姑舜姑姑總是肯教我的。”


    江陵船工已不在身邊,小爰鬆快不少,楚青流為要寬解她,這才會逗她說笑。他絕少專意逗過瞿靈玓,隻逗過三妹梅占雪,現在三妹不用再逗了,卻又來了這個更小更頭疼的江爰,也隻能說是命中劫數。以後這種難纏的事還會有不少,明師一片苦心,真不知有幾人能夠體察。


    話說妥當,江爰辭別母親,跟三人北上舒州。這是行路,不是學騎術的時候,堯姑將江爰抱在懷中,打馬急行,天色快黑時,來到舒州城南的玉河鎮。


    按瞿靈玓的慣例,有小院必住小院。這番更是包下兩家大店的兩處小院,還全都各自開門,不用經店門行走,看來是要長住。


    江爰認清麵前這人就是瞿師姑,不用人教,跪倒就叩頭。瞿靈玓讓她叩足了九個頭,才命她站起來,說道:“你拜師的時候,隻怕也沒磕過這麽些頭吧?我是不是有點多事?”雖說言笑晏晏,這話還真不好應對。江爰道:“世上的學問,樣樣都是要學了才知道,不光是隻學武功。師姑這是在教我學禮,我心裏是明白的。”


    瞿靈玓道:“也沒那麽多的講究,我隻是不想輕看了你。世上那麽多的事,你怎能全學得過來?就算能學得過來,又何必去受那份累?我教你一個乖,遇到不會的事,不妨先大膽胡亂去做,成了固然好,不成的話,就想個法子來攪賴,隻要你說得有理,別人也不敢就說你錯了。你不用看你師父,我說的就對。”


    楚青流忙道:“也不能全這樣說,唯有真正沒了法子,逼不得已了,才能這樣去做。”也不知這個江爰聽明白了多少,攤上這麽多的師伯師姑,想要不被弄糊塗了,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說了多時閑話,開上晚飯來,三人圍桌共食。瞿靈玓明言江爰十四歲前不用侍候師父,不用侍候師姑,自然也就更不需侍候別的什麽人,望海莊收的是門人弟子,不是使喚丫頭。但到了十四歲那一天,必得要樣樣都會,且樣樣都要做好,不許丟臉。


    楚青流原本擔心瞿靈玓規矩過嚴,至此暗暗鬆了一口氣。瞿靈玓隻說閑話,半點不說正事。吃畢飯,堯姑送上茶,瞿靈玓才道:“師兄,我請你見幾個人。”


    堯姑笑著退下,不多時,帶上三個人。兩人是舒州鏢局的鏢師,一人是江口的渡工,三人身上一無繩索,二無拷打後的傷痕。三人立於廳中,瞿靈玓道:“也不用我再問了,你們知道什麽,就從頭再說一遍。”


    瞿靈玓以棺木為據追索到太平州薛店鎮,先是找到製造棺木的匠人,及出售棺木的鋪子店家,大操大辦,將東家雇工全都找來一一問話,並放出風聲,務必要讓人人都知道。


    再命人出入各處賭場妓寨客店,碼頭街角,著意留神腳夫船夫,自己卻百事不問,隻帶著堯姑舜姑閑玩。也就三五天工夫,已將諸事查得如同眼見,瞿靈玓甚至還到鎮外那個打鬥處所看了看。


    事情既是開南鏢局舒州分號做下的,瞿靈玓便過江來到舒州城南這個玉河鎮住下,以便跟蹤查探,並陸續劫了幾個鏢師來問話。


    顯然不知情者,問過就放,還給幾兩銀子吃酒壓驚。抵死不說硬要充好漢的,就以辣手對待,正刑與非刑齊上,務必要他們身上留點痕跡,好讓見者觸目驚心,才放人迴去。要說最狠酷的事,那就是為了立威驚人,也殺了一個舒州鏢局的鏢師,放入棺材,半夜中抬到鏢局門外安放。


    如此攪鬧,江陵總號梅洪泰照理早該知道,但這種事,他就算知道了,又怎好跟別人講?自然是隱匿不說。


    瞿靈玓接到江陵禹姑湯姑鴿報,得知楚青流無力阻止三家結盟已經東歸,便命二婢就在江陵長住,就近打探開南鏢局訊息,命堯姑舜姑沿江去迎楚青流,接到玉河鎮上來。


    楚青流略略問了幾句,三人供詞與前番朱嬸所說大體相同。遺漏之處在於,三人皆未說及薑悅服中刀詳情,想來是真不知道。


    楚青流問完,瞿靈玓命他們退下,各給銀兩護送迴家。掏出幾張紙來,說道:“師兄,起出薑先生棺木後,我自作主張,命幾名仵作分頭驗看,填了這幾張屍單,留你迴來再看。”


    楚青流看畢,見三份屍單上全都提及胸口處有致命刀傷,可見朱嬸所說皆是實情。楚青流將屍單交與瞿靈玓收起,將路上朱嬸一番話講說一遍。


    瞿靈玓道:“梅洪泰慣常精明,可惜那時他讓石叔叔他們打懵了頭,也嚇破了膽,再加上手下人手也實在分布不開,才會做出這種事粗魯的事來。我除非是找不到太平州薛店鎮上去,隻在四下裏胡衝亂撞,這還算是件無頭案,隻要我找對了地方,這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江爰道:“師父師姑,我聽明白了,朱嬸子說的都是真的,薑爺爺胸口那一刀,還真是我爹砍的。我該怎麽辦呢?”


    瞿靈玓道:“你隻有一條路好走。從今往後,你隻須記得,你爹爹受了惡人梅洪泰的愚弄,殺害了薑爺爺。你爹爹已有後悔之意,才會自殺了給薑先生償命,這是敢作敢當的好漢行徑,你不欠師父的,師父也不欠你的,你們還是師徒,緣分不曾變了。你的仇人是梅洪泰,是他害死了你爹爹。但報仇的事,不用你來操心,由師父跟我替你報仇。”


    “世上盡多無父無母的苦命孩子,也都能各有成就,自立於世,你師父就是這樣。人活百年,也躲不過去一死,你爹爹也不過是早死一點罷了,沒什麽好傷心的。往後必然還會有人在你麵前提起這事,該怎樣應對,你自己心裏先要有個準定主意。”


    “我不喜歡成天苦喪著臉的孩子,你師父必然也不歡。你是真的歡喜還是假裝歡喜,我看得出來,我也不會打你罵你使喚你,你是歡喜孩子呢,我就照歡喜孩子那樣待你。”


    “另外,這事與你梅師姑也沒有半點關聯,不許你因此記恨梅師姑。你若敢違背,弄出一點半點事來,你師父必定會不高興,我也就會不高興,那你還能高興得起來麽?這些話,我也沒指望你立時就能明白,你卻得實心去照做。明天我就叫人送你去望海莊,你的武功自有人教導,隻要你肯用功,保你閑不下來。”


    “那個朱嬸子就不用再去望海莊了,我送她去瞿家大寨,你見不到她,心裏也就會鬆快些。另外,你爹爹砍的那一刀,不是非說不可的事,我跟你師父不會對外人說,這事你也不必跟你娘說。但你爹爹曾圍攻過薑先生,這卻必定要說給外人知道,不說,就不能定梅洪泰的罪。”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去睡吧,我跟你師父還有話要說。”


    這時已然不早,兩人直說到半夜,楚青流才將江陵情勢大略說清。


    次早,二人親送江爰到院門外,看著她跟從人去望海莊,瞿靈玓長舒一氣,笑道:“師兄,你可做了一件大大的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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