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訊號角飄到瑙水大溝時已然輕微難聞,但沒藏颯乙內功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還是清晰入耳。在夏國,號角、旗語、煙火等警報,都各自分出數樣等級。聽這角聲,先是五聲極短促急奏,再加附一聲長奏,竟是十萬火急的頂級警報,皇宮被襲,皇帝遇刺,也不過如此。


    沒藏颯乙擲筆而起,向大帳中黃長波與莫出英道:“覺照寺出事了。”


    莫出英道:“出了什麽事?”


    沒藏颯乙道:“不知道,不過必定是大事,這號角聲絕不會有假,我得去看看。”


    黃長波道:“我看是調虎離山。”


    沒藏颯乙道:“就算是調虎離山,我也得去看看。”笑道:“我這隻虎走了,你們就怕了麽?我還真是不信,黃長波可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黃長波道:“我還真有點怕,不過不是怕有人會打進穀裏來救人,是怕你中了計受人笑話。沒藏颯乙、黃長波二人也會中了人家這種俗爛的詭計,傳揚出去,不知會有多少人笑話。”


    沒藏颯乙道:“這條計確實俗爛,但不論我去與不去,都會有人要笑。既然難免被笑,我還不如過去看看。扣人為質,為的不就是為了這幾聲急報麽?”


    黃長波道:“我也沒說不讓你去,這還要你來解說?”


    莫出英道:“師弟,不要說了,要走就快點走。這事宜快不宜遲,宜早不宜晚,不容多耽擱。”說完抽出腰間寶劍,走出大帳。


    沒藏颯乙向黃長波略一點頭,大步出帳,認準牛齡峰方向,展開輕功身法,遇峰跨峰,見穀過穀,如同一隻捷鳥貼地掠行。


    他如此行事,全都在眾人算計中,沿線早已布下眼線。沒藏颯乙才行出裏許,瞿靈玓、嶽萬旗便已得報。瞿靈玓向嶽萬旗道:“嶽山長,這賊子動身了,覺照寺那邊,弟兄們都得拚命去跟他纏鬥。每一時每一刻,都是拿人命換迴來的,咱們這邊可得抓緊行事。還是那話,不服的就殺,敢反抗的就殺。也要殺,也要捉,隻有手裏捉了足夠的人,他們有了顧慮,才不敢放手殺咱們的人,他們殺咱們一個,咱們就殺他們兩個。殺人是為捉人,捉人是為了救人,這可要分辨清楚。”


    嶽萬旗道:“這話弟兄們早就明白,你放心吧。瞿姑娘,我這時才知道,你真是拿咱們當自己兄弟看待的。但救楚少俠的事,就全靠你了。”說著領人向穀中衝去。


    瞿靈玓帶領少林雙叛僧與古逾來到石窟鐵門前,見黃長波已立於山洞口鐵門之外,身旁站了七個人。


    黃長波見了四人,迴頭說道:“人家隻來了四個人,咱們卻有八個人,這是以二對一,贏了也不光彩。你們也隻留下三人就是了。”


    那七人互視片刻,有四人掉頭離去。


    黃長波道:“瞿姑娘,這場架咱們怎樣打?”


    瞿靈玓道:“黃長波,我不是來打架的,我是來救人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問你一句話,你不說呢,那是份所應當,你說了,我日後必有迴報。”


    黃長波道:“情與不情,那都是因人而異,有話你就說吧。”


    瞿靈玓道:“我師兄還活著麽?”


    黃長波道:“活著。”


    瞿靈玓道:“我師兄就關在這裏頭麽?”


    黃長波道:“你師兄就關在這裏,我不騙你。”


    瞿靈玓道:“好,我多多謝過。段大師,西門大師,古城主,這場架,我隻好托三位代打了。我跟黃姑娘有過約定,我跟她絕不動刀動劍。”


    古逾向那三人道:“咱們不是為了私怨打架,也就不用報名報號了。你們為的是崆峒派,為的是西夏國,咱們是為亂人盟,不論誰輸誰贏,誰死誰傷,都有人給咱們報此仇恨。我的武功,在三人裏頭最是不成,你們可不要欺付我,你們哪個本領最不成,誰就來跟我鬥。”


    狗肉僧褪去右肩衣袖,笑罵道:“你這滑賊倒乖巧,淨想占便宜,那可不成。”雙手各揮一把戒刀,便向麵前一人衝去,六人霎時分成三對打在一起。


    瞿靈玓抽出背上寶劍,向黃長波道:“我這劍可以削鐵,我得去削這鐵門了。黃姑娘,還盼你能言而有信,不向我動手。”黃長波道:“我當然不跟你動手。”抽出寶劍,向狗肉僧攻去,一招接過狗肉僧,替掉那名崆峒派人。那人並不收招,一個退步,長劍斜拖,掃向瞿靈玓後背,說道:“想削鐵門,那也得先打完了架。”


    崆峒派武功,本以搏雜詭奇為勝,不單劍刀齊俢,“隨手刀法”、“玲瓏劍法”有名多年,就是杆鞭錘鋤,條凳雨笠等種種雜藝也各有涉及,各有獨得之秘。更不用說判官筆、護手鉤、日月雙環這等尋常外門兵器了。


    少林派號稱有七十三絕藝,崆峒派絕藝,隻怕不下一百七十三種。不同之處在於,少林絕藝門門精絕,就算最淺易的少林連拳,招式早已流傳於江湖,可說無人不知,但少林名僧仍能用此拳法摧折高手,崆峒派卻還沒有一種功法有此威力。


    習武之人,得入崆峒派門下,就如乞兒得臨禦宴,難免會有眼花繚亂之感。加以見識太少不知擇取,年紀太小喜新樂奇,又加上定力有限,極少有人能不受種種奇技僻藝吸引,以致耽擱了俢練正大功法。縱然有明師說明此理,也少有人能渡過這一關口。沒藏颯乙能棄滿眼奇藝於不顧,情願暢遊山野,數百年來,崆峒派中僅有過此一人而已。


    縱然聰明絕頂之人,一日一夜,也不過是十二個時辰,此處占去一刻,別處就得少用去一刻。崆峒派功法多多,卻未能出過頂尖才人,這也是一層原由。


    這層道理人盡皆知,更不必論崆峒派曆代掌門。也有人想要裁汰留精,但知難行易,積重難返,以致遷延至今。


    崆峒派博雜詭變之名久已流傳,深達人心,對陣之時,對手難免就要多想上一層。平平無奇的一劍平刺,對手也要猜度其中是否另有誘招伏招,還會有多少後招,這是他們占便宜的地方。


    此時動上了手,瞿靈玓狗肉僧四人這才發覺崆峒派武功不單博雜,其內功心法也卓然不俗。“空同正氣功”果真正大淳厚,半點都不輸與雙叛僧的少林內功、古逾的“洪養輕氣”,瞿靈玓的家傳“瞿家鶴吸”功法,四人與對手硬接數招,竟然不能占半點優勝,隻能說是勉強打個平手。四人登時收起以力勝人的速勝之想,凝神應戰。


    “其空無有,其同無間,空同之人武。”這“空同正氣功”還真是不凡。


    崆峒派刀劍同俢,這四人卻不約而同全都棄刀用劍,看來畢竟還是劍勝於刀。“玲瓏劍法”四字,乍聽纖秀細弱,有失大氣,但劍法施展開來,卻全然不見纖細秀弱,隻有活潑多變,奇、移、活,明、徹、淨,不沾不連。窗前玲瓏是為花,瓦上玲瓏是為雪,四人運劍或是幻出梅花點點,或是舞出冷氣迫人,逼住瞿靈玓四人。


    劍身長過於三尺,便可號稱長劍。三尺二寸還是三尺三寸,可斟酌各人的身高臂長及喜好來定,並無必然之規。魏碩仁長身長臂,其厚背重刀便長逾三尺六寸,曲鼎鑲身量並非特高,樸刀卻也高過頭頂,但這都是特例。


    短劍則長不盈尺,可於靴筒中收藏,已與匕首無異。


    長則強,短則險,是以各家派用劍都選長劍,再另藏短劍暗器應急。崆峒派玲瓏劍法求險求絕,又不願失卻長劍之強,所用劍便鑄成兩尺六寸。再長,不可逾過兩尺七寸五分,短,不能不足兩尺五寸五分,規矩極嚴,雖掌門人也不可例外。


    劍身也更細,以求出劍疾快,變化靈動。劍身既已纖細,便不再求剛,轉而隻求柔。劍身雖未能柔到可折圍於腰間,也已近於晚春細樹,可以乍彎乍直。高手可以折細枝為劍,可將細弱繩索布衣用作鐵棒鐵牌,更何況這種柔劍?這種劍式,這種劍法,若到了沒藏颯乙手中,再輔以賀蘭古步,真不知會是何種氣象。


    黃長波帶同崆峒派三人,就用這種劍法,將瞿靈玓四人死死攔在鐵門外頭,一步也前進不得。


    四人中,以瞿靈玓最為吃力,已有數次遇險,全仗詭變機敏才應付過去。饒是如此,已然頭發散亂,口角也帶了血絲,也不知是受了傷,還是自己咬破了口2唇。


    古逾乃梁上君子出身,身上穿了錦衣,仍不失賊道本色,打起架來,該著地翻就著地翻,該就地滾就就地滾。雖說滾髒了一身華服,總還能化險為夷,有驚無險。


    破門僧西門法智論本領實在要高出狗肉僧段慧忍一籌,偏偏他那個對手也最強。西門法智全力應對,一柄單刀舞得急如風雨,陷於苦鬥之中。


    狗肉僧段慧忍赤裸右臂對陣黃長波,使開雙戒刀,愈鬥愈是順暢。黃長波師友俱各高明,學兼昆侖、崆峒、域外,見多識廣,卻終究難敵狗肉僧浪跡江湖這許多年征戰無數。可狗肉僧想要在二三十招內打翻這女子去助同伴也絕無此可能。


    瞿靈玓素常隻用短劍繩鞭,少用長刀長劍,手中長劍原本是為削鐵門之用,並非為了打鬥。這柄劍長短輕重全都不合用,愈使愈是不順遂。想扔了這劍去取懷中短劍,也已不可能。


    再鬥數招,瞿靈玓越發燥怒,揮劍要去硬斬對方兵器。她此前已試過此法,奈何都未能得手。打鬥之前,她手執此劍要去斬破鐵門,則此劍必為非凡利器,人家怎會不防備?


    她一劍揮出,其心太急,使力太過,劍身又太長,撤劍時便不能得心應手。對手得此良機豈會輕易失去?向前斜跨半步,置瞿靈玓外門長劍於不顧,挺手中劍直刺瞿靈玓麵喉,竟是要取人性命的拚命模樣。


    瞿靈玓自打從盧子糜處聽說人質之事時起,這許多天便心緒不寧,楚青流失陷以來,她更是憂急於心。遷延到了今日,又帶來五把削鐵利劍,卻仍難再前進一步,她心力身力都已用盡耗淨,寧願一死了之,也勝過處身這種苦況。眼見對方軟劍迎麵刺到,竟不願再躲閃,不知不覺間側跨半步,竭力大喝一聲,手中長劍橫拖,斬向那人左臂,妄圖搏個兩敗俱傷、一死一傷,己死人傷。


    狗肉僧此時右手刀斜立於胸前護身蓄勢,左手刀畫圈掄砍。刀還未行至齊肩高,瞿靈玓叫聲已傳到他耳中,就在這霎那間,狗肉僧心頭靈光閃現,左手刀白白從黃長波身前劃過,既不砍削,也不刺紮,刀鋒劃個半圈,由前轉後掃去,待刀身行到自己身後,隨即猛然鬆手,這口刀攜帶掄轉之勢,疾若閃電紮向瞿靈玓身前那人後背。


    這番情勢,黃長波盡數看在眼裏,她縱然多識多見,見了這種奇招奇變,還是心頭一震,不由得微微一愣。狗肉僧左手刀擲出,便不再迴顧,右手刀隨即跟進,砍向黃長波。


    黃長波向那人身後叫道:“布子望身後有刀!”一聲喊過,揮劍撥攔狗肉僧右手刀。她能做的,也隻是如此,那個布子望能否得脫此劫,唯有寄於天命。


    布子望遭遇良機,以為必能取了瞿靈玓性命,出手已用上了八成勁力。瞿靈玓不單不退,反而與他拚命,也激起了這人的兇險之性,更是竭力運劍,不留絲毫餘裕,此時就算他想退,又如何退得開?他左臂有瞿靈玓削鐵利劍,後背右側有狗肉僧飛來的戒刀,唯有竭力向前,以圖從瞿靈玓屍體上跨過。


    狗肉僧擲刀助已,瞿靈玓全都看在眼中,霎時心清意明,快退兩步,隨即向右側閃。布子望剛剛跟進一步,猛然大叫一聲,那柄戒刀已順他後背紮入,從他左胸斜斜紮出,露出巴掌長一段刀尖來。布子望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搖晃了兩步,猛然向前栽倒,抽動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瞿靈玓揮劍向布子望後心連刺兩劍,確保他再也不能活命,這才撥出那柄戒刀,倒轉刀柄向狗肉僧擲去,說道:“段大師接刀!”將削鐵劍收迴背後,掏出繩鞭短劍係好,正要衝到西門法智身邊助戰,就聽黃長波喝道:“住手!不要打了!”


    瞿靈玓側目一看,見黃長波已躍出圈外,兩名崆峒派人也都躍開。狗肉僧道:“有話快說,說完了咱們再打。”


    黃長波道:“不打了。這場架算你們贏了,我言而有信,放你們進去救人。你們不是有寶刀寶劍麽,那就破門進去吧。”


    古逾道:“你為何會如此好心?咱們進去救人,你們幹什麽?你們想等咱們進去了,你們好關門打狗、甕中捉鱉麽?咱們進去了,你們再把這鐵門一關,毒藥毒火這麽一上,咱們還有活路麽?我是做賊的出身,未曾動手幹活,先得留好了退路。你這個洞窟,別人進不進我管不著,我是不會進去的,我在外頭守門望風。”


    黃長波道:“瞿靈玓,這矮胖子膽怯不敢進去,你敢不敢進去?告訴你們,我隻要一聲唿哨,這裏便會有幾十個人奔來。你們要是不敢進去救人,白白放過這個良機,再想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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