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並不撥刀,說道:“看你剛才的身法,很象是昆侖派的‘踏枝步’功夫,我說得也還不錯麽?”


    楚青流冷冷說道:“虧你還敢說也還不錯,你已經錯到天外頭去了。我這是河北真定應天教的武功,叫做‘飛升步’,與‘踏枝步’隻是形表有幾分相似,內裏卻大不相同。”


    那人道:“原來如此。我原本還想,你若是昆侖派的,再肯認個錯,這點小關節也就不用再提了,昆侖派跟咱們崆峒派可是有交情在的。你既是應天教的,這還真叫我為難。”


    楚青流笑道:“也沒什麽好為難的,你隻須放手過來,打倒了我,便可任意施為。否則,就算說到天黑,也全都是空想大話。”


    那人道:“你是河北應天教的,到大夏國來,所為何事?”很象官人在盤問公事。


    楚青流道:“別說是大夏國,就算是遼國、大理,吐番、迴紇,我哪裏沒去過?你問這話,不覺得好笑麽?”


    那人道:“大理遼國什麽樣我不知道,迴紇吐蕃還知道一點,但夏國跟他們還真不一樣。你不肯說為什麽要到大夏國來,也就不得不留下你了。”


    說著撥出彎刀,刀尖向下倒執在手中,做了個抱拳行禮的架式。待到刀柄與口2唇齊平時,便即俯首向刀柄吹去,口邊乍然有一股急響飄出,淒厲尖亢,直入雲山。


    聲音才起,三支小小飛箭也從刀柄上的小孔中疾竄而出,打向楚青流頭麵、胸口、小腹。這人看似粗豪,不料行事卻狡詐細密,借著抱拳行禮作掩飾發聲報信,又不忘發射暗器偷襲,實在難擋難防。


    他飛箭打出,就見楚青流身子猛然傾側,倒撞下馬背,不單身子,兩隻腳也都脫出馬鐙落到了地上,那匹馬落荒跑去。


    那人一擊成功,便捷得出乎意料,仍能不失謹慎,未敢就此搶上去察看。他正在遲疑無策,三粒石子已迎麵打到,三粒之後又有三粒,之後又有三粒,九粒石子將他左右兩側閃退方位盡數封死,逼得他惟有向後退避。


    這人見楚青流並未受傷,隻是倒栽下馬以閃避暗器,心下反而有了計較。他並不退後,隻是身子側轉,似乎想從石子空隙中側身前撲,彎刀則拖於身後。他如此行險,隻能說有五成靠的是聽風辨器,能識得石子空隙之所在,另有五成靠的卻是運氣。不過他若向後退避,楚青流乘勢追上,以順擊逆,他唯有更糟。


    楚青流不待他身子轉正,長劍已然剌出三劍,左右兩劍剌向空處,封住他身形腳步,中間一劍剌他左肩。“鐵枝劍法”不求繁複多變,變化全在人所不知的細微之處,三變已是極詣。


    那人再也閃避不開,眼看便要痛失一臂,正在傷情,不料楚青流劍身滑過他左臂,隨即攀繞而上。楚青流親眼見過張勝呂失卻一臂的慘狀,他跟這人並無解不開的仇怨,實在不願輕易就斬去他一條臂膀,隻想點住他肩窩雲門、中府兩處穴道,將其製住。


    就在此時,四麵已有淒厲迴應嘯聲響起。但這人無法再發聲應和,眾人也就難以單憑他此前那一聲唿叫就認準其方位,隻能搜索前來,這可就是遠水難解近渴了。


    那人眼見楚青流劍尖襲向自己喉頸,便知大勢已去,正在閉目等死,忽覺左肩一麻,半邊身子登時木然不靈。


    楚青流劍尖疾動,連點他右肩雲門、中府兩穴,他右手彎刀當啷一聲落到山石上。楚青流點了他啞穴,抓住他腰帶,將人橫提起來,撿起地上彎刀,說道:“你隻要老實聽話,我就留你性命。”掉頭向荒野裏奔去。


    走出二十餘步,便藏身一塊大石後,向鬆樹底下偷看。


    不多時,便有三人先後奔到樹下聚齊,三人皆是黨項發式,黨項衣飾,仍都是江湖人打扮,不象是西夏的軍兵。此時並無外人,三人說的仍是漢話,想來其中必定雜有漢人。


    三人驗看議論一番,認定同伴便是在樹下出聲示警。但隻是向四周略一搜索,又重迴樹下團聚,似乎是心怯。


    一人道:“郎兄弟那哨子吹得可有點急,不怎麽太好。要照我說,咱們出來巡山,原本就該兩個人一夥,也好有個照應。”


    一人道:“兩個人一撥,這麽大的山,到哪裏找這麽些人?郎兄弟手底下比咱們全都硬朗,想來不會有事。”


    先一人道:“就怕是未必。咱們在這裏關著人家百十口人不放,這事做得可很不地道。不管怎麽說,將來總不能善罷幹休。”


    這兩人隻顧說話,有一人卻始終不曾發聲。後一人遲疑道:“苑雲兄弟,我年紀大你幾歲,說話你可別不愛聽。咱們巡山隻管巡山,別的事情可不要多管,尤其不要多說話。”


    第三人冷冷的說道:“你們這就叫不識大體,又叫糊塗,這才會胡說八道。把人扣在這裏,便是要拿他們做個誘餌,引動他們的人前來救人,再把他們一個一個全都拿住。我估摸著,放咱們出來,巡山是假,給外邊來的人帶路才是真的。”


    那苑雲兄弟不服道:“你這都是胡猜亂想,哪有給外人帶路的道理?”


    第三人緩緩說道:“我偏說有這個道理。這山有什麽好巡的?還怕有人來抬了去麽?真要巡山,盡有比咱們能為強的人,為何全都不用?為什麽偏偏要咱們這些人出來?不就因為咱們不頂用麽?”


    “迴頭到了時辰一點名,隻要有人不到,就知道是外邊有人來了,咱們就是個活的戳記。我這些話也不怕你們跟人學說,不怕你們傳來傳去,真要能傳到上麵去,上頭知道我會料事,我出頭的日子也就到了,我還得承你們情。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有心機的人不很夠用。”


    三人又閑聊幾句,並不再做搜索,便結伴離開。


    三人走遠後,再不見有人來。楚青流拍開眼前那人啞穴,一麵留神四下張看一麵問話。沒想到那人愣是一語不發。


    楚青流道:“你武功很是不差,也算勇悍敢鬥。我不想與你不利,我問你話,你最好照答。”那人勉強道:“你不要語帶諷刺,我本領不如你。”


    楚青流道:“你姓郎,這不像是中原的姓氏。”


    那人道:“我姓什麽,是哪裏人,你不必多管。你能留我一條左臂,我很是領情,可我卻也不會因此迴你的話。”又道:“你要覺著吃了虧,不妨先解開我右肩穴道,我砍下左臂還你。”竟然很是強項。


    楚青流笑道:“你不說,我也照樣能找到你們家裏去。”將他重又提起,向荒野處走去。


    不多時尋到一處山洞,他點了這人身上各處大穴,將他丟在洞內,拿了他那把彎刀,重迴到鬆樹底下。


    這時剛剛過午,巡山諸人想來都還未走遠。楚青流學著那姓郎的樣,將刀柄舉到口邊,先輕輕試吹了一兩聲,確認並無不妥後,便用力大吹起來。


    兩聲吹過,四下已有迴聲。楚青流跟著又吹了三聲,這番迴聲更多,且有多條人影向他奔來。楚青流索性運足真氣,長長吹出一聲,直到依稀能分辨出離自己最近一人的衣衫,這才覓地藏起。


    這番尋過來的已有六七人,楚青流也不再去看他們的衣飾相貌,隻留神偵聽他們說話。


    諸人同樣往四邊草草搜檢一番,一無所得後,重迴到鬆樹下,


    這六七人中,先前三人俱都在內。那個苑雲說了先前姓郎的曾急吹哨聲報警,眾人就知是外頭有了人來,擒了姓郎的去,又拿了他的彎刀來吹奏誘敵。來人是多是少、有何圖謀還不得而知,但總不外是想引來巡山諸人一一擒獲,或是跟隨眾人腳步尋到他們總寨去。


    明知道若就此迴轉必定要被人跟蹤,還是不得不迴去稟報。明明看清了敵手的來意,卻還是不得不照著敵手的心意去做,也真是無奈。


    眾人商議多時並無好計,便結伴迴轉。


    楚青流待他們走出約有一箭地,才起身跟上。這些人六七成群,並不怕跟丟了,隻是總有人會不時迴頭張看,倒也輕忽不得。


    楚青流跟隨他們直向西北行去,據瞿靈玓說,此地該是整座賀蘭山最寬闊的一段。所行之處,遠看並無路徑,但隻需下到一個小穀,或是翻上一個小小的坡台,草木之下便盡有路徑。


    走了約有大半個時辰,楚青流眼前現出老大一條長穀來,兩邊都看不到頭,不知是否真有一頭是不通的死路。穀底紮有大片軍帳,營帳間隱隱的有人馬往來,那幾個人加緊向穀底衝去。


    楚青流心知已經到了人家的根本重地,不便再緊跟,便尋個隱僻地方,伏下身向穀底張望。一邊尋思,是否就在大白天下到穀裏去,還是等到天黑再行夜探。


    正在舉棋不定,就聽不遠處有人說道:“朋友,你既然到了,就該下去才是。”語調平緩,微帶戲謔。


    楚青流猛然迴頭,再緩緩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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