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靈玓道:“張伯父,就算你能說動夏國皇帝,出兵也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必得有幾個月耽擱。咱們盡可以傳信讓我爹爹跟石寒叔叔他們迴來,也就是了。”


    張元道:“哪有這麽容易?為要能說動拓跋元昊出兵,你爹爹他必得留在宋境,親自帶領亂人盟大幹上一場,這必得分去不少人手。楚青流道:“大幹一場?跟趙宋朝庭明著幹麽?”


    張元道:“那倒不必。不過必得能做出相當的動靜來,要能震動東京汴梁,方才能震動元昊,讓他有出兵的心。所以說,這事必得瞿兄弟在宋境親自辦理。”


    楚青流道:“原來是這樣。到山裏去救人質,那些西域大僧、吐蕃高手什麽的,還真指靠不上。他們原本就三心二意,縱然能來,也不知道會真心幫誰。各家各派為要解救幫中子弟,或許會有人出力前來。不過,他們若已跟沒藏訛龐搭上了鉤,可就未必肯來。最終能來多少人,身手如何,能否真心出力,還真是難說。”


    張元冷笑道:“誰跟沒藏訛龐搭上了鉤,空口去問他們,必然問不出來。此次凡是不肯真心出力解救人質的,必然就是得了沒藏訛龐的擔保,心中有了底,不用再擔心自家人。這些人,今後必得好好整肅。”


    這人剛剛還沉悶消沉,以至於說到自己日後會落到何樣的死法。此時提起整肅亂人盟中勾結沒藏訛龐的人,瞬時滿身殺氣彌布。


    楚青流道:“張先生,青石台子跟瑙水大溝這兩處地方共有多少軍兵?”


    張元道:“兩處地方駐兵超過五千,且都是千挑萬選的勁卒。不先行設法把他們調開,如何下手救人?一旦拓跋元昊要進犯趙宋,這兩處地方多說也不會超過二百人。夏國軍力不多,不容許有人閑置。”


    瞿靈玓道:“既如此說,攻宋似是必行之計。”


    張元道:“能否推翻趙宋皇帝,恢複大周,全賴此一舉,救人隻是捎手順帶,兩件事隻是湊巧碰到一起而已。就算沒有人質這事,攻宋也是必然要行的,所爭隻在今年或明年而已。我近來自覺身子已大不如往日,時時都會命喪異鄉,我死前,必要看到夏國軍隊大舉攻入趙宋國境,否則我死難瞑目。若老天憐我,就還能打到東京汴梁去。”


    “戰亂一起,無論誰勝誰敗,雙方都會傷亡不小,此事我不是不知。心中卻也不覺得有愧,這些年來,我背負的罵名已然不少,再多的罵名,我張矽源也承擔得起。就算真有無間地獄,我就不信隻有隻我一人去下,趙匡胤一家就不下地獄。楚賢侄,挑動兩國交兵,這事與你無幹,你心下不必有愧。你若能帶人救出救出山中人質,便是替我消孽減罪了。”


    此人果真目光如炬,一眼便洞穿楚青流心中遊移不定,顧慮不小,便直言揭穿。楚青流被他說中心事,竟無言否認,一時沉默無語。


    張元道:“楚賢侄,你若想消彌此項征戰,唯有將我殺死,不過,就算你殺死了我,也未必就能阻止這事。夏國立國以來,積蓄財力人力,上下早就圖謀這一戰,我張元做的,也不過是在他們背後推一把而已。”


    他將心中所想直言說出,楚青流還真無言應對。半晌說道:“張先生,軍國大事,我不懂得,也不想去管。出兵宋境,也非一朝一夕就能辦成,張先生你也多考量考量。我就在府上呆上一個月,若有解救人質的時機,我自然不會放過,若沒有,我再想別的辦法。”


    他既不能下手取了張元性命,唯有束手靜觀其變。


    晚飯後,瞿靈玓來到楚青流房中,二人無言對坐。解救人質這場事眼看著就要弄成兩國交兵,瞿靈玓就算大膽,也覺著此事非小。


    自她懂事以來,推翻趙宋複興大周,替郭家父子報仇便已成自然而然之事,可以說是天經地義,她從未禁覺著有何不妥。此前在宋境收服幫派、勒索銀兩,這也是江湖人常為之事,向來多有。就算下手殺人,也是其人已做下必死之事,殺來立威也並不冤枉他們。但兩國交兵的事,她還是首次與聞,心下不能不驚。


    呆了一個多時辰,喝過不少茶水,瞿靈玓告辭。楚青流送她迴房,在路上,瞿靈玓道:“師哥,我覺得張伯父說得不錯,交兵這事,並非因咱們而起。沒有人質的事,這場仗也早晚都要打,咱們隻需想著救人也就是了。”楚青流點點頭。


    次日一早,楚青流剛剛起來,張元就來到他房中,說道:“楚賢侄,出兵之事我思想了一夜,覺得必然要行,特來知會你一聲,你心中也好有數。我既決計要行,必然會全力去做。”說完去了。


    他孤身一人前來,未帶一人,不帶寸鐵,可說把一條命全都交到了楚青流手中。惟其如此,楚青流也就不能動手殺他。


    一個趙宋官家屢次棄於不顧的落第書生,半生漂流萬裏,落到如此境地,仍能立誌恢複大周,要與趙宋一家為難到底,也稱得上是精衛填海,愚公移山了。這張元雖能在夏國坐上太師的高位,他的心中,許多年來隻怕也是憂苦多於喜樂,自有其可憐可憫之處。


    當天張元在皇宮中直待到天黑才迴來,一迴來,茶水都顧不得喝上一口,便召集得力親信人等分派差事。諸人領了命,換上裝束,戴上假發,帶足銀兩連夜出門去了。這些人,都是奉命前往宋境,聯絡瞿廣翰、石寒諸人,命他們在宋境加緊行事,順便再調配麵生的好手到夏國來,以便救人。


    諸般事情,楚青流不好查問,瞿靈玓卻全都知道,盡數都跟他說了。


    次日吃過早飯,楚青流向瞿靈玓查問明白青石台子與瑙水大溝的方位裏程,說要先行進山踏看。瞿靈玓在興慶附近多有人認識,到上述兩處地方去實在不便,也就不便同行。瞿靈玓要給他找個通曉黨項言語的可靠家人領路,楚青流說人多了反而不便,也就沒要。


    楚青流既不願剃去頭發,又不會說黨項言語,也就不再費心去改裝,隻是將麵目略略塗得黑些,弄成個飽經風霜的模樣。他要了一匹馬,帶上劍,信馬遊韁就出了興慶城。


    臨別時,楚青流再三叮囑瞿靈玓,說他此去並無固定返迴時刻,叫她不必擔心。若三天後還不能迴來,那就是出了事故,瞿靈玓就得知會張先生跟她爹爹,另行謀劃如何解救人質。


    甫出城門便見山影。向來都說這座賀蘭山整看上去很象是一匹馬,賀蘭二字,在北人口中,就是奔馬之意,楚青流看了多時,卻也全無心得。


    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山下,立時便有一種硬冷古遠氣息撲麵而來。似乎山石林木之間,藏有無數人,無數馬,察覺來了他這個生人,人馬便隱隱發聲。楚青流登時心神大振,將寶劍從鞍底取出,結於後背。


    青石台子與瑙水大溝都在山腹深處,是黨項人經營多年的根基之地,以備一旦有大敵攻破國境,用來負隅而鬥之用。西北一個小邦,時時不忘危難,可比東京城裏趙官家隻知道享樂,強得實在是太多了。


    這兩處地方防護極嚴,隱藏極深,但既有大隊兵馬不時出入往來,也就不難尋訪。楚青流記起阮逸所贈的《李衛公問對》內外篇,書中說,善藏者,藏於人所不知之處,此時便覺得,這個人所不知之處並不是說的某個方位處所,實在就是人的心。


    隱藏住已心,再擾亂敵心,我的意圖便無人能知,借此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取勝自然不難。大到疆場對陣,小到二人廝殺,弈棋鬥智,都不出這一根本之理。那兩本冊子他早已念得熟了,此時稍一觸機,自然處處都是心得。


    單從名字來看,瑙水大溝又叫斷頭溝,似乎是個山溝,隻有一處可以進出,地勢更險要許多,楚青流便向此處行去。


    行到午後,還是茫無頭緒,漸漸連山路都時有時無,似乎迷了路。他下了馬,上到一處峰頂,尋了一株大鬆,起身上躍。


    這鬆樹高近十丈,絕難一躍登頂。楚青流抽出寶劍,提一口真氣,足尖點地躍起,待到身子升到極頂,揮劍輕點樹身,借力再上。如此連點連上,三點之後,人已立於樹巔軟枝上。昆侖派“踏枝步”輕功本已精妙,他複功以來內力不知不覺間已然大進,這招“天外有天”使出,輕靈飄轉,無不如意。


    放眼遠看,觸目處穀嶺連綿,竟不見有絲毫煙火人跡。楚青流看了片刻,正欲躍落,忽地心念一動,目光下掃,見樹下已立了一人,正抬頭向自己瞧看。


    他略一思索,將寶劍插迴,折了一根小指粗細的鬆枝拿在手中,飄身下落,鬆枝搭掛在樹幹上,一路下滑,輕輕落迴地上。


    這人三十略微出頭,頭上是黨項發式,身穿黨項長袍,腰間帶有本族彎刀。楚青流甫一落地,他便說道:“你傷了我的鬆樹,太也不該。”先說了一遍當項話,見楚青流茫然無知,又用漢話再說了一遍,隻不過麵孔呆板,語調平直。


    黨項人唐朝初年便已內附,迄今已近四百年,這人會說漢話也並不如何希奇。


    楚青流木然道:“你說得不錯,飛禽走獸,草木山石,無不有情,鬆樹與人也並無多少不同。奈何我本領不濟,無法直縱下來,不得不折你一根樹枝使用。我傷了你的樹,得賠你多少銀子?”他早已料到這人不會好說話,下落時才未用劍刃去點樹身,隻折了一根小枝,不料這人還是要借機生事。


    那人道:“你們漢人果然個別,張口就提銀子,趙宋皇帝連年給咱們送銀子,這都送出風俗來了。”


    楚青流道:“你說得半點都不錯,這就叫上行下效。”


    那人道:“我不缺銀子用,你把這根樹枝替我安迴去也就是了,咱們公平無欺,並不訛人。”


    楚青流聽了,脫手鬆脫小枝,向自己馬匹走去。那人跟在他身後,說道:“你輕功或許強得過我,可你這馬不會半點輕功,你是走不掉的。”


    楚青流騎上馬背,說道:“你那根樹枝,我是安不迴去的,不過,我也是非走不可的。你若不想放我走,就不要再多說,撥彎刀來攔我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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