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道:“就算你們事事聽命,辦事全能合他們的心意,跟他們聯手滅了趙宋,他們最終也還要除掉你們。劉道長說過,皇帝也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也是人,他們的想法,也不難猜測。夏國雖說小,皇帝總還是皇帝,據說拓撥元昊頗有能耐,心氣也很大,他怎肯為人所用?隻能他利用人,不能讓別人利用他。你們要跟趙宋皇帝為難,對夏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他畢竟一國的皇帝,跟一幫江湖野人平等聯手,若讓外人知道了,皇帝還有什麽臉麵?隻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就會滅了你們,隻有滅了你們,才會顯出來大夏國皇帝的神武來。”


    瞿靈玓道:“爹爹張伯父吳伯父他們也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卻都以為總得等西夏大軍打到汴梁城下,那時夏國皇帝才會翻臉。因此,出過石溫叔叔那場事後,爹爹就命亂人盟暫時隱忍,小心行事,想想法把去夏國學騎射的人先帶迴來,再跟夏國徹底翻臉,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先下了手。”


    楚青流道:“還是早翻臉的好,等打到了汴梁他們再翻臉,你們這些人,能擋得住夏國的軍隊麽?隻怕未必。”


    瞿靈玓道:“真到了那個地步,那就一拍兩散,各幹各的。夏國皇帝若是豬油半油糊住了心竅,鐵了心要先跟咱們為難,那也隻好奉陪到底。就算不能轉過臉來跟趙宋聯手跟夏國為難,也能跟遼國聯手,跟土蕃聯手,跟迴紇聯手,先掀翻這個拓撥元昊再說,他既能無情,咱們也就無義。”


    楚青流道:“怕就怕他們不是明著翻臉,而是暗中翻臉。一麵利用你們為他們盡力做事,一邊又想著要將你們清除幹淨。”


    “沒藏訛龐這事,就算今天我們沒能遇上,用不了多久你爹爹也就會知道。他若是去找夏國皇帝理論,夏國皇帝就說,沒藏訛龐這事並無多大過錯,隻是行事未及時讓你爹爹知道而已。眼下既知道了,這事也就過去了,大家還是要攜起手來,一心來跟趙宋為難。他們自立自守,你們恢複大周。亂人盟的盟主,還是你爹爹,不是沒藏訛龐。你爹爹還能有何話說?唯有忍下這口氣。”


    “沒藏訛龐呢,日後還是會照樣行事,照樣收攏人,照樣不跟你爹爹說。這些人中,總有你爹爹不知道的。如此一來,實際上就有了兩個盟主,還全都是真的。”


    “沒藏訛龐命人打起亂人盟的旗號在宋境生事,這筆都會記到你們頭上。眾人必定會去找你爹爹要說法,你們便會陷入爭戰,片刻也不能安寧。你們絕不會去找沒藏訛旁理論。”


    “沒藏訛龐幹這事,並不需要有太多人,太多的好手。隻要不多百十個人,就能將亂人盟引入戰亂,可說是秤砣雖小壓千斤,也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他這一手中,最妙的棋子莫過於那些吐蕃大僧、迴鶻高手。經過白草坡一戰,人人都知道他們是亂人盟的人,沒藏訛龐利用他們跟那些新招附的人暗中會麵交往,讓那些人深信不移,認為沒藏訛旁所說不假。有了功績,他們隻會感念沒藏訛旁,若是在宋境吃了虧,就會怪你爹爹言而無信,未能真正出手幫助他們。”


    “那個賈巨手若真能到了梅州,就算知道自己力有不足,不敢放手跟當地門派起爭執,並未吃虧,他必然也會怨恨你爹爹說話無信,並未全力幫他。怨心一起,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到時不單要拖你們下水,恐怕還會搞壞你們的名聲。”


    瞿靈玓冷笑道:“反正亂人盟也沒什麽好名聲,也不怕他們動手再去搞壞。”


    楚青流道:“這事說急,卻還未到大火上房那般急。說緩,卻也半點都遷延不得。誰知道沒藏訛旁已籠絡了多少人?眼下敵暗我明,極不好應對。”


    瞿靈玓道:“這種情勢,已不是一個計謀兩個計謀就能了事的,真不知要用掉多少心力,起多少爭鬥。師哥,咱們得好好想想。”


    楚青流道:“就算一時想不出來好法子,那也不必著急。照我說,你爹爹,張先生、吳先生他們必有法子能應對。張先生他是做國師的人,若這點事都應付不來,還當什麽國師?”


    瞿靈玓道:“咱們不去望海莊了,去夏國。爹爹行蹤不定,張元伯父總還在國都興慶城,見了他,再做商議。”


    楚青流道:“其實這事也算不了什麽,並不難辦。不論他們派過來的都是誰,隻要是生麵孔,不服你們的管束,又亂用亂人盟的旗號,咱們就找上門去,拿他們當百刀山看,當山南刀會看,從頭再收服一迴。”


    “沒藏訛旁人在夏國,終歸是鞭長莫及,你爹爹往來自由,總比他容易措手。他們不斷送人過來,你爹爹就不斷下手收服,讓那些人為已所用。不肯臣服的,死心塌地要替沒藏訛旁出力的,就擒過來交給他們的仇家處置。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沒藏訛旁跟夏國皇帝,不過多費些手腳罷了。”


    次日一早,瞿靈玓命剩下兩名侍女也迴轉望海莊,二人起船過江。買了四匹好馬,午飯後打馬上路,三千多一點路程,就算換馬快跑,也得十多天工夫,畢竟不能跟官家的那些驛站相比。


    賈巨手一行人剛到江南就喪了命,這事不久就會報到沒藏訛龐那裏,好在他們一時還不能知道這是何人所為。公琦為昆侖派報仇,放手殺了賈巨手的那些隨從,卻也無意中收到了滅口之效。


    那個王護,照瞿靈玓往日的脾性,早就將他一刀殺了拋屍長江,怎還會贈他銀子,送他去什麽望海莊?前日楚青流說,日後自己要做惡人,好人全讓她來做,這雖是笑談,卻也不全是玩笑,有幾分真意期許在。王護這樣的人,不是非殺不可,用去幾兩銀子,多費一點手腳,就能讓師兄知道自己是在真心向好,那可是值得的。


    二人不知沒藏訛龐在宋境已經暗中布排下了多少人,也不知亂人盟的舊有老人中有誰已投到沒藏訛龐門下。為了不泄露行蹤,楚青流粘上胡須,塗了麵,瞿靈玓梳起發髻,盡管很是不願,卻也在麵上塗了極薄一點微黃。


    楚青流換了一柄中長寶劍,將大劍收在馬褥子底下,瞿靈玓使的本就是繩鞭匕首,隱藏更是方便。


    論起兩人衣飾裝扮、年歲情形,象極了一對中年夫妻。住店時,便要兩間房,瞿靈玓住裏間,楚青流就在外間打坐練功,或在長凳上將就躺躺。


    如此一路無事,也就一路無話,到了秦鳳路的渭州。此處距宋夏邊界已不過數十裏路,去夏國國都興慶府,也隻是一日馬程。地近邊界,戰亂頻仍,這座州城絕說不上什麽繁華,卻也人煙眾多,極是熱鬧。二人怕被人識破,並不進城,隻在北門外一處小小村店午飯,喂飲馬匹。


    西北的風光人情,已大不同與中原,又是早春二月天氣,頗有可賞玩之處。二人心中雖說有事,諸般景物落到眼裏,也足以悅目。


    瞿靈玓生性豁達,事到臨頭,絕無小兒女俗態,楚青流本就諸事不存於心,更是一副沒事人做派。


    兩人在桌邊坐下,湯飯肉餅外,瞿靈玓還要了兩壺酒,說道:“師哥,聽狗肉僧說,這渭州的酒還很不錯,我請你喝酒,兩壺要是不夠,還有兩壺。咱們也該讓馬好好吃點草料,歇息歇息。”


    楚青流對茶酒飲食之類全不講究,既無所謂癮,更無什麽心得。不忍卻她的好意,給她也倒滿一杯,自己將兩壺酒都倒在大碗裏,快飲一大口,掰了一塊大餅,夾起牛肉就吃。


    喝過不過幾口,門外進來一個枯瘦老者,臂彎挎了個小小柳條籃子。這人向小二買了些酒肉等物,說道:“兄弟,這些東西,你可得給我包嚴實了,我是要拿著走的。”反複叮囑了,才到一邊坐著去等,眉眼間,似乎有無限的愁事。


    這人聽楚青流、瞿靈玓說了會話,起身來到二人跟前,行過禮,說道:“小老兒姓黃,三年前打從淮南光州一帶漂流到此地。聽客人的口音,也該是江淮一帶人。請問客人,這二年,淮南地麵還算好吧?沒招什麽天災吧?”聽其語音,還真是淮南一帶人。


    楚青流還過禮,說道:“老丈說的不錯,我幼時就在淮南一帶長大,也新從那邊來。淮南一帶,這兩年天時不錯,並未遭災,年成也還好,日子麽,也就是那個樣,你老不用掛念。”


    黃老道:“那就好,那就好。”就要告辭離去。楚青流道:“你老到店裏來,想必也是吃飯,何不坐下同吃,也好說說話?”黃老道:“多謝客人好意,我是吃了飯來的,隻為幫人家買點東西,就不叨擾了。飯這東西,吃多了也沒什麽用。”退到原位坐了。


    不多時,小二將黃老那個籃子送上,黃老將東西重又取出,一一看視。見再無不妥,才掏出碎銀付賬,將東西收迴籃子。所買的,無非是肉餅雞蛋瓶酒,鄉村酒店,也隻有這些東西。


    剛才收拾好,店內走進一個青年後生,一眼見到黃老,笑道:“老黃,你真沒半點出息,成天淨琢磨著躲我,你說你躲得掉麽?”這人年輕精壯,卻有意弄出一副憊懶無聊的樣子來,說話長聲長氣,舉動軟手軟腳。


    黃老陪笑道:“大兄弟,我哪裏會躲著你呢?我這幾天,實在是身上不痛快,就在屋裏躺了兩天。”


    那人道:“你當我傻麽?你會躺上兩天?那不耽誤你掙錢麽?你這個人,老實巴交的,天生就沒有吃浮食的命,還淨想著要吃浮食。我也真是多事,白跟你說這許多話,我隻問你,這一旬的報效銀錢你備好了沒有?你可拖了三天了。上頭讓你們十天一交,沒讓你們一月一交,也沒讓你半月一交,就是怕你們放手大吃大喝的,銀錢在手裏留不住。你們倒好,半點都不體諒上頭的苦心。”


    說話間,一把拉過那個籃子,看了一眼,說道:“老黃,你總算活明白了,人麽,該吃就得吃,該喝就得喝,這才不算白活。你有錢吃喝,就該有錢報效。你拿錢來,我這就走,不耽誤你吃喝。”


    這人說了半天,老黃似是嚇傻了,半晌才明白過來,說道:“老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就算是有錢,也不會拿來喝酒吃肉。我這些東西,實在是幫人家買的,我就靠著幫人跑腿掙口飯吃,你也不是不知道。報效銀錢你就行行好,再寬限我兩天,就兩天。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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