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瞿靈玓又命侍女去西院打探,迴報說冒清雨性命已然無礙,瞿靈玓方才放心。吃了早飯,楚清流陪她在院裏閑坐,想起前日在這院中勒逼自己叫她“好師妹”的事,自己也覺得有幾分難為情,不敢拿這個話題去招惹她,隻好隨意說些閑話。


    坐不多時,侍女拿了兩本書出來給二人看,原來那兩本《問對》內外篇都已抄寫裝訂完畢。這兩本書字數不多,字又全都認得,在四女手中絕不犯難。


    瞿靈玓隨手翻了翻,說道:“師哥,書都抄好了,你可以拿去送給梅家兄妹了。”


    楚清流道:“你在山上呆著也是無聊,不如咱們一起去。你跟三妹見的多了,也會化解些誤會。我就跟他們說,這書是你的侍女抄的,叫他們承你的情。”


    瞿靈玓笑道:“最好就說是我親手抄的,那樣他們收了也不會去看,這樣豈不更好些?”


    楚清流道:“對,咱們就這樣說。有你在跟前,要想做一迴好人還真是不易。”迴房中取出從獠牙惡人那裏得來的七個木製扁平藥瓶,出來說道:“拿去給三妹瞧瞧,看是不是毒藥。”裝入懷中。


    尋到碟子衝梅家兄妹落腳的那家店,趟子手說,二人不在店中,到鎮外練騎術去了,將二人請到房中等候,一邊飛奔去尋兄妹兩個。


    饒是如此,還是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將二人找迴來。


    梅占峰見了瞿靈玓,禮節言語無不親切和易,似乎兩人並不是什麽冤家對頭,而是多年的世交好友。既不過於熱切,更不曾有絲毫冷淡。這份老練,不知有多少人曆盡一生都學不來,修不到。


    梅占峰雙手將兩本書接過,很專心看了有大半頁,這才鄭重收入懷中。說道:“楚兄如此大禮,實在是無以為報。咱們今天先好好喝上幾杯,瞿姑娘也飲酒麽?”


    瞿靈玓笑道:“我是北方蠻夷,不象中原女子這樣講究。也喝酒,也吃肉,吃相也有限得很。”


    梅占峰看看梅占雪,說道:“小妹是中原女子,也未見得怎樣講究----論起來,咱們江湖人,還是自如一點的好。”梅占雪並沒有出言反駁,實屬難得。


    伴當出門去叫酒席,楚清流掏出七個藥瓶來,細細說明來曆,說道:“三妹,你看這可是毒藥?”


    梅占雪道:“想隻憑看、憑嗅就分辨,徐先生或許有這個能耐,能說明白,我是不成的。照理推想,若是毒藥,不會分成七個瓶子來裝,在我想,不管是不是毒藥,這藥必定是臨時配合起來用的,就像梅家雙婀。不過雙婀隻有一種配法,這裏有七個瓶子,配法可就太多了,我一時真說不出來。你把藥瓶都放到我這裏,讓我慢慢琢磨。”楚清流將木瓶全都放到梅占雪身前幾上,說道:“這也不用忙。”


    瞿靈玓道:“師哥,什麽是梅家雙婀?這名兒怪得很,不過也好聽得很。”


    楚清流從懷中又掏出兩個小小瓷瓶,交到瞿靈玓手上。一隻瓶子全白,一個全紅,紅白底胎上,各有一朵白色紅色梅花浮動,剛從楚清流懷中掏出來,真正是溫潤可愛。


    瞿靈玓讚道:“這瓶子真好看。”又遞迴楚清流手中。


    楚清流將瓶子收好,將紅婀白婀的來曆細細說明,瞿靈玓道:“梅姑娘能配出這樣的妙藥,真是心靈手巧。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想不出這樣佳妙的主意來。師哥,你有了這靈藥護佑,必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梅占雪道:“我武功不如人家,隻有打毒藥的主意。瞿小姐還說什麽心靈手巧,不是笑話我麽?”


    瞿靈玓道:“梅兄,梅姑娘,亂人盟此前收服過不少鏢局鏢店,也殺過人。咱們這樣做,實在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不過這些苦衷全都跟開南鏢局沒有關涉,也就不用跟二位說了。”


    “白草坡打鬥之前,我們也不是不想跟開南鏢局動手,實在是力有不足。”


    梅占峰道:“梅姑娘太客氣了。”


    瞿靈玓道:“白草坡之後,按我的本意,原是要約同師哥、石伯父一起到江陵府拜會梅老鏢頭,共同商議咱兩家的事。沒想到西北又出了事,去江陵的事,可就耽擱下來了。”


    梅占雪道:“原來你今天是來跟咱們商量的。請問瞿小姐,你想怎樣商量?”


    瞿靈玓道:“我今天隻是陪師哥來串個門,想跟二位多親近親近。”


    梅占雪道:“串門也不妨礙說話,請問你們當日想去江陵,是想怎樣商量的?難道還不能說麽?”


    瞿靈玓道:“師哥,我能說麽?”


    楚清流道:“說來聽聽,我還從未聽你說過這事。”


    瞿靈玓道:“你說我從未跟你說過這個事,梅兄或許會信,梅姑娘必定不會信。”


    梅占雪道:“二哥說話,我為什麽不信?我信。”


    梅占峰也道:“瞿姑娘,就請你說來聽聽。”


    瞿靈玓道:“當初咱們想,江北那麽多的鏢局都收服了,單單留下你們一家,你們也很尷尬為難。別人會說咱們兩家私下有了勾連。爹爹跟石叔叔商量了好久,也沒想出萬全的法子,隻想到了一個下策。”


    梅占雪道:“說來聽聽。”


    瞿靈玓道:“我們就想,去江陵拜見過梅老鏢頭,隻要他老人家讚同,就請他出任亂人盟的副盟主,位份在石寒叔叔、庫喇爾單、尺朗傑紮等人之上,隻在我父親之下-----梅姑娘別急,你聽我把話說完。”


    “這隻是對外有個說辭,成全咱們兩家的臉麵。對內,咱們絕不敢幹涉開南鏢局的一人一事,也不要你們出一兩一錢銀子,隻是為了雙方的臉麵著想。”


    “誰知道後來西北有事,我們不得不全體撤迴去,也就沒能到江陵去,這都是以往的經過。這絕不是什麽引而不發的計謀,隻是沒有來得及去做,開南鏢局更名開南物貨,實在不是咱們的本意。”


    梅占雪道:“照你這麽說,是咱們自己膽子太小,這才自己關了鏢局,是不是?”


    瞿靈玓苦笑道:“師哥,我說的全都是真話,我起誓行麽?”


    梅占峰忙道:“瞿姑娘不要起誓,你說話我信得過。”


    瞿靈玓道:“梅姑娘,我的話都說完了。我今天是來吃飯的。但開南鏢局換牌歇業,亂人盟實在也脫不了幹係。你責怪我,我隻有承受,我也絕不推脫----誰叫我做過錯事呢。”


    楚清流見她說得可憐,笑道:“師妹,話已然說開,也就沒事了。”


    梅占峰也道:“這都是過去的事,再說也是無益,咱們說點別的。”


    梅占雪道:“你們見了爹爹,請他當副盟主,他答應了,自然平安無事。他若是不肯答應,你們又會怎樣做?放馬殺過來麽?”她半天無語,原來想的是這件事。


    瞿靈玓懶懶地道:“那就隻好請梅老鏢頭來出個主意了,咱們是沒好法子的了。開南鏢局既已更名,咱兩家此後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說這些,已無半點用處。師哥,我餓了。”


    梅占峰哈哈大笑,說道:“瞿姑娘說的是,你是楚兄弟的師妹,不是外人。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趟子手幫同送菜的店夥往來搬運菜蔬,四人落座。


    瞿靈玓果然肉也吃得,酒也喝得,未過多久已有醉意。說道:“梅兄,你家水伯母出身崆峒派,於崆峒派的事必定知道不少,能不能說兩件來聽聽?亂人盟中各派的人都有,唯獨沒幾個崆峒派的,他們都傲氣得很。”


    梅占峰道:“也不是他們傲氣。崆峒派處於四戰之地,宋、西夏、吐蕃、唃廝羅、迴鶻諸家常年征戰,往來不休,西域商路也因此不暢,崆峒派受害極大。他們自顧不暇,也就沒工夫多管中原的事了。我不懂大勢,說的也未必就對。”


    梅占雪道:“瞿小姐是想通過咱們兄妹結識崆峒派的人麽?”


    瞿靈玓道:“梅姑娘果然好聰慧,不時就有奇想。不過咱們另有專人去聯絡崆峒派的人,不用我多管。我問崆峒派的事,隻是為了師哥撿來的這個包裹。這些天,我無時不在猜想,卻半點頭緒都沒有,很是麻煩。”說著喝幹一杯酒。


    梅占峰縱然見多識廣,對包袱的事也毫無頭緒。隻說日後若能有了訊息,便知會二人,及時報到望海莊去。


    再到後來,瞿靈玓幹脆不再說正事,隻是喝酒,還跟梅占雪開起了玩笑。她重傷初愈,楚清流不敢讓她再喝,硬帶她告辭。扶著她走出不遠,瞿靈玓便已腳步失穩,楚清流無奈,隻得將她用雙手托起,向山上行去。


    瞿靈玓醉中昏然道:“師哥,我是壞人麽?”楚清流道:“你不是壞人。”瞿靈玓怒道:“不,我就是壞人。我要不是壞人,說話怎麽沒人肯信?”雖說醉了,說話還不失理路。


    楚清流道:“你說的話,我全都信。”


    楚清流道:“你不算,你是自己人,不能算。我是壞人,師哥,你說我是壞人,是壞人。”楚清流被逼無奈,說道:“你是壞人,是壞人,是大壞人,行了吧?”瞿靈玓聽了,果然不再鬧。


    安靜了一會,忽然道:“師哥,他們既然信不過我,我就必定要跟開南鏢局為難到底。我要將他們殺得幹幹淨淨,什麽副總梅盟主,他們還真是不配!”醉中還要咬牙切齒,可見怨恨之深。


    楚清流知道她在醉中,說話做不了數,可還是問道:“師妹,你適才不是說井水不犯河水麽?”


    瞿靈玓道:“井水也要犯河水,我就是要殺,殺光了他們。我是壞人,我是壞人。”嘮叨著睡著了。


    他隻顧應對安慰瞿靈玓,也就不曾留意到梅占雪其時已跟在他們身後。梅占峰擔心路上山風不小,命梅占雪給二人送件長大衣裳。梅占雪拿了自己一件披風追出,恰好聽到瞿靈玓醉中胡話,便全都聽了去。


    迴到精思院,楚清流將瞿靈玓交給侍女照應,迴到自己房中,盤算了好久,也不知她適才那番話究竟是真是假。隻是覺得,似乎不該帶她下山去走這一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燕雲悵恨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梟笑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梟笑生並收藏燕雲悵恨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