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行到一處市鎮,楚青流當即掏銀子買了一把上好的遮陽傘送給蘇夷月,以補河邊毀傘之過。還想再送她一件新裙子,終究覺得不妥,再加上也沒見有適的,看她已換了一件,也就作罷。蘇夷月推辭兩句也就收了傘,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說道:“打著傘走路,實在累贅的很,我想換一頂紗笠來戴,師伯你看好麽?”紀清含沒說話,楚青流當然說請便,蘇夷月便換了一定白紗的原色竹笠。


    紀清寒道:“你那馬也不必騎了,還是賣了的好,江湖人,腳力也這麽差麽?你騎馬,跟咱們也走不到一塊去。”楚青流並不反駁,依言賣了馬,跟隨兩人步行趕往衡山。


    天氣實在也是酷熱,三人趁早涼晚涼走路,中午就覓地休息。三人似乎有了默契,並不多說話,說得上安然相處,互不幹犯。人少時施展輕功趕路,也是平和得很,絲毫沒有爭競較量的意思。


    楚青流也沒再說要離開的話,既然師父不在望海莊,迴去亦是無益,去一趟衡山也未嚐不可。這不是他就能信得過紀清寒的話,而是不得不信。既然出了這樣的事,紀清寒必然不會放過師父,若非她們已去過了望海莊,決不會對望海莊過而不入。


    走了兩天,已渡過長江,到了鄂州崇陽縣境內。眼看天色趨黑,已然是路淨人稀,離鎮店還有十餘裏路,三人顧不上驚動行人,施展輕功趕路。楚青流不肯讓兩個女子吃了虧,奔在最前頭搶風,身後是蘇夷月,再往後紀清寒押尾。正行間,見麵見麵不遠處大路中間並排走著兩個人,全都穿一身半舊粗布長衫,頭發已然花白。二人四手空空,身上全無一物,走的甚是安閑,全然不象行路,倒象是晚飯之後,在房前屋後踱步一般,半點也沒有天晚了林趕路的樣子。再往四下一看,見遠近並無大小村莊,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不尋常。


    楚青流猛然想起光州城外藺一方設的那個圈套,沒來由的就是一個激靈,說道:“蘇姑娘,紀道長,二位請收束腳步,我有話說。”待二人腳步緩下來,他也停下腳步。此時離那兩個老者已隻有十來步了。


    紀清寒道:“有話快點說,說完了好趕路。”


    楚青流指指那兩個老者的背影,低聲道:“這兩個人走路太怪,咱們慢點從他們身邊繞過去,以免招來麻煩,不久前,我剛剛被人擺了一道,很是狼狽。”兩人各自點頭應允,但蘇夷月一臉驚奇,紀清寒滿麵鄙夷,顯然都是不信。


    三人挨次從兩名老者身邊走過,說生怕出事也可,說生怕不出事也可。誰知直到紀清寒最終從二人身側走過,他們對三人看也未看過一眼,紀清寒雖說心冷麵寒,少見笑臉,至此也覺得好笑,向楚青流蘇夷月道:“快些走吧,別再瞎耽誤工夫了。”楚青流說道:“道長,還是小心點的好。”提一口氣,就要縱步。


    就聽身後一個老者咳嗽一聲,似是吐出一口痰,說道:“瞎、瞎、瞎,這是說誰瞎呢?話可要說明白了。不然的話,我瞎子可不依你們。”


    實在很難叫人相信還會有這樣的巧事,隨口說了一個“瞎”字,就當真能觸怒一個瞎子。紀清寒並不迴頭,冷笑道:“你要是不瞎,貧道我定要活挖了你一雙眼珠子。”


    那人並不答話,又是一口痰疾吐而出,襲向紀清寒長衣下擺,這口痰帶著內勁,就象一顆石子,正隔衣打在紀清寒的小腿上,雖說並未受傷,卻再也不能故作不知。


    紀清寒迴頭檢視道袍下擺,見那口濃痰還粘掛在衣襟上,心頭泛起一陣惡心,刷地一聲拔出腰間佩劍,揮劍掃掉衣擺,手腕旋轉,劍尖挑起那快髒布,朝老瞎子麵上甩去。那人雙眼鼓鼓的,隻是似閉非閉,僅留下一條細縫,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另一名老者卻是二目澄湛,寒氣逼人,雙睛似乎是兩枚萬古冰丸。


    這塊破布若能打中,紀清寒能出了這口惡氣,她或許就能撒手離去。眼看破布就要打中,老瞎子嘴角唿出一口氣,將破布遠遠吹出,說道:“哪裏來的惡婆娘?你父母師長都是怎麽教導你的?嗯!”


    紀清寒蘇夷月轉身看到這番情形,心頭火起,蘇夷月道:“瞎子,你要是肯給我師伯賠罪,我就替你求個情,留你這條性命。”老瞎子道:“我要是不肯呢?”蘇夷月笑道:“肯還是不肯,你都由自便,跟我沒什麽關聯。我數三聲,你要是不聾,那就好好留神聽著,一、二、三。”三聲數完,瞎子連哼也沒哼出一聲。


    楚青流道:“朋友,你不妨說說為何要找咱們的麻煩,隻要你能說出道理來,咱們也不會跟你一個殘疾之人過於計較。”就算沒有紀清寒說的那句“瞎話”,這二人也必有本領再生事端,這其中必定另有緣由。


    老瞎子咦了一聲,說道:“你們、你們,難不成你也是衡山妙乙觀的人麽?我聽說三百餘年來,妙乙觀裏頭雖說有男女兩處道觀,卻從未有過男女同居雜處的,如今怎地也壞了規矩,也肯帶著男子同行了?可見耳聽全是虛,眼見方為實啊。”說著連連嘖了數聲,似乎很是驚奇。


    紀清寒罵道:“放你娘的狗屁!你想眼見為實,那就早死早托生!”挺劍向他刺去,老瞎子手忙腳亂地躲過,轉身就跑,身勢快捷輕盈,絲毫不象是個眼盲之人。他邊跑邊叫:“老二,這婆娘兇潑得很,我瞎子招唿不來,你替我打發了吧。”那個老二搖頭道:“老大,你這樣可就不對了,你也是知道我的,我愚狼項慕羽生平不近女色,從不跟女人動手,你這不是要壞了我的道行麽?你智狽項慕橐招惹了人家,那就得由你來收場,我是不會管的了。”口中胡說八道,身手卻並不因此受累,進退騰挪,將紀清寒近十招快攻一一閃過,此人剛才行路時還頗有幾分風度,一旦動起了手,無良醜態便盡顯無遺。


    愚狼項慕羽笑鬧片刻,叫道:“他項老大不講兄弟義氣,我也就不必講兄弟義氣了,犯不上替他出力,我也要走了。”追隨智狽項慕橐的背影,奔竄而去。紀清寒想也不想,提劍就追,楚青流蘇夷月也跟隨追去,追出一裏多路,天色已然全黑,楚青流叫道:“紀道長,這愚狼智狽合稱項氏雙奸,是有名的滑頭,他們如此尋釁,顯是要引咱們到圈套裏去,照我看來,還是不要追了。”


    紀清寒一字不答,恍若未聞,隻顧飛奔急趕,蘇夷月也道:“師伯,這些惡徒什麽樣的詭計全都有,天晚了,還是不要再追了。”紀清寒道:“你們要是害怕惡人,就先迴衡山等我,你師伯我不怕惡人。”她先是栽在楚青流這個後生小輩手裏,又遭受項氏雙奸戲弄,麵上早就掛不住了,怎肯不追?楚青流蘇夷月也隻好跟著追下。


    智狽愚狼一前一後跑得極有耐心,兩人不時還要相互說笑幾句,無非是拿紀清寒的女道士身份說事,似是生怕三人放手不追,或是天黑追丟了。


    不知不覺間,就已追出十來裏地,來到一處連綿的低山,半山腰上,烏沉沉地聳立著一片房舍,似乎還有燈火,看其格局,應當是一所佛寺。


    漸行漸近,果然是座大寺,看山門上的匾額,寫的是鴻聲古刹。


    二奸在山門前並排站定,智狽項慕橐笑道:“三位真是好膽力,既然都跟到這裏了,那就請進來坐坐吧。你們也不必拘束,這廟裏邊,穿偏衫的禿頭不難找出十個八個來,吃齋信佛的真和尚卻一個也沒有,如來佛祖都管不了這幫禿驢,也就撒手不管了,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麽佛門淨地。”他兩眼眯縫著,眼皮還不住抖動,似乎費盡力氣想要睜開眼,那笑臉因此就顯得別扭詭異之極。


    楚青流道:“人都說項氏雙俠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沒想到全靠詭計贏人,詭計之外,還要以多打少。倘若傳揚出去,隻怕要為人所笑。”


    愚狼道:“你說得不錯,我們武功不濟,沒有贏這個道姑的把握,就隻好使點子詭計,要仗著人多,那也是沒有辦法。你們若是怕了,就請盡管迴頭。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跑了道姑跑不了道觀。猴子不上樹,也不過多敲兩遍鑼,咱們也不是就找不到衡山妙乙觀。”


    紀清寒道:“月兒,你怕麽?”蘇夷月道:“師伯你不怕,我也就不怕。”紀清寒道:“那就進去,看看到底誰是猴子。”邁步就要進山門,楚青流無奈,也隻好跟進。


    智狽項慕橐左臂長身,虛虛一攔,說道:“小子,你也是衡山妙乙觀的人麽?”楚青流冷笑道:“老小子,我是九華山望海莊的人,咱們跟妙乙觀向來都是好朋友,對敵之時,兩家同進同退。”


    智狽眼皮連動,說道:“望海莊的?你可是楚青流楚少俠麽?”楚青流道:“我叫楚青流,少俠什麽的,卻還不敢當。”


    智狽歎息一聲,說道:“項老二,這迴可麻煩了,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請客容易送客難啊。我是個瞎子,你一對招子卻好使得很,怎麽也認不出楚少俠來?愚狼愚狼,你果真蠢得可以。”


    愚狼道:“眼下人人都知道,望海莊跟妙乙觀已成了生死對頭,誰能想到他們轉臉又成了好朋友?這種事情實在可說是兔起鷂落、朝三暮四、白雲蒼狗,不要說是我,就是諸葛孔明再世,也斷然難以預料。”


    兩人隻顧賣弄,紀清寒、蘇夷月、楚青流三人卻越聽越奇,紀清寒狠狠瞪了楚青流一眼,楚青流連連搖頭,示意事情絕不象她所想的那樣,自己並不認識雙奸,跟他們更沒有過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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