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碩仁還禮道:“麻城咱們就不見了,我又不搶書,去那兒做什麽,找不自在麽?祝衛大俠馬到成功手到拿來。”伸出兩根指頭撮起下唇,猛然發出一聲尖嘯。衛遠人手裏那匹馬本來就在雙狼的注視下極不自在,聽了這嘯聲再也抵受不住,一扭頭掙脫了韁繩,昂首狂奔,找同伴去了。


    衛、公二人想不到他臨分手還要來上這麽一下,怒瞪了三人一眼,轉身離去。魏碩仁歎道:“這中原就是不好,人多牲口多,打個唿嘯,都會驚了人家的馬,白白得罪人。”


    梅占雪笑道:“也不是中原人都不好,你看我跟我大哥,就知道騎馬多事,便幹脆步行。老魏,咱們也走吧,不然錯過了飯口,又得吃幹糧了。”


    魏碩仁騎驢,楚青流梅占雪步行。楚青流好說歹說,魏碩仁才從懷中掏出鐵鏈,親手將大黑小灰拴住牽在手中,才不至過於駭人聽聞。


    他手長腳長,騎在小驢背上自己卻也不覺得很別扭。不多久,就到了衛遠人說過的那個市鎮。街市並不很大,一眼都能看到頭,卻全然不見昆侖派諸人馬匹的身影,想是連飯也沒吃,早去得遠了。


    惡人去,貴人來,梅占雪心境大好。挑了最闊綽的一家館子,叫來小二,用了足足二兩銀子,點了滿滿一桌子菜,給魏碩仁搬來一壇村酒。雖說酒無好酒,菜無好菜,但一桌子杯盤碗盞,看著也很喜慶。


    魏碩仁喝了一碗酒,說道:“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小姑娘你沒安好心。咱醜話說在前頭,你若是想看那本誰都看不懂的書,我卻是沒有。”


    梅占雪笑道:“不向你要書看,我要你有的,把你這大黑小灰送給我玩玩行麽?”魏碩仁道:“你要能把它們都領去,這頓飯的飯錢由我來付,另外再給你十兩銀子。”


    梅占雪道:“你先得說清楚為什麽,我才要它們,我不上你的當。”魏碩仁道:“這兩個東西你以為好伺候麽?頓頓都是要吃肉的,哪天不吃我三五錢銀子?開銷比我都大。我騎的那是驢嗎?那是驢肉,都是給大黑小灰它們帶的口糧。”重重歎了一口氣。梅占雪隻覺得胸口氣血翻騰,忙調息壓住,竟說不出話來。


    楚青流道:“二妹別開玩笑了,雙狼是老魏的愛物,怎能輕易送人?咱們還是說正事。老魏,這亂人盟你可聽說過麽?”魏碩仁道:“亂人盟?這是什麽玩意?聽這名兒就邪性。”楚青流見他居然也不識,便將百刀山、山南刀會、應天教、祁家莊祁氏三雄的事說了一遍,對那個石寒,說的尤為詳盡。


    魏碩仁道:“石寒那幫人就是亂人盟麽?我還真不知道。看來那姓齊的說話不假,亂人盟就是那夥人,那夥人就是亂人盟,這錯不了。叫啥名兒有什麽要緊?不管叫瑞香樓還是叫長春院,咱們隻管叫他們婊子窩。”說罷痛飲一碗。


    楚青流道:“名字叫啥當然不必在意,隻是他們如此行事所為何來?他們殺人、要錢、幫著一幫人鬥另一幫人,說是在黃河兩岸討生活的,卻又突然跑到黃州麻城搶書去了,這般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所為何來?”


    魏碩仁拍頭撫胸思索好久,說道:“想不出來,我這腦袋看著不小,卻不頂什麽用。不過搶書卻是我猜的,我先是知道麻城小龍穀包家有這麽一本書,再看他們結夥往那裏去,便知道沒有好事,沒準是要搶書。”


    梅占雪道:“老魏,你這麽猜是沒錯,不過你今天跟那衛遠人也這麽說了,不是害了姓包的一家麽?”魏碩仁道:“不相幹,姓包的也不是那麽好害的,都幾十年了,好害的話,早叫人害完了。”


    楚青流道:“那迴鶻大僧、吐蕃密宗高手、少林叛僧都是怎麽迴事,都是些什麽人?”魏碩仁冷哼一聲,不悅道:“他們是什麽人我怎能知道?我當年大戰中原武林的事難說就不好聽麽?你們怎麽不問問這個?吃自家的飯,操別人家的心,你操得過來麽?”


    這個老魏,著實是個異類。你責怪他,他隻須裝聽不懂,你自己先就覺得無味,他責怪你,你裝聽不懂,他就一說再說,非要讓你聽懂。他聽不懂,是你無味難堪,你聽不懂,還是你無味難堪。真要跟他較起真來,辯得他啞口無言,誰也難保他就不會惱羞成怒,翻臉出手,是以衛遠人那種老江湖在他麵前也唯有束手斂口,慘遭羞辱。


    楚青流知道跟他硬強全然無用,反要把自己弄得疲累不堪,笑道:“老魏你大戰整個武林的事,必定是精彩不過的了。不過其中必然牽扯一樁令你傷心的莫大恨事,無緣無故的,咱提那個幹什麽,痛快喝酒不好麽?”


    魏碩仁道:“傷心?你看我象是會傷心的人麽?跟你們說,我是廣南西路欽州府的人,住在草頭山邊上,出門就是海,撒泡尿都能淌到海裏去。你看,眼下是個人物都能起個匪號,我要是起號,就叫‘南海大人’。”他也真是好本事,張開口就收束不住。


    “我父親本是做海商的,家裏的日子很是夠過,我也是過過幾天好日子的。千不該萬不該,我走上了邪路,迷上了練武。”梅占雪道:“練武怎能說是邪路呢?那是你自己練的不對,睡不著覺怪床歪。”


    魏碩仁竟沒有反駁,說道:“愛上了,那還有什麽法子?花銀子就是了,大把的銀子花出去,師傅一迴都請兩三個。練到十五六歲吧,南邊幾個府的師傅都給我練完了。我身量高,那時又膘肥肉厚,跟人交手還真是很少吃癟。我就起了訪師交友的心,帶上銀子出門了。”


    “沒走出多遠,才到承州,還真給我遇到一家拳師,本領不錯,反正能唬倒我。那就交銀子學吧,磕頭拜師,這一學就是四年。”


    “要說這老師也真有兩下子,四年了,硬是能叫我不覺著煩,還覺著他的本領我這一輩子都學不完。我也算真正服氣了,對他比對我爹都好,把我爹的銀子拿來任著他使。”


    楚青流梅占雪同時一歎,魏碩仁看了看他們,說道:“我知道,我就是個傻瓜蛋。第四年年頭上,有人上門來尋事。我護師心切,加上也想試試自己的能為,不顧師父阻攔,衝上去就動手,結果人家手一動腳一抬,我就倒了。”


    “一個瘦小的師兄上去,倒還能跟人支持二十來招,再後來師父上去跟那人搭了搭手,說了幾句場麵話就收了場。平時師兄弟們拆解試招,我都是贏得多輸得少,真打起來,怎就不行了呢?難道說我從前的本事也全都丟了?我可就起了疑心,他媽的我老魏又不傻,我隻是心腸太好,不愛把人往壞處想,這才會著了他們的道兒。”


    梅占雪笑道:“被人騙了,誰都會這麽說,算命師父也常用你這話來恭維人。”魏碩仁冷笑道:“我傻還是不傻,你聽聽就知道了。”


    “這事指望硬問是問不出來的,隻能暗地裏打聽。好在當地有個玩月樓,玩月樓的小紅寶是我那師父的相好,老魏我反正手裏有的是銀子,年輕時候也算一表人才,很快就跟紅寶的手帕姊妹銀條兒處上了相好。不用我打聽,銀條兒就把根底交給了我。”


    “那個師父掙我的錢掙得太過順心合手,為了跟枕邊人賣弄,早跟小紅寶說了個透亮,小紅寶便又跟銀條兒賣弄。那小子隻做小紅寶的生意,不做銀條兒的生意,小銀條兒早就心裏不快活,有心要拆小紅寶的台,又想跟我賣好,說的更是半點不留。我聽了,那份難過就別提了,原來大夥早就知道了,隻是瞞我一個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呐。丫頭,好人學壞可都是叫壞人逼的呀,我幾時想過自己也會到那種勾欄裏去?”梅占雪“嘁”了一聲。


    “事情說來也簡單。象我這種有錢又不心疼錢、又真心愛武的人,是絕好的冤大頭,任誰遇到了都不會放過,這,我不怪他們。我恨的是那師父太也狡猾,他過了份了,他把一句話掰成十句百句跟我講,弄的我整天雲裏霧裏,先弄暈了我,再把我往明白裏帶,卻再也不肯帶出來。歸裏包堆,四年裏我學的未超過十句話。”


    楚青流道:“你師父這人,也實在是個人才,可惜就是不走正道。”


    魏碩仁道:“他也有真心教的徒弟,那個瘦的就是其一。為什麽呢?那個瘦的他沒錢,你怎麽逼他,你也逼不出錢來,不如幹脆教他點東西,或許還能有點用處,裝裝門麵。師兄弟們跟我交手過招時,演戲就是了,誰要敢贏我,沒他的好日子過。”


    “我氣的不是他掙我錢,氣的是他坑我。你掙我一年錢,隻教半句話,我也認,我想學本領麽,有什麽法子?可你就不能算個總賬麽?你說個數目出來,咱明碼標價不好麽?你為什麽非得坑我!耽誤我!”說著重重一擊桌麵。


    楚青流道:“老魏,你果然還是心腸太好。”梅占雪道:“他覺得那樣沒有把握,他若是向你整要,沒準你會覺得太貴,會賴賬,會講價,會裝作沒錢了,他豈不是把本領賤賣了麽?另外他還要掛羊頭賣狗肉,還想要這個師徒的名份,那樣才好騙更多的人,也好賺你一輩子的錢。真要明碼標價了,這個情字不就沒了麽?”


    魏碩仁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家老梅也是這樣教人的嗎?”梅占雪薄怒道:“我們家才不這樣教人!”歎道:“你還是太笨,偏還說不笨。”


    魏碩仁道:“我不惱他掙我的錢,惱他們拿我當猴耍,活活耽誤了我四年。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我這四年得值多少銀子?這賬咱們該怎麽去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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