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內已是亂做一團。一盆盆熱水端進去,一塊塊浸著血水的帕子拿出來,婢女們進進出出,在這個不平靜的夜晚嘈雜著。


    “夫人怎樣了?”一入府衛子夫便急切問道。


    府中下人正慌張著,見皇後親臨,方才定下心來,忙稟道:“迴皇後,夫人懷的是雙生子,自二更開始疼痛一直到現在,期間出了不少血,穩婆一直在內室,我等也是惴惴不安。”


    衛子夫神情凝重微微點頭,芸娘一邊解下披風一邊好聲安慰道:“皇後莫要憂心,太醫令即刻便到了,眼下夫人正在生產,皇後是主事之人,可急不得。”


    正說話間,太醫令帶人匆匆趕來,正要行禮衛子夫忙道:“免了,快隨本宮入內。”一行人腳步匆匆入了內室,甫一入內,便聞見血汙之氣,芸娘忙從懷中拿出帕子替衛子夫避開口鼻,衛子夫低聲道:“不礙事。”


    紗帳內穩婆聽著是皇後來了,忙俯身行禮,衛子夫看著臥榻上的蕭天嵐麵如白紙,盆中血汙帕子甚是多,心內不由一陣焦慮,低聲道:“不必多禮,夫人眼下如何了?”


    穩婆迴道:“夫人情況不太好,兩個胎兒均未入盆,體內一直出血不止,而宮口尚未開到七分,若是一直如此,怕是…”產婆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怕是什麽,你但說無妨。”衛子夫知道女人生產如同在鬼門關走一遭,更何況懷的還是雙生子,生產難度自然是更大。


    “若是情況未有好轉,怕是母子俱危…”穩婆咬緊嘴唇,艱難說了出來。


    衛子夫心中一沉,在來的路上她便想過各種狀況,如今衛青不在,自己這個做姐姐的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們母子。想及此處,衛子夫定了定心神,道:“太醫令,夫人情況你可聽清楚了?”


    太醫令忙躬身上前,應道:“下官都聽清了,這就下針開藥。”片刻不敢耽擱,太醫令提筆開了方子,下人即刻就去煎藥,隨後太醫令從隨身箱內拿出一副銀針,對隨行女官道:“將銀針紮於夫人三陰交、合穀、至陰、隱白穴,各三針,令艾條熏,以引產下行,止血助產。”


    女官依言而行,太醫令又命人燒來幾大盆熱水,讓穩婆及女婢不斷擦拭,以推助宮口開啟速度。衛子夫握著蕭天嵐手,附在她耳邊言道:“天嵐,我是姐姐,你一定要堅持住,你腹中兩個孩兒都須靠你才能存活,太醫令在你身邊,一定會幫你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蕭天嵐雖然痛到不自知,但衛子夫在耳邊說的話還是能清楚聽到,她閉目微微點頭,衛子夫見狀心中略寬,握緊了她的手言道:“有姐姐陪著你,一切都會好好的,待衛青歸來,看到你為他生的兩個孩兒,該是多高興!”


    “孩子頭入盆了,快用力!”穩婆喜道,“加把勁!”


    撕心裂肺的疼痛,讓蕭天嵐生不如死,不斷滲出的汗早已把被褥濕透,痛到極點、麻木,沒有知覺,她隻知道憋著一口氣用力讓孩子生下來。


    “哇…”一陣啼哭聲讓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生了,生了,還是個公子呢!”穩婆剪斷臍帶將血汙中的胎兒抱起交給女婢,衛子夫欣喜至極,道:“還有一個如何了?”


    穩婆轉身再去查看,急道:“還未出來,夫人失血過多,氣力不足,胎兒再不出來怕是不好…”


    “天嵐你聽見了嗎,還有一個孩子在你腹中,你一定要讓他平平安安的出來啊,再用力,再用力!”衛子夫一邊安撫著蕭天嵐一邊催促太醫令:“太醫令,可還有什麽法子?”


    太醫令蹙眉不展,道:“皇後,夫人腹中還有一子,若是強用力生下,依著眼下的境況,怕是要血崩!”


    “血崩?”衛子夫大驚,“若是子出,豈非?”衛子夫一時語咽。


    太醫令凝重地點點頭。


    “別無他法?”衛子夫望著太醫令,眼神灼熱而焦迫。


    “別無他法!”太醫令重重垂首,歎了口氣。


    “生了!生了!”穩婆的驚喜聲打斷了對話,隨著新生兒的啼哭聲,隨即而來的是穩婆的尖叫聲,“不好了!血崩了!”


    血如決堤之河汩汩而出,衛子夫情知不好,趕緊讓穩婆抱來兩個孩兒,忍著淚握緊蕭天嵐手道:“天嵐,你看,兩個都是兒子,你給衛青生了兩個兒子!”


    蕭天嵐疲憊至極,她微微睜開雙目,看了一眼剛生的孩子,忽然間她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輕到可以飛起來,她看著滿屋子的人,卻不能對他們說任何話。前方出現了一道光,蕭天嵐不由自主地朝著光走去,越走越遠,在融進最後一束的光裏,她扭頭看了最後一眼,帶著無限留戀,“衛青,還是等不到你…”


    “天嵐…”衛子夫見狀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往下滴,太醫令上前試了試口鼻,脈搏,下跪道:“皇後保重!夫人已經走了!”


    “天嵐…”衛子夫聞言不由失聲痛哭。


    “皇後!”“天嵐!”衛君孺和衛少兒匆匆趕來,未料終究是晚了一步。


    “皇後…”兩人眼中含淚,抱著孩子勸慰道:“皇後你要節哀啊,天嵐沒有白白受苦,她給衛青留下了兩個孩兒,你如此傷心,傷了身子如何是好啊!”


    衛子夫心中有如刀絞,垂淚言道:“姐姐,我對不住衛青,沒有替他守護好妻兒啊!”


    “皇後莫要自責,若不是皇後,天嵐又如何能平安生下兩個孩兒?”衛少兒哽咽道,“你若如此自責,我與長姐又當如何自處?”


    “唉,萬般皆是命,皇後你要節哀啊!”衛君孺也是眼角濕潤,“如今衛青還遠在邊關未見到天嵐最後一麵,待他迴來怕是要扛不住…”


    最壞的結果衛子夫不是沒有想過,在一路來時,她就想過萬一,萬一有什麽情況,該如何對衛青交代,他執掌數萬鐵騎戍守邊防,若是知曉妻兒置險…衛子夫不敢往下想,所以她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衛青妻兒無虞,但是…很多時候,人終究爭不過天。


    ----


    迴宮已是天大亮,劉徹在前殿早朝,芸娘看著衛子夫如此疲累好聲勸著她迴椒房殿先歇息,可是衛子夫哪有心思歇息,蕭天嵐一走留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兒,若是衛青知道該是怎樣的心碎,她了解自己的弟弟,他重情重義,對同僚對下屬都情義深重,何況是對自己的結發妻子。可於國而言,他是統帥千軍的將領,擔負著護國的重任,此時匈奴侵擾邊境,若是讓他趕迴,邊關安寧又有何人守護,衛子夫愁腸百結,憂慮重重。


    “芸娘,隨本宮去宣室殿。”芸娘熟知衛子夫心性,聞聲也不再多勸,又囑了小宮婢去端碗熱粥過來,她知道皇後心中悲痛,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照顧好她。


    宣室殿內劉徹還未下朝,衛子夫以手支額,微微閉目以待,過了好一陣子方才聽見一陣腳步聲,循著聲當是天子下朝歸來。未幾劉徹果然入殿,見衛子夫立於一側候駕急問道:“朕聽聞皇後夤夜趕去衛青府邸,一早又在此處候朕,可是有事發生?”


    衛子夫迴道:“陛下,臣妾正為此事而來,衛青發妻蕭天嵐昨夜寅時產下雙生子,卻因難產血崩而逝…”講及此處,她不由的淚水漣漣。


    “難怪朕看你雙眼通紅,辛苦皇後了!”劉徹撫住衛子夫,好言道,“衛青府中可安置妥當?”


    衛子夫點頭道:“臣妾兩個姐姐在府中料理一切,應是妥當。此事本應告知衛青,但衛青戍守邊關,臣妾不知此時告知是否妥當,故而請陛下示下。”


    劉徹頷首讚許道:“皇後思慮甚是周全!朕雖感悲痛,然此時戰事未明,衛青身為統帥若因此事傷及身心,定然會影響軍情,於戰局不利。”講及此處劉徹緩聲道:“衛青府中一應事項均交由皇後打理,待戰事平穩,朕自會告知衛青。”


    衛子夫點頭相應,劉徹又道:“衛青於我大漢有功,喪妻之痛朕亦心戚焉,身後事由皇後代朕厚處之!”


    “諾!”衛子夫低頭謝恩,心中卻泛起了難以言說的酸楚,待戰事結束,隻怕出征前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待歸來時早已夢魂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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