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白日裏還感覺有些熱,到了清晨卻是涼爽的很,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宮人們已經開始灑掃宮廷內院。


    隻見長樂宮的蘭葉步履匆匆一臉焦急入了未央宮,“敢問常侍,陛下起身了嗎?”蘭葉朝著楊得意行了個禮,急切問道。


    楊得意見是王太後身邊的貼身侍婢,忙迴禮道:“陛下還未起身,不知女官前來,可是太後有何差遣?”


    蘭葉道:“昨夜丞相離世,太後流淚不止一夜未睡,寅時驟然昏倒,我等趕緊請來太醫令,眼下雖無大礙,但奴家想著還是趕緊過來告知陛下。”


    楊得意一驚,道:“丞相昨夜離世了?”


    蘭葉點頭道:“正是!昨夜剛入子時,太後留在丞相府裏的人便迴來稟告此事,待宮門一開丞相府的白貼也就送入宮中了。”


    楊得意微微頷首,蹙眉又道:“今日沒有朝會,陛下當不會這麽早起身,既是太後身體有恙,奴家這就去喚醒陛下。”


    蘭葉感激道:“有勞了,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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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中王太後臥於床上,雙眼微閉。田蚡的離世對她而言不啻於斷腕之痛,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事情的始末,越想越是痛恨韓嫣,若沒有韓嫣行兇之事,田蚡斷然不會如此,“二弟,姐姐一定不會讓你枉死!”王太後心內發誓道,“姐姐一定會讓韓嫣陪你一道走這黃泉路、奈何橋…”


    “母後如何了?”劉徹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徹兒…”王太後不由微睜雙眼,輕聲喚道。


    “母後!”劉徹快步上前,掀起簾子關切道,“母後,你可好些了?”


    蘭葉扶著王太後微微坐起,王太後鬢發散亂麵色枯槁,臉上的淚痕猶在,泣聲道:“哀家…哀家心裏頭難過啊…”


    劉徹趕緊坐下扶住,好聲道:“母後節哀!朕都知道了,丞相雖已離去,但朕定會給他哀榮!”


    “徹兒啊,你舅父貴為丞相,哀榮自不可少,但最重要的是你舅父絕不能枉死!”王太後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不殺韓嫣,你舅父死不瞑目!”


    “母後…”劉徹聞言心煩意亂,強自好聲道,“韓嫣之事,朕自有主張,母後莫要再逼兒臣!”


    “哀家逼你?”王太後鳳眼一瞪,沉下聲來,“哀家若是逼你,韓嫣還能留到今時今日嗎?如今你舅父因韓嫣而死,若不給他一個交代,你讓哀家如何自處?”


    “母後,若此事真是韓嫣所為,朕定然會給丞相一個交代!但如今事情真相尚不明朗,朕怎能殺韓嫣?”劉徹雖然抑著語氣,但已是憤然。


    “好!好!”王太後恨聲連連說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殺韓嫣是嗎?”


    劉徹將臉別過一邊,一聲不吭。


    “哀家自今日起,不再用膳,陛下請迴吧!”王太後冷聲道。


    “母後,你這是何苦?”劉徹急聲問道,“你非要如此逼兒臣嗎?”


    “哀家不逼你,哀家隻是讓陛下自己選擇。”王太後言罷,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母後…”王太後的話像針一樣,句句紮在劉徹的心上,望著王太後心意已決,劉徹咬緊了嘴唇,良久,終於緩緩起身,伏地叩首道:“兒臣遵旨!”


    言罷起身,目無表情地朝外走去,隨侍的楊得意見劉徹神色不對趕緊過去攙扶,不料被劉徹一手甩開,楊得意不敢多言,疾步跟緊了劉徹離開了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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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姐姐來看你了!”王太後對著田蚡的靈位喃喃道,“那韓嫣已經身首異處,姐姐總算是替你報了仇!”


    丞相田蚡一死,京中達官顯貴皆來吊唁,唯獨不見當今天子。且不說天子與丞相的甥舅關係,單是田蚡貴為丞相位列三公之一,薨逝後天子也理應前來,但至始至終,天子都沒有出現在喪儀上,如此異常之處令田蚡的驟然離世更多了幾分撲朔迷離。


    田蚡一死,最高興的莫過於劉陵,隱患既除,所有的秘密都不會浮出水麵,她多日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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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堂殿內劉徹將自己關在裏麵數日,與韓嫣最後一次的見麵又浮現在了眼前。


    “韓大人…”衛青陪著劉徹一道去了詔獄,“陛下來看你了!”


    韓嫣一如往常行禮,含笑道:“陛下是來送臣的吧!”


    “韓嫣…”劉徹眼中有淚,無言地點了點頭。


    “陛下不必難過…”韓嫣勸道,“陛下已經盡力了,衛青將一切都告訴了我!”


    “是朕無用…”劉徹落淚道,“朕終究還是拗不過太後…”


    “陛下,韓嫣此生能相伴陛下、效力陛下,已是韓嫣之幸!”韓嫣眼中有淚動容說道,言罷望向衛青,道:“拿酒來!”


    衛青依言倒過兩碗酒遞了過去,韓嫣舉碗對劉徹道,“陛下,往後韓嫣不能侍奉陛下左右,望陛下珍重!”言罷,一仰頭喝盡碗中酒。


    劉徹端著碗,極力抑住心頭的悲傷,望著韓嫣一口飲盡,“來世,朕與你還是好兄弟!”,言罷將頭別過一邊,熱淚滾滾而下。


    韓嫣不忍相看,望向衛青囑咐道:“衛青,陛下我就托付給你了,日後你定要全力護好陛下!”


    “諾!大人放心!”衛青忍住眼裏的淚水,沉聲應道...


    “吱嘎…”一聲,殿門被推開,劉徹的思緒驟然被拉迴了眼前,“陛下!”柔和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一道傳來,“臣妾熬了些米粥,陛下將就著吃些吧。”


    “朕不想吃,拿走吧…”劉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聲音沙啞道。


    衛子夫走近放下食盒,柔聲勸道:“陛下這幾日幾乎粒米未進,如此下去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若是韓大人在,他也不願意看到陛下這樣折磨自己…”


    “臣妾知道陛下難過,但陛下不僅僅是一個人,陛下還是這大漢朝的天子,為了國家社稷,為了萬千子民,陛下也要愛惜自己啊!”衛子夫打開食盒,端起還冒著熱氣的米粥,用勺子舀了一口喂到劉徹的嘴邊,好聲道:“陛下…”


    劉徹望著衛子夫眼神殷殷終於張開了嘴,由著她一口一口地喂過大半碗米粥,見劉徹總算肯吃點東西,衛子夫心裏才安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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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本宮準備的吃食一口未動?”阿嬌望著自己精心準備的食盒被原封不動退了迴來,不由問向前去承明殿的宮婢,“陛下當真不吃不喝嗎?”


    宮婢小心翼翼道:“奴婢前去送食盒時,看見昭陽殿的衛夫人也提了食盒過去…恐是陛下用了衛夫人的…”


    “陛下不是所有人都不見嗎?”阿嬌聞言怒道,“衛子夫怎麽就進去了呢?”


    “這個…奴婢也不知情…”宮婢惶恐應道。


    “啪…”案幾上的食盒瞬間被阿嬌摔在了地上,“衛子夫,衛子夫,又是衛子夫…”阿嬌恨恨言道,“本宮處處忍讓,為何你就是要陰魂不散地纏著陛下?”


    “下去!”阿嬌望著一旁噤若寒蟬的婢女更是煩躁不已,自今年開春春華便染了咳疾,數月來一直不見好轉,前幾日剛央了阿嬌返迴故土,如今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阿嬌的心情越發的不好。


    這一年多來,她處處忍讓才換來劉徹的和顏悅色,千奇百怪的藥方也不知喝了多少,可自己的肚子卻始終不爭氣。想起幼年時劉徹曾對自己說過的金屋藏嬌,想起少年結發為夫妻時兩人的恩愛相濃,淚水早已不知何時布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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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陛下還是隻口未動嗎?”長樂宮中王太後見蘭葉又提著食盒迴來,愈發不放心地問道。


    蘭葉放下食盒,好聲迴道:“太後莫急,今日奴婢看見昭陽殿的衛夫人提了食盒進殿,陛下該是進食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太後聞言臉色總算好了些,“再這麽餓下去怎麽得了?”自斬殺韓嫣後,劉徹傷心難過以至於幾日不食,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都知道,但較之田蚡之死,她更要給自己的弟弟一個交代,“徹兒,你不要恨母後,母後也是沒有辦法…”王太後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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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暑氣漸退,轉眼就進入了八月。


    每年的八月中旬,民間都有拜祭月神的傳統。那一晚月圓如盤,百姓要在月下設案,向著月神的方向點燃紅燭,供上圓餅和瓜果,拜過月神之後,再切開圓餅家中每人嚐上一口,寓意團圓,故此這一日又稱作‘夕月節’。


    夕月節當天月色皎潔,灑了滿地清輝,未央宮紅毯鋪地,宮燈千盞,金蟾焚香。月下長案供著一盤宮餅,兩盤瓜果,劉徹帶領眾人麵向圓月俯身叩拜,太祝令延聲道:“玉輪生魄,光華皎皎,燦燦兮若寶鏡初升,瑤瑤兮銀河滿清輝…四海皆平,國泰民豐,頌我大漢昌盛!”


    拜過月神,接下來便應由劉徹親手切下一方宮餅呈與太後,斟上一樽酒並敬上祝詞,但因韓嫣之事劉徹始終對自己的母親心有芥蒂,“兒臣祝母後鳳體康健,福壽永年!”劉徹和往年一般呈上宮餅,斟上一樽酒祝詞道,但臉上卻不見一絲笑容。


    王太後見狀心知肚明,雖然心中難受,但麵上仍堆起笑容,接過宮餅,舉樽道:“釂!”


    眾人皆是舉樽,“釂!”


    太樂揚聲道:“樂起!”頓時宮中編鍾齊鳴,管弦聲起,舞者翩翩而出。


    依著衛子夫的劉玨乖巧地跪坐一邊,隻見她膚質晶瑩唇紅齒白,尤其是一雙秋水剪瞳更是顧盼生輝,雖然隻是垂髫之年,卻出落的十分漂亮。待一曲罷衛子夫望著劉玨微笑頷首,劉玨會意輕輕點頭,起身走向王太後跪拜道:“祖母,今日闔宮歡慶,玨兒獻上《猗蘭操》一曲,願祖母福壽安康!”


    “好!好!”王太後見狀展顏道,“哀家洗耳恭聽!”


    少頃,宮人移來七弦琴,劉玨徐徐撥琴調好音後,細細指尖撫上琴麵,隻聽琴音好似玉珠輕落,又好似澗水流淌,時而空濛清澈,時而輕柔綺麗,隻令人如入佳境宛見空穀幽蘭。


    這一曲不禁令劉徹想起了幼年時光,當年他便是出生在未央宮的猗蘭殿,他的母親當年還是王夫人時,最喜愛彈奏的曲子便是這《猗蘭操》,在這如絲如訴的琴音中,劉徹迴憶起了曾與王太後在一起的親密時光,神色不覺間柔和了許多。


    王太後聽聞琴聲心中不覺一動,目光看向劉徹,見他神色柔和似有笑容,心中愈發肯定劉玨彈奏此曲的緣由,不由地朝衛子夫微微頷首一笑以示感激。


    一曲彈罷,餘音繞梁,王太後還未來得及誇讚,卻聽得一旁阿嬌語帶不屑道:“衛夫人歌姬出身也就罷了,竟還連帶著長公主也這般,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劉徹聞言大為不悅,正欲斥責卻聽王太後斥聲道,“皇後慎言!”,抬眼望去隻見王太後麵染寒霜,對阿嬌道,“玨兒乃是我大漢朝的長公主,皇後莫要失了自己的體麵!”


    阿嬌被當眾斥責,麵上早已掛不住,這些年來雖說不討王太後喜歡,但終究是皇後之尊,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聞聲麵色陡然一寒,因著王太後與劉徹在場,當下隻能銀牙暗咬隱忍不發。


    “長公主琴技精湛,哀家如聞天籟,賞!”麵對著劉玨,王太後滿臉笑意,大加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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