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長樂宮內丞相夫人淚水漣漣,“丞相不知何故受驚,藥石無靈,妾身擔心丞相招惹邪靈,故此請來法師做法,但數日過去,丞相依然不見好轉…”


    王太後聽了丞相夫人斷斷續續的哭訴也是心焦不已,她和這個弟弟素來感情深厚,眼見他無端卷入後宮命案還招致邪靈附身,心中愈發痛恨韓嫣,“若不是韓嫣在哀家宮內殺人,丞相何以會至此?”王太後恨恨言道,連連歎息。


    “太後,眼下丞相這般狀況,妾身都不知如何是好…”丞相夫人哭哭啼啼,心中愈發沒了主張。


    “你莫要如此,不還有哀家嗎?”王太後安慰道,“待你迴府,哀家讓太醫令馮信與你一道過去看看,馮信為神醫淳於意之高足,精通藥法與五診之術,哀家相信有他在,丞相定然無恙!”


    “多謝太後!”丞相夫人泣聲謝道,“還好有太後在,妾身心中都安定許多!”


    等丞相夫人一走,王太後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身邊的蘭葉應道:“迴太後,剛過辰時。”


    “去看看陛下下朝了沒有,若是下了朝,讓他來見哀家。”王太後道。


    蘭葉領命而去,王太後以手托額揉了揉眉心,微微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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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時間劉徹的心情十分不好,黃河瓠子決口引發水災,洪水向東南衝入钜野澤,泛入泗水、淮水,淹及十六郡,災情十分嚴重。正是煩心之際,楊得意輕步入內,低身稟告:“陛下,長樂宮來人,說是太後要見陛下。”


    劉徹聞言不耐煩道:“朕知道了!”


    楊得意見狀趕緊噤聲退了下去,劉徹放下手中的竹簡輕聲歎了口氣,太後宣召想必又是為了韓嫣之事,但這田蚡咬死不認,眼下又稱病不朝,自己也拿他無可奈何,想到這裏本就煩躁的心情愈發的不好。


    “太後,陛下到了。”蘭葉在王太後身邊小聲說道,王太後聞言睜開眼睛,見劉徹正舉步走來,“兒臣見過母後!”劉徹恭敬言道。


    “徹兒啊,你來了!”王太後微微支身,道:“坐下說話。”


    “諾!”劉徹依言跪坐於墊子上,隻聽王太後道:“陛下可知你舅父病了?”


    “兒臣知道。”劉徹道,“丞相稱病不朝已有數日。”


    “你可知丞相為何生病?”王太後問道。


    劉徹唇邊浮起一絲譏誚道:“許是虧心事做多了吧!”


    “徹兒,你放肆!”王太後慍道,“丞相乃是你舅父,你怎可如此說話?”


    劉徹聞言也不願爭辯,低頭賠禮道:“都是兒臣的不是!”


    王太後見劉徹態度如此消極,語調不由軟下幾分,道:“徹兒啊,你舅父此番病倒定然是那日在哀家宮中受了驚嚇,哀家已經讓太醫令前去診治,韓嫣將哀家的弟弟害成這樣,你打算如何處置?”


    “母後,此事與韓嫣無關,真兇朕還在調查當中。”劉徹迴道。


    “真兇!真兇!”王太後聞言不由怒道,“哀家看,韓嫣就是真兇!他一個好好的上大夫,無端跑來哀家宮中作甚?若不是與那婢子有染,又急於掩人耳目,怎會有殺人的事端?”


    “陛下,此事你可是答應過哀家的,對韓嫣定斬不饒!”王太後望著劉徹麵露疑色,“君無戲言,你不會反悔吧?”


    “朕說過的話定然不悔!”劉徹肅聲道,“但朕的原話是,若此事當真是韓嫣所為,朕定斬不饒!但此事疑點重重,韓嫣既沒認罪,且朕也不相信是韓嫣所為,既如此,又何來反悔一說?”


    王太後臉色一沉,道:“哀家早就認定兇手是韓嫣無疑,若不是陛下堅持要詳查,哀家當日便斬了那廝!如今這些時日過去了,陛下可曾查到些什麽?”


    “眼下朕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但此事絕與丞相脫不了關係!”


    對田蚡的質疑明明白白地寫在劉徹的臉上,這不禁令王太後又氣又惱,“陛下究竟聽了何人所言,對你舅父如此猜忌?這般捕風捉影的話竟也能言之鑿鑿?依哀家看,隻要斬了那韓嫣,此事便就結束了!”


    “母後,朕體諒你與丞相姐弟情深,故而一再忍讓,但母後如何就不能體諒朕?”劉徹終於忍不住了,大聲言道,“朕自膠東王始便與韓嫣交好,情同手足,母後焉能不知?為何要在此事尚未定論之前,一再相逼?”


    王太後見狀驚愕不已,劉徹素來對她孝順又加,何時有過這般無禮,正欲斥責,未料劉徹起身道:“兒臣前朝還有些事務尚未處理,請容兒臣先行告退!”言罷俯首一禮,轉身離去,隻留下王太後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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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劉徹從長樂宮迴來後,備好的午膳一口未動,眼見著就是晚膳時分,瞅著劉徹依然把自己關在殿內,楊得意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在殿外踱了幾圈之後,招手喚來一旁的小黃門,附耳低語數句,小黃門會意而去。


    “陛下,該用膳了!”楊得意推開殿門,躬身入內道。


    “朕沒胃口,不必傳了。”不出所料劉徹依然罷了罷手。


    “陛下午膳隻口未動,若是再不用晚膳…”楊得意好聲勸道,話未說完,劉徹便打斷道:“退下!”


    楊得意見狀不敢多語,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陛下!”楊得意聞聲心裏安定了些,轉身見禮道:“見過衛夫人!”


    衛子夫望著楊得意會意點頭一笑,楊得意放心地退了下去。


    “你怎麽來了?”劉徹詫異道。入宮這麽多年,若非他傳召,衛子夫是素來不踏足承明殿的,今日驟然來此,劉徹自然訝異。


    衛子夫笑道:“臣妾見過陛下!不敢瞞陛下,陛下午膳未動,晚膳又不用,楊近侍自然著急,這才遣人找了妾身。”


    “這個多事的老奴!”劉徹罵道。


    “陛下,楊近侍也是關心陛下,還請陛下不要責罰於他。”衛子夫好聲言道,徐徐走近望著長案上攤開的奏章,柔聲道:“陛下既是心緒不佳,這些奏章不如晚些再看吧。”


    “好!”劉徹也是心煩意亂,索性就將手中竹簡一扔,“聽你的!”


    衛子夫走至劉徹身後跪坐下來,伸出手來在劉徹肩上輕輕按壓數下,劉徹頓時感覺舒坦了許多,不由微微閉上了眼睛。


    “陛下,還是在為韓大人之事憂心嗎?”衛子夫在耳畔輕輕問道。


    “嗯…”劉徹微微頷首。


    “陛下與韓大人交好多年了吧?”衛子夫的聲音柔柔飄來。


    “是啊,在朕還是膠東王時便與他相熟了…”劉徹的臉上顯出一絲笑意,思緒慢慢飄遠,“那時朕的陪讀是弓高侯的嫡孫,韓嫣因是庶孫便作為隨從一道入宮,但朕就是喜歡他,不久朕便向先帝要了他做陪讀。但與其說是陪讀,不如說是陪玩更為貼切,那時他與朕一道偷偷地爬到樹上掏鳥窩,趁著夫子睡著在夫子的臉上作畫…”


    劉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再大些時候,他便和朕一道學騎射,一道外出狩獵,朕在外麵做的那些不合規矩的事,都是他來替朕背著。朕與他雖無血緣之親,卻情同手足,這些年來,是他陪著朕走過了那些最難熬的時光,也是他時時提醒朕,要忍耐,要等到重掌乾坤的那一天…”


    言及此處,劉徹聲音慢慢黯了下去,“即便朕重掌乾坤又有何用,母後認定他有罪,非要讓朕殺了他,朕今日在長樂宮又一次拂逆了母後之意…你說,朕怎麽辦才好?”劉徹拉過衛子夫,將頭埋入她的懷中,痛苦不堪。


    衛子夫輕輕撫摸著劉徹,就像撫摸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柔聲道:“陛下,太後怒氣未消,假以時日總會慢慢散去。陛下與太後母子連心,令陛下難過的事情太後定然不會做,給太後一些時間,韓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劉徹點了點頭,望著案上微微跳躍的燈芯,他希望真的隻要假日時日,一切能夠重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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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丞相府來人了!”用過午膳,王太後正準備小憩片刻,殿外執事宦者上前稟道。


    王太後一驚,忙道:“宣!”


    須臾來人隨著執事入殿,王太後忙問道:“丞相怎麽了?”


    來人顫聲道:“迴太後,夫人讓我趕緊請太後過府看看,丞相…丞相看著不太好了…”


    “什麽?”王太後大驚道,“前幾日太醫令過去不也好好的嗎?”


    “當日太醫令去府中開了藥方給丞相,雖然丞相昏睡時候多,但用過藥後確無大礙,隻是…隻是…”來人吞吐道,“昨日夜間丞相突然醒來,好似看見什麽髒物,驚恐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然後呢?”王太後急道,“如今還是這樣嗎?”


    來人低下頭來,緩聲道:“如今丞相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快!備車!”王太後聞言,急道,“快去丞相府!”


    待入了丞相府中,隻見田蚡麵色蠟黃雙目緊閉,而丞相夫人在一旁啼哭不止,見了王太後,丞相夫人好似有了主心骨,忙道:“太後,太後,你看看丞相這是怎麽了?”


    王太後上前輕聲喚道:“二弟,二弟…”田蚡毫無迴音。


    “丞相這般情況持續多久了?”王太後問道。


    丞相夫人止住哭泣,迴憶道,“自今日卯時便就這樣了,一直到現在丞相滴水未進。”


    王太後聞言緊蹙著眉頭,對蘭葉道:“傳過太醫令了嗎?”


    蘭葉迴道:“奴婢出宮時便已傳過,應該快到了。”


    “好!”王太後微微頷首,望著田蚡歎息不止。


    過了些時候,太醫丞馮信急步趕來,見王太後也在,顧不得行禮匆忙上前替田蚡施診,“太醫令,丞相如何了?”王太後見馮信良久不語,不由憂心問道。


    馮信緩緩搖頭,道:“丞相怕是過不了這幾日了…”


    王太後聞言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丞相…”丞相夫人早已控製不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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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沉,星疏月隱,宮中更漏聲遠遠傳來,王太後翻來覆去,睡意闌珊。蘭葉輕輕推門進來,走近王太後低聲道:“太後,丞相府裏來消息了…丞相薨…”


    王太後一驚坐起,兩行淚水滾滾而下,“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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