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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的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小刀,既然是自己做的,索性大方承認,不要連累別人。


    那大胡子看著方小刀,方小刀還在嗦肉骨頭。其實骨頭已無肉,不過尚有餘味罷了。餓了好幾天的他,好像吃不夠一樣。如果不是肚子已經沒有空閑,他還想在肚子裏麵存下一頭牛,這樣下一次沒有飯吃的時候就不會餓。


    大胡子見方小刀根本不理會自己,心裏也有了幾分忌憚,問道:“在下熊東青,敢問閣下高姓大名啊?”


    方小刀道:“我嘛,這名字說出來也容易,但是不如你熊東青這個名字響亮,還是不說了吧!”


    熊東青是北漠很有名的大盜,素有殺富濟貧的名聲。但是是否真的殺富濟貧卻很難說,反正方小刀今日所見,不過是個欺負弱小的地痞型人物罷了。


    熊東青冷冷道:“好啊,看來你是看不起我熊東青,所以連名字都不肯說了。”


    方小刀搖頭道:“非也,非也。我的確是看不起你熊東青,但是並不是我目高於頂。而是我這個人全身上下的銀子未必夠店家這頓飯,更加買不起您的一桶水。看您自然比用一桶水要貴,我如何能夠看得起呀!”


    熊東青覺得方小刀隻是個口舌招尤的毛頭小子,冷笑道:“我看你是專門跟我過不去的。”


    方小刀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又看了看熊東青華貴的衣服,心裏突然有一種搶劫的衝動。熊東青和方小刀身量相若,他的衣服方小刀能穿。方小刀很少有機會衣著錦繡,一件舊袍穿了怕已經有半年之久。


    熊東青絕不會知道方小刀此刻的想法,但是他覺得方小刀看自己的一眼別有意味。


    就在熊東青還未迴過神的時候,方小刀雙手在又髒又已經濕透的衣服上一擦,然後提起長劍一劍鞘點向對方胸口。


    熊東青盛名無虛,右臂略微一抬向方小刀劍鞘抓了過來。


    不懂得防備奪路劍法暗招的人都不算了解奪路劍法,因為在別人認為不可能變招的時候變招,是奪路劍法很大的一個特點。劍必須用到像自己的手臂一樣自如,才能夠駕馭這威力極大的奪路劍法,也才能夠使出這驟變無形的招式。


    那人眼看就要抓住方小刀的劍鞘,突然那劍鞘好似有靈魂一般,跳到了熊東青的肩窩。雖然沒有打到要害,但是這一下確實很疼。


    方小刀本來想打的是肩井穴,沒想到打偏了。但實際上,能夠打中熊東青這種高手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熊東青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他也不是沒聽過奪路劍法,當然中了一招之後已經醒悟。


    方小刀還要出招,不想熊東青退開兩步道:“你是方小刀,用的是奪路劍法!”


    方小刀笑道:“是有怎樣!打到了就是打到了,你該說是好劍法。”


    熊東青把那奇奇怪怪的兵器拿了出來,然後獰笑道:“聽說你身懷神武經,而且那流沙王寶藏也跟你有關係。但是你是被北漠無上宮的大小姐一路帶來的,咱們沒有本事去爭奪什麽。今天你既然落單了,我倒是想問問你,這寶藏或者是神武經,你準備留下哪一樣啊?”


    方小刀把油手在衣服上使勁得搓了一會道:“你想要哪一樣?”


    熊東青道:“如果隻能拿一樣,我希望能拿神武經。”


    方小刀心想:“還真是個聰明的家夥,知道武功比寶藏好用。如果武功好,就可以去覬覦寶藏。但是如果武功不好,就算是擁有寶藏也不過是徒惹殺身之禍罷了。”


    方小刀覺得手擦得差不多了,突然拔出蒹葭劍道:“有一個對穿喉嚨的孔洞我打算送給你,不成敬意。”說完長劍抖成一道白虹,向熊東青而去。


    對付不同的人不能隻用一成不變的辦法,方小刀認為,熊東青這個人兵器沉重,動作略微遲緩。所以,他決定先用迷惑的辦法,把他打得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再圖克敵。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熊東青動作的確沒有他快。於是,方小刀總是抖動他的長劍,再加上小距離的騰挪,一直占據主動。他現在好像是要用這一招來吃定熊東青,熊東青總是捉摸不透方小刀的劍會刺到哪裏又跳到哪裏。


    熊東青漸漸有些氣餒,怒吼道:“有種真刀真槍的打,跳來跳去什麽意思?”


    方小刀冷笑道:“你還真管不著。”


    然而趁著方小刀說話分心,熊東青突然欺身而上,用那件古怪的兵器將方小刀長劍一推,接著就用那鷹嘴勾向方小刀肋下啄過來。此人用心險惡,卻是故意讓方小刀不備。


    方小刀向右一跳,驚出一聲冷汗來,暗叫慚愧。事到如今他竟然還不能看破人心險惡,隻怕日後還要遭人暗算。


    熊東青那件兵器厲害,此刻窮追不舍,方小刀倒也有幾分害怕。一旦被啄到或者砸到,後果都是不堪設想。


    打了一會,二人身邊桌椅都已經碎成了渣,刀來劍往的地方,本該是一片狼藉。方小刀不願意糾纏太久,從懷裏摸出那把斷魂穀的寶刀來。之前那把刀銳不可當,不知道這把怎麽樣,姑且一試便知。


    於是,方小刀長劍將對方兵器引來,看準時機,一刀劈了下去。那兵器本是沉重,誰想一聲脆響之後,這兵器竟然立刻被削去了鷹嘴。


    熊東青大驚失色,盯著方小刀那把短刀看了看,突然以殘缺的兵器又來纏鬥。


    方小刀已經失去耐性,長劍一轉立刻就來了一招“生死契闊”。這一招乃是他從大漠之中所悟,依舊沒有跳脫奪路劍法的風格。但是對於他來說,能夠將以意運劍發揮出來,就是目前最好的劍法了。


    不用如何去贅述,生和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境界。取這個名字固然有圖個好聽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是這一招有奪路劍法之中“離劍”的精髓。生死契闊也可以說是生死離合,本意是,生和死,就在劍法的一離一合之間。所謂合,也指“收劍”。


    這是以意運劍第一次用來對敵,此刻不僅關係到能否克敵,更加關乎他的“以意運劍”能否真正的繼續走下去。


    劍還是那把劍,劍名蒹葭,因為匠人千錘百煉,在劍葉上留下了如同蒹葭的花紋。劍脊筆直,而在劍脊的兩側,整整齊齊的對排著非常纖細的花紋,這應該是蒹葭這個名字的由來。不過在這一刻,這把劍之所以好看,應該是它已經嚐到了榮耀的味道。


    刹那間的風起雲湧總是讓人在過後懷念,不過在那個刹那間,劍已經不是劍,而是一種跳脫了人世的灑脫。所謂的“劍心無塵”可能就是這樣,因為看似縹緲的“離劍”本來是一件不灑脫就做不到的事情。


    劍客大都愛劍,所以會執著於劍。從把劍拔出來開始,劍客都會將劍捏的緊緊的,哪怕握劍本就是“似虛而實”,也沒幾個人真的會讓自己的劍失去控製。這種執著,勢必會成為劍道的掣肘。“離劍”一法,更多的是在於心而不在手,方小刀也沒有把劍扔掉。這種心靈的修行,一定要做到真正的灑脫才算是有所成就。方小刀也經常反問自己,自己或許隻是掌握了“離劍”的法門,至於是否真的灑脫卻還要另說。


    蒹葭劍從熊東青的虎口割開一道溝,徹底拜托了熊東青的架擋,看似輕飄飄得按在了熊東青的咽喉。


    熊東青萬念俱灰,正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方小刀道:“脫衣服。”


    熊東青一愣道:“啊?”


    方小刀顯得不耐煩道:“你不能穿著這麽漂亮的衣服活,你自己看著辦吧!”


    熊東青盯著方小刀,生怕他反悔一劍將自己刺死,然後慢慢的脫掉了身上的錦繡華衣。


    方小刀用長劍輕輕的挑起這衣服,退後幾步,將自己的外袍一把撕下來脫掉,然後穿了熊東青的衣服。


    方小刀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穿著“新衣服”轉了個圈,然後笑道:“人靠衣裳馬靠鞍,果然是一點不錯呀!”


    沒有人能相信,他和熊東青打了一場,露了一手驚人的劍法僅僅是為了這一身衣服。然而事實是,他在看夠了新衣服之後,對熊東青極為蔑視道:“滾!”


    熊東青不是個很想死的人,說滾就滾,好像一輩子都沒有這麽聽話過。


    等熊東青滾了之後,方小刀又覺得好像換了新衣服還是會被髒兮兮的自己弄得髒臭,於是又要去洗澡。店家如今是誰的話都聽,去燒水的時候腳步好快。


    方小刀累得很,熱水也極其舒服,泡進去之後昏昏欲睡。總算他還有幾分防備,把長劍拿在了身邊。


    這一睡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醒來的時候水已經全涼了,外麵天色隱隱也泛著夜色。


    方小刀從浴桶之中起身,很快就發現衣服沒了。隻留下赤條條的一個人,一把長劍伴身。


    方小刀大聲叫道:“店家,店家。”


    叫了好幾聲依然是無人應答,方小刀心裏有些詫異。但是赤條條出去還是不好受,於是打開門往外麵瞅。結果,外麵整整齊齊得放了一身潔白幹淨的新衣服,而且還有一件大氅。大漠夜裏極為好冷,倒是很需要一件大氅的。


    方小刀驚喜之下立刻就穿了衣服,這時候才發現,地上還有一張紙。拿起來隻見上麵寫著“寶刀換新衣,君子添餘生”。


    方小刀這才想起,好像那把刀真的不見了。他這個人,對於寶貝一類的東西看得太輕,竟然後知後覺到了現在。但是很奇怪的是,餘生是自己的餘生,何須別人慷慨。寶刀換一身新衣,怎麽都覺得很虧。


    不過方小刀覺得,既然人家能在自己身邊把東西拿走,那自然是本事極為厲害。碰上這樣厲害的角色,人家肯給一身新衣服但真的算是慷慨了。


    方小刀披著溫暖的大氅,很舒服得踩著鹿皮新靴,把頭發綁好,懶洋洋得出了門叫道:“店家,給我來三斤老酒,要是新酒我可不給錢的。”


    飄著香味的廚房還蔓延出一種柴火的味道,但是就是沒有人應答。


    方小刀又喊了幾聲,突然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立刻衝進了廚房。


    廚房裏,東倒西歪的五具屍體,有見過的跑堂,有從沒見過的廚子。然而,最奇特的是,老板的半邊身子竟然搭在灶台上。


    方小刀衝了過去將老板拉起來,看到了他此生難以忘記的一幕。他見過煮羊,煮豬肉,煮魚等,甚至見過災荒麵見鄰居家煮樹皮,但是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好想過煮人。


    方小刀一陣作嘔,強壓著將自己的靈魂都吐出來的惡心,將老板慘不忍睹的半截身子用地上的柴草蓋住。方小刀此刻心裏隻默念著一個詞“禽獸不如”,做下這種事情的人,隻怕真的是天理不容。


    方小刀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但是那一刻的憤怒足以翻江倒海。他發了瘋一樣跑了出去,抓住一個行人吼道:“熊東青住在哪裏?”


    那人如同被一個魔神攥在手裏,嚇得瑟瑟發抖,雙唇合不到一起,又如何能夠說出話來。


    方小刀最後還是找到了熊東青的住所,但是熊東青已經不見了蹤影。而且,更加奇怪的是,熊東青家裏也是血流成河,倒下的恐怕有幾十人,好一幕人間慘劇。


    方小刀走了一圈,突然抓住一個蠕動的殘軀道:“是誰幹的?”


    這是那個最先和方小刀起衝突的矮壯漢子,他已經失去了左臂,還有他的鼻子。看起來,他已經不如一個死人,魂魄早就離開了殘軀。


    那人打著哆嗦道:“刀馬川,刀馬,是刀馬。”


    “刀馬”,又是刀馬,這個武林中人的噩夢,為什麽好端端的屠殺無辜之人。在方小刀看來,刀馬川畢竟是秋野風後人在統禦,那樣的一個人,他的後代也該是能心懷天下的好人。


    方小刀把那人扛在肩膀上,出門之後踹開了藥鋪的大門,給他一些創傷藥之後,對趕來的大夫道:“我沒錢,也不給錢,可是他如果是你不盡心治療而死,到時候我會把你弄得比他的樣子還慘。”


    方小刀不是菩薩,但是他心裏的慈悲並不差。哪怕是一個得罪過自己的人,在沒有仇恨的情況下,他希望他能夠活著。


    客店裏的灶堂火很旺,說明人還沒有走遠,所以他一定要追上去。等出了門,看見一夥看熱鬧的人,突然一拳將門口的一截木樁打了個對穿道:“如果我迴來的早,死人還在這裏那也不打緊。可如果我迴來的晚,還能夠看到這裏橫屍遍野,我會一個接一個找你們問問,到底為什麽不盡一盡鄰裏之誼。”


    周圍看熱鬧的能有多少膽子,這時候沒有一個人敢做聲。


    方小刀大吼道:“聽明白了嗎,沒聽懂的過來問我。”


    沒有人敢上前去,隻聽見一群人用求饒的聲音,扯著嗓子表態。


    方小刀怕的是一去無歸,這裏的屍體總不能聽之任之。所以,他想盡力去做好,如果沒有人敢管,那就逼他們去做。他大概自己也沒有想到,這種強橫,已經和他的爺爺秦不歸像了七八分。


    等到了方小刀真正追上去的時候,他的胯下還有一匹搶來的馬。這時候,沒有人牽著一匹駿馬來,送他這位壯士去為死去的人尋找公道,他隻能去搶。搶並不是他的惡,而是他的“怨”,他怨恨這個世道,怨恨人心。所以,搶是一種報複,報複這不古的人心。


    策馬奔出幾十裏,沙地裏的馬蹄印早就已經不見了。方小刀隻好看準刀馬川的方向,一路向刀馬川而去。


    跨過大漠兩日之後,就到了刀馬川的地盤。秋高氣爽,刀馬川的勁草如刀,刀刀割在滿懷仇恨的心裏,催著那疲憊的馬,繼續追趕那些他還沒見過的刀馬川人。


    刀馬川中,秋章翼看到妻子拿著那把刀的時候,幾乎是熱淚盈眶。自己的妻子簡直是上天賞給自己的仙女,特意來幫助自己的賢內助啊!


    折思玫被自己的夫君這麽看著,突然有一種好多年沒有過的嬌羞來,好似情竇初開時見了情郎熱切的目光。折思玫道:“夫君,這簡直是上天幫我們,不然怎麽能讓我一出川立刻就找到了這把刀呢?”


    秋章翼沒有先接刀,先把自己的夫人保住,一陣充滿愛意的舉動之後,輕聲道:“真不知道我到底多少世都在積攢今生與你同床共枕的福氣呀!”


    折思玫拍了一下秋章翼的肩膀道:“別鬧了,我拿著刀呢,這刀太鋒利了。”


    秋章翼這才看了一眼那寶刀,突然神色一變,不過很快又笑了起來道:“不怕,縱然是寶刀再鋒利,我也不會放開我的好夫人。”


    折思玫何等眼力,立刻看出來秋章翼的神色有異。努力的掙脫了秋章翼的懷抱道:“不對,你剛才的眼神不對。”


    秋章翼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異常,笑道:“哪裏,不過是高興之餘突然想起了偷盜寶刀的惡賊,心裏有些恨罷了。”


    折思玫搖頭道:“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不會掩飾你的失落。你難道還想騙我嗎,你又怎麽能騙得了我呢?”


    秋章翼無奈得把那把刀拿過來道:“此刀和夫人之前打造的那把刀不同,不隻是長得一模一樣,甚至已經讓人覺得連那股寒氣,都是一模一樣的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曾告訴過你。”


    折思玫覺得他們之間已經沒有秘密了,可是現在看來,的確是有的。折思玫道:“什麽事?”


    秋章翼道:“我小時候非常喜歡那把刀,父親雖然嚴苛,但是看幾眼過癮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以我記得,那把刀靠近護手的地方,有一個豁口。父親告訴我,那是和赤月寶刀相撞帶來的後果。所以,真正的聖物,是殘缺的。”


    折思玫驚唿道:“啊!”


    秋章翼道:“缺口很小,祭祀的時候絕對不會有人看出來,所以我也沒有告訴夫人。”


    折思玫難以置信道:“天底下,怎麽會有第二件我們刀馬川的聖物。而且,這把刀絕對能夠匹敵天下任何一件神兵利器。”


    秋章翼拿著寶刀,映著日光道:“不過,知道那把刀有缺口的人十分之少。而且是在父親手裏折損,所以也不用擔憂。我看這把刀足以以假亂真。”


    折思玫沒有想到,時至今日秋章翼還有秘密。但是她,又何嚐沒有秘密呢,那些深夜難言的不安,突然間在這一刻都放大。他們倆很奇怪,各自懷揣著秘密親密無間。折思玫有些患得患失了,因為秘密能夠摧毀一切的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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