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這兒,兄妹四人都有點唏噓,中年男子抬手輕輕拍了拍女子的手說道,“唉,雖然我們三人一年四季蹲在這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過的更是刀頭添血的日子,但我最不放心的還是你。”


    女子眼中已是淚光一片,輕聲哽咽道,“大哥,要不你們三人也一起下山吧,把一眾兄弟都解散了,反正現在我們也存了不少錢,我們兄妹四人幾輩子也花不完,我們離開涼州,換個地方好好居家過日子行嗎?”


    “我也想啊,早不想幹這種事了,但上山容易下山難,你們也知道,當初我們拉著周邊村子裏被契丹強盜和土匪輪著欺淩的幾十號人上山時,那時候大家隻有一個心思,就是想辦法活下來,一把火燒了村子,義無反顧地上了山,大家同甘共苦,有吃得每人分一口,把幾個老人都當成親爹娘共同奉養,所有孩子也是大家一起照顧。”


    “但現在的情況和那時候根本不一樣了,這隊伍裏明著暗著已經有好幾個山頭,許多人隻想做威做福,如果現在宣布我們不當這土匪,馬上就要鬧成洶洶一片,有好些人已經對我們製定的不打劫窮苦老百姓的規矩心懷不滿,前次攻下廣武縣城時,幾個自以為資格老的頭目竟然從大戶中劫持了人家的閨女上來,連你二弟也壓不住,幸虧我動用雷霆手段立即進行了處置,事後又把那幾個閨女送了下去。”


    “如果不管這些已經心懷異己的家夥,我們三人和還剩下的不多的幾個老兄弟一起離開,則這些人馬上就會變成為禍一方的惡魔,將這洪池嶺周邊變成人間地獄,那樣一來我們兄弟就成了真正的罪魁禍首了。”


    “所以說,現在說離去談何容易,隻能就這樣延續著,留著心中的這最後一絲良知,隻要我們兄弟三人還在,就能維持這洪池嶺上不會變天。”


    “大哥,上山的時候我和弟弟已經大了,也知道是怎麽會事,但之前的有些事我記得一些,有些事卻根本記不清了,特別是爹娘去世的時候,我到現在還模模糊糊的,以前你從來不告訴我們,現在我和弟弟也已經這個年歲了,你就給我們說說唄!”


    中年男子聽了女子的話,飽經風霜的臉上立即顯出一幅切齒模樣,即使過去多年,現在想起來也是怒火中燒,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已經多次看到過他的這幅表情,均伸出手來一起輕輕握住大哥的手。


    過了好一會兒,中年男子心情才平靜了下來,低聲向三人說道,“爹娘的事情大弟可能還稍稍知道一些,你們倆個肯定已經不記得了,既然你今天又提起來了,那我也就不隱瞞了,給你們說說這事也該是時候了,我們幹的是有今日沒明日的活計,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知道自己的爹娘是怎麽死的,爹娘是個什麽樣的人。”


    “大哥,不許你這樣胡說,這麽多年了,我們兄妹四人還不是好好地過來了,況且我們四人都清楚,你們從來沒有濫殺過一個好人,取的也是那些作威作福的大戶人家的錢糧,這些事情我想老天也是知道的,不會將災禍降到我們的頭上。”


    “那能事事如願呢,自從上山以來,不得已死在我們手上的無辜之人還少嗎,就上月攻取廣武縣城時我們射殺的那些官兵那一個不是爹生娘養的。”


    這時一直沒有插話的小弟說道,“大哥,這些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當時狠不下心來,就攻不下廣武縣城。”


    “我知道,唉,前有因後有果,我們隻能盡力控製少些無為的殺戮。不說這些了,給你們說說爹娘的事情吧。”


    “……爹娘都是老實巴交的山裏人,平生都沒做過一件虧心事,自我記事起,大齊基本上每隔一兩年就要和北方的契丹國打上一仗,我記得官府的賦稅一年比一年重,但就是這樣,爹爹每日起早貪黑進山獵取點山貨也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隻是你四歲那一年……”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年初秋,村裏忽然流行起一種傳染性極強的疾病來,隻要被感染,基本上就沒有救,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整個村子就死了一小半人,而家裏還算幸運,隻有大弟一人染上了這種疾病,為了避免過給家裏其他人,爹爹用棉被裹著大弟將他送到山裏的一個窯洞裏,每天由我和爹爹用布蒙住口鼻輪流送飯,爹爹更是不知道從那兒聽到的偏方,榨出芨芨草的汁液喂給大弟喝。”


    “那是中秋節後的第二天,前一天娘親用家裏僅有的一點糯高粱米包了幾個粽子,分給你的兩個你隻吃了一個,另一個舍不得吃,第二天卻硬是要我將粽子拿給山裏的大弟,記得我臨上山時娘親摸著你的頭含淚說道,“可憐丫頭生下來就沒吃上一口好的,到現在都又黃又廋,自己舍不得吃,卻還惦記著生病的哥哥……”


    “我記得自發病後基本處於昏迷狀態的大弟那一天竟然神奇地清醒過來,還掙紮著將一個粽子全部吃了下去,看到大弟病情有好轉,我當時萬分高興,一路從山上跑了下來,想盡快將這一消息說給爹娘聽,但還沒進到村子就聽到裏麵喊殺聲不斷,我心中一緊,難道又是契丹強盜進村了?”


    “那一年契丹軍又突破了甘州城,西北好些地方淪陷在契丹人的鐵蹄之下,前幾天爹爹剛帶領一幫鄉親趕走了竄到村口的十幾個契丹兵。”


    “等進了村子,我才發現喊殺聲竟然是從我家院子裏傳來的。還沒跑到院子門口,卻被斜刺裏衝過來的一個人牢牢抱住,並順手堵住了我的嘴,一看是隔壁的桂子叔,我心急火燎,滿臉都是淚水,瞥眼已從敞開的大門看到院子裏根本不是契丹兵,竟然是好多落敗的大齊地方衛兵,爹爹和幾個鄉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中,那時候還小,根本掙脫不了桂子叔的雙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群敗兵為所欲為後揚長而去。”


    “俗語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落敗的潰兵不但趁亂打劫、而且殺人放火無所不為,連土匪都自歎不如。”


    “等一群敗兵走遠了,我們兩人才撲進院子裏,裏麵的慘狀令人發指,爹爹和幾個鄉親可能是因為在抵抗中殺死了他們的兄弟,結果被對方全部殺死在院內,這還不算,死後又被對方砍掉了頭顱,最後我和桂叔是在糞坑裏找到的,而娘親全身衣服被剝光,顯然是被一群畜牲輪流糟蹋了,死狀更是慘不忍睹,竟然是……被一把刀從下身捅了進去。”


    雖然事隔二十多年了,但此時從大哥的口中聽到當時的境況,三人也是被洶洶怒火激得渾身戰栗,幾人均是眼中含淚、口中咆哮,大弟更是控製不住怒火將旁邊的一摞幹柴踢的滿屋都是,厚粗布門簾被人輕輕掀起一角,一個匪徒伸頭看了一眼裏麵的景況,又馬上將門簾又掩了個嚴實。


    等幾個人的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坐在下首的小弟立即開口問道,“大哥,那些殺了爹娘的畜牲還能找到嗎,就是舍了這條命,我們也要為爹娘報仇,告慰爹娘在天之靈。”


    中年漢子輕輕壓了壓手,示意小弟少安毋躁,又繼續道,“我那時一邊哭,一邊死命地扯住桂叔和後麵趕過來的幾個鄉親不讓他們把爹娘的屍體抬出去掩埋,桂叔不得已轉身摟住我的肩膀說道,雷子,你是老大,已經十六歲了,不小了,弟弟和妹妹今後還需要你照顧,你這樣哭能頂個啥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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