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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周爾雅慢條斯理地用廣合腐乳和橄欖菜、肉鬆下了瑤柱白粥,吃完又看了看最近報紙,根本不著急出門,倒是韓虞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滿屋子踱步。


    “我說大少爺,你不是說今天要去見什麽校長嗎?這都幾點了,還不走?”韓虞不停的看時間,無心做其他事。


    周爾雅喝著紅茶,翻著報紙,不疾不徐的說道:“這才八點,你以為是學校上課那麽早?更何況,我要拜訪的這位校長,去年就退休了。”


    韓虞愣了愣,他昨天被顧雪梨纏的頭發暈,沒弄清是什麽校長,以為現任校長。


    如果是尋常會客,八點確實有點早。


    又過了一會,韓虞忍不住了:“八點半,可以走了吧?”


    他不懂那些上流人士的時間安排,反正看周爾雅一早就在悠閑的看書看報,大概那些人也這樣。


    “別急,慕容還沒到。”周爾雅相信今天的場合,慕容一定不會缺席。


    果然,他話音剛落,蔡副官就喜滋滋的走進來:“少爺,慕容小姐來了。”


    周爾雅放下茶杯,站起身,對韓虞點點頭:“可以走了。”


    說著,他披上外套,等慕容進來,也不寒暄廢話,就讓蔡副官開車,前往巨籟達路一處公館。


    霞飛路到巨籟達路不遠,同屬法租界,這裏的環境卻要比霞飛路更幽靜些,文化界有頭有臉的,常常在此置產,引得不少豪商巨賈乃至於黑道人物都在這裏跟風,哄抬地價。


    不過周爾雅今日拜訪的,還真是一位文化教育界的大師。


    錢遠義是前清的舉人,庚子賠款的時候出國留學,迴來就一直從事教育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正擔任女子大學前身上海博因大學的校長。


    他在去年已經退休,住在巨籟達路錢公館,以書畫自娛,也算是海上聞人。


    一般人來見他,還未必能約得上。


    周爾雅一報名字,立刻就被迎了進去。


    “還是督軍公子的名頭好用啊……”韓虞感慨。


    就算是兩袖清風硬骨頭的教育界大師,也得給上海督軍麵子。


    “不是。”


    周爾雅搖了搖頭,他倒是不介意韓虞的揶揄,反正他從來都是覺得怎麽方便怎麽來,不會因為身份自卑或者自傲。


    “我這次報的是爾虞偵探社的名號。”周爾雅笑道。


    韓虞一怔:“他願意見偵探社的人?”


    在韓虞的印象中,這種大佬都不是那麽好脾氣的角色,貿貿然一家偵探社找上門,人家說見就見?


    “我讓蔡副官預約的時候說我們正在調查女子大學的兇殺案,對方就同意見麵了。”


    周爾雅語氣平靜。


    “就這樣?”


    韓虞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錢遠義雖然擔任過博因大學的校長,但是他性格古板,博因改為女子大學之後,就辭去校長之職,去北平教育部任事,二十年來輾轉幾所高校,近兩年才葉落歸根迴到上海。


    說起來……他與女子大學的兇殺案實在沒什麽關係,也沒必要關心。


    所以……可能還是聽說了爾虞偵探社是督軍公子開辦的,才給足了麵子。


    畢竟爾虞偵探社從開張到連破幾個奇案,名聲在就在外了,上層那撥人,沒事就想著法子來塞點錢套近乎。


    抱著疑惑,韓虞和一直沒怎麽說話隻靜靜跟著他們的慕容走進了錢公館書房。


    錢遠義正坐在太師椅上,麵前攤著一張白紙,右手提著毛筆,不知道是準備寫字還是作畫,但良久都不曾落筆。


    慕容第一眼就發現白紙上有幾點墨漬,看來是久書不成。


    ——這位錢校長的情緒,似乎不怎麽好啊。


    “校長好,我是女子大學大三的學生,慕容。”慕容記得這位校長。


    在剛入校的時候,還請他來為大家讀的校訓校規,不知這位校長還記不記得她。


    “慕容同學,你怎麽會跟他們在一起?”錢校長顯然記得這個優秀的學生——畢竟她的家庭情況在學生中是數一數二的,更何況他與慕家也有交情。


    “錢校長,她是委托人。”周爾雅走上前打了個招唿,開門見山的說道,“這幾天報紙上出來了,你應該看到了白菲小姐身亡的消息,不知心裏作何感想?”


    這提問的方式可一點禮貌都沒有,韓虞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錢遠義會有何反應。


    錢校長卻隻是苦笑,並未生氣,隨手將筆一擲,目光炯炯地看著周爾雅。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來拷問我這個問題。”


    他的語氣沉重,帶著一點點激動的顫抖。


    “不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年輕的一位偵探。”


    內心的煎熬這麽多年,終於有了可以宣泄的渠道。錢校長根本不在意周爾雅的態度,甚至很欣賞他這種開門見山的直爽。


    韓虞更加迷糊了,越發覺是是因為督軍公子的身份,錢校長才這麽客氣。


    “是我委托周先生調查女子大學白菲死亡一案,他找到這裏。”


    慕容坦坦蕩蕩的說道。


    周爾雅正靜靜的注視著錢校長,錢校長也默默的看著他。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無聲的碰撞,卻不帶任何火花,如海水遇到海水,互相吞噬。


    這個文化教育界的大人物早已垂垂老矣,但滿頭銀發絲毫不亂,後背筆挺,但神色間,卻有不該屬於他的頹唐。


    “女子大學,就是原來的博因大學。我卸任博因大學校長一職已經十多年了,現在的案子,為什麽要找我?”


    錢校長字斟句酌地迴應,神態裏帶著沉思,似乎在辯駁,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原因你當然知道。”周爾雅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殺死這個年輕女孩的兇手,就是你!”


    什麽?!


    在旁的韓虞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爾雅到底在說什麽?


    無論怎麽樣,這老人家和這起案件也沒有關係吧?


    且不說完全沒有作案時間,而且兩人也毫無關係,老人家甚至不認識這個女孩,何來殺人動機?


    麵對這樣的指責,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要是突然暴怒,那可怎麽辦?韓虞為周爾雅著急尷尬。


    相比韓虞的緊張,慕容默默退到了門外,不知道是不忍看著老師麵對這樣的指責,還是不想看到師長在學生麵前丟人。


    不過錢校長卻神色黯然,沒有像韓虞想象的那樣勃然大怒,隻是低低呢喃:


    “不……不是我……”


    他的語氣中帶著深沉的痛苦和自疚。


    “我知道你想殺死的並不是白菲。”


    周爾雅語氣平靜,卻步步逼人。


    “你想殺的,隻是二十年的齊中敏而已。”


    聽到這個名字,錢校長終於坐不住,騰地站了起來,太師椅向後滑出好一段,在水磨磚地麵上擦出難聽的吱呀聲。


    “你……你知道了?”他的聲音顫抖,幾乎站不穩,看來齊中敏這個名字讓他至今無法平靜。


    周爾雅點頭,淡淡說道:“雖然不清楚細節,但大概也都猜到了,今天來隻是想請錢校長你,最後確認一下。”


    錢校長頹廢地揮著手,嘴唇翕張,卻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韓虞震驚之極,隻能低聲問周爾雅。


    周爾雅看著錢校長,見他不說話,這才歎息著開口:“既然錢校長無法親自說出口,那就讓我來捋一捋這個間隔了二十年的兇殺案吧。”


    動機與殺意,都起自於二十年前。


    而最後的完成,卻是在二十年之後。


    “二十年前,博因大學成立未久,但因為錢校長的努力,已經成為國內知名的大學校,可以與複旦、交大相提並論,即使比北方的京師大學堂與清華,也不遑多讓。”


    這是錢校長平生得意事,聽到周爾雅提起這榮耀,甚至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之前的頹喪漸漸消逝,被感慨代替。


    清末民初,民智初開,各地紛紛建立大學,北方自然是以京師大學堂和清華大學最為著名,而在上海,錢校長參與創立的博因大學,也極為成功。


    “不過,好景不長,亂世之中,想要安靜地做學問做教育,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隨著周爾雅的敘述,錢校長的身子一縮,坐迴了椅子,目光又閃爍起來,更加感慨。


    世紀初的時候,民國初建,國內百廢待興,各種思潮也在不斷地傳播與宣講。大學生群體接觸到最新的思想,也是站在潮頭的一撥人。


    當時國家疲弱,民國建立之後,也未能有所起色,北洋軍閥與南方革命者對峙,各地督軍鬧獨立,國外勢力借機侵奪,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時候許多青年都投身於學生運動,鬥爭抗議以求救國。


    錢校長很不喜歡這樣。


    他一次又一次在學校集會上宣布禁令,要求博因大學的學生不要參與政治,專心學習,口氣一次比一次嚴厲,措施也更加嚴格。


    甚至他還開除了兩個積極分子——也是他心愛的學生,但國家如此受難,青年豈能坐視?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再嚴格的紀律,也無法阻擋年輕人的熱情與勇氣。


    齊中敏就是錢校長特別頭疼的一個學生。


    他機智、勇敢,充滿熱情,又懂得鬥爭方法。


    錢校長找他談過好幾次,可齊中敏總是能用巧妙的方法遮掩過去,不起正麵衝突,校長也拿他沒辦法。


    然後他利用學校廣播台,向同學們發表演講。錢校長幾次三番阻止,卻找不到合適的校規可以阻止。


    當時局勢緊張,學生們也暗中策劃組織,想要帶動全上海的學生舉行一次大遊行——這個消息被錢校長提前得知,他慌了手腳,知道源頭一定是齊中敏,就去當麵勸阻,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齊中敏卻不為所動。


    “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起了殺機。”


    周爾雅將校史資料和齊中敏的檔案連接到一起,一口氣說完,看著錢校長。


    錢校長的表情很精彩,重溫一遍這想要埋葬的一段曆史,他的手已經握緊。


    “你想殺了這個學生,這樣才能一了百了,才能讓別的學生安心念書。”


    這個想法或許很可笑,但從錢校長臉上痛苦的表情來看,很有可能是真實的。


    韓虞已經目瞪口呆。


    像他這樣正直的人,無法理解這種動機?


    韓虞胡亂猜想,那個打死齊中敏的槍手,是校長找來的?但又怎麽都覺得說不通,事情很古怪啊!


    周爾雅之後的分析和推演,解決了韓虞的疑問。


    “但是你沒有直接殺人的想法,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作為一個文化人,你當然做不出這樣的事。你深思熟慮,希望齊中敏能夠死於意外。”


    “他每天晚上,都迴去廣播台播音……”


    原來是這樣!


    韓虞驚唿一聲,恍然大悟:“錢校長故意把廣播台門口的樓梯重新修築,搞得七歪八扭,黑暗中極易跌落——而對麵又是一道尖利的柵欄,這是一個殺人機關!”


    他毛骨悚然,從來沒有把思路往這個方向去想。


    ——什麽樣的學校才能做得出這樣的事?


    錢校長把頭埋在胸口,雙手插在白發裏,羞愧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說的沒錯。”


    周爾雅對韓虞點點頭表示讚許:“這就是個殺人陷阱,或許一次兩次,齊中敏能夠逃過一劫,但隻要一次意外,隻要黑夜中的小小疏忽,就能要他的命。”


    無論誰走那條樓梯,都會覺得特別別扭,如果哪一天灑上了點水濕滑或者其他因素,很容易就會摔倒,而那個傾斜度,加上無法抓握的扶梯護欄,根本無法止住,幾乎、一定會直落樓下。


    樓下,就是那如同怪獸牙齒的尖利柵欄!


    齊中敏,本來應該要死於意外的。


    隻是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在他出事之前,遇到了一場情殺。


    對於錢校長來說,肯定是鬆了口氣,至少……他逃脫了良心的譴責。


    “所以說,那不是一個樓梯,而是謀殺案的兇器?”


    韓虞昨天隱隱約約的猜到了——在周爾雅調查二十年前的死亡和讓他測量樓梯時,他不是沒往這個方向想過,但怎麽都覺得太荒謬,沒想到周爾雅竟然真的以此來質問錢校長。


    而錢校長的態度,更令人心寒。


    他一直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耐心聽著周爾雅的推測,沒有一句反駁。


    甚至,錢校長的臉上也時常浮現痛苦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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