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臘月下旬年關時節,小年已過,再過兩日便是除夕。


    神京變得格外熱鬧,鬧市裏從早到晚都人潮湧動,聲沸塵囂,有購置各種年貨的,也有趁著年關做生意多賺錢的。


    雖說大周朝堂還是照常運轉,並未放假,作為天子的袁慶柏卻是較平日要輕鬆了一些,國事少了,題本奏折少了,麵見的勳貴官員也少了。


    皇宮裏雖也在籌備過年,袁慶柏反覺冷清了一些,不禁動了出宮的心思,遊玩隻是次要,主要目的是想親自探一探神京年關時的民情景況。


    於是今日,袁慶柏微服出宮,穿著一身冬日的勁裝,足蹬一雙千層底布鞋,這勁裝和布鞋都樸素,無奢靡之氣,饒是如此,憑他英武的模樣,搭配這一身,還是有些不俗的氣質。


    身邊跟著兩人,一是賈珠,一是蘇寅,都是袁慶柏極親近的心腹。除此之外,禦前侍衛郭晗領著其他幾名侍衛潛行於後。為配合袁慶柏的微服出行,這群人也都是微服的裝扮。


    袁慶柏既不乘轎也不騎馬,在內城遊弋了大半個時辰,又要到外城逛去。賈珠、蘇寅都已幾迴陪他微服出行,對此見怪不怪,不過還是都開口勸阻了他,畢竟外城的安全性比不過內城,袁慶柏則執意要去。


    “待到皇位進一步穩固,我會找機會去京外微服私訪。”


    袁慶柏心內如此作想。


    當了天子,微服出行,體察民情,整飭吏治,懲惡揚善……這是他這輩子早就有心懷的夢想,然而當他真的成了天子,卻不能輕易做這種事,因為既危險又麻煩。


    但他此誌未消,待到皇位穩固,朝局穩定,他便會效仿曾經的景安帝,去大江南北微服出行,而非像承泰帝那般,幾乎所有的天子歲月都將自己困在了宮苑。


    此時,袁慶柏、賈珠、蘇寅三人來到了崇文門附近,這裏已是外城區域。十二年前的年關時節,此處曾聚集黑鴉鴉成百上千的流民乞丐,一片淒風楚雨烏煙瘴氣,年僅十二歲的袁慶柏來此布施,為皇祖父景安帝祈福。


    倏忽已過十二年,當袁慶柏再來此處,不禁想起當年自己在此布施的情景,想起當年的景安帝,心中感慨萬千。


    而今日此處,已見不到多少流民乞丐了。


    蓋因經過承泰朝的嚴政嚴治,大周不僅吏治財政好了起來,百姓生計亦稍得改善。今年年關雖也有不少流民乞丐湧入神京,卻不像十二年前那麽多了。而且袁慶柏已下令,要求做好過年期間神京流民乞丐的安置事宜,嚴防動亂和瘟疫。


    袁慶柏來到一個胡同口,胡同口兩邊各擺有一攤,一邊是賣湯餅的,一邊是賣稀飯豆腐腦的。賣稀飯豆腐腦的攤子坐了一桌客人,湯餅攤兒倒是沒客人,並非這家的湯餅不好,因隆冬天寒,露天攤兒生意本就不如春秋時節,眼下又沒到百姓的晚飯時間。


    這家湯餅攤兒是一對外表樸實的中年夫婦擺的。袁慶柏領著賈珠、蘇寅走到湯餅攤兒,婦人忙殷勤地吆喝招待三人落座在一張小木桌邊,她丈夫則給三人烹起了湯餅。


    所謂湯餅,就是麵片湯,這個時代的華夏,湯餅風靡,勝過麵條。


    不一會兒,三碗湯餅被婦人端送上桌,袁慶柏吃了起來,滋味不壞,雖說比起宮裏禦膳房做的湯餅差了不少,對他而言卻別有一番滋味。他這一生是天皇貴潰,穿越十二年來還極少吃路邊攤兒。賈珠的情況跟他類似,蘇寅倒是沒少吃路邊攤兒的。


    “你這湯餅攤兒的生意如何?”


    袁慶柏用隨身攜帶的手帕抹著嘴,對婦人問道。


    “嘿,小本的生意,湊合著過活兒罷了。”


    婦人擠出笑臉迴道,通過袁慶柏的外貌言行,她覺得這位客人縱然不是豪門貴公子,也多半有點子身份。


    湊合著過活兒,意思相當於苟且度日。別說這個時代了,縱然是在袁慶柏的前世,這也是很多人的人生常態。


    隻是,由於時代的落後,這個時代有很多大周百姓想要湊合著過活兒都不成,大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因窮困而活不下去。


    袁慶柏又問:“今年年關,神京的流民乞丐多不多?”


    婦人有點子疑惑,平日跟她搭訕問話的客人不少,問出這種問題的卻罕見。她也沒多想,擠著笑臉迴話:“這種時節,神京的流民乞丐自是不少的,好在當今聖上下旨妥善安置他們,管著九門的唐軍門又是個清正的好官兒,那些流民乞丐生不出亂子,也少見餓死凍死的。”


    唐軍門指的是唐鉞,袁慶柏登基後,將唐鉞由領侍衛內大臣調任為九門提督。算起來,唐鉞擔任九門提督才八個多月,竟能得到眼下這家湯餅攤兒婦人的稱讚,足見他這九門提督得了民心,且遵照執行了袁慶柏的旨意。


    袁慶柏跟婦人閑聊了幾句後,他的一碗湯餅便吃完了。賈珠、蘇寅比他先吃完,都在等著他。


    “給她五兩銀子。”袁慶柏對蘇寅吩咐,蘇寅忙掏出一塊五兩的銀錠,上前遞給了婦人,笑道:“多的是我家爺賞你的。”


    婦女既驚喜又詫異,五兩銀子對她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這一頓三碗湯餅不過才數十文錢,雖說她這湯餅攤兒偶爾會有客人打賞,但她開了十幾年的湯餅攤兒了,如此厚賞的卻屈指可數。


    “哎喲,是我沒眼力見了,敢情是位貴客,多謝貴客您嘞!”婦人忙殷勤道謝,她丈夫也趨步上來打躬感謝。


    袁慶柏淡然一笑,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湯餅攤旁邊的胡同裏傳來一陣叫罵打鬥聲,有一個粗嗓子正在憤怒地喊著:“憑你們是誰,也不該欺負她們母女,真真氣死我醉金剛倪二!”


    賈珠、蘇寅忙不迭一前一後護住了袁慶柏,恐有不測。


    醉金剛倪二?袁慶柏聽清了這綽號姓名,微露玩味之色,對此人有興趣。


    倪二是原著裏的人物,是賈芸的街坊鄰居,綽號醉金剛,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閑錢,愛吃酒打架,然而卻因人而使,頗頗的有義俠之名,是個尚義俠的。他對賈芸慨然解囊相助,而根據脂硯齋的批語,曹公的八十迴後原稿中寫了倪二幫助賈芸去探望關在獄神廟的寶玉。


    當即,袁慶柏邁步朝胡同裏走去,賈珠見狀忙悄聲勸阻:“三爺慎行,以防險情。”


    袁慶柏笑著說了句“不妨事”,走進了胡同,賈珠、蘇寅唯有緊跟著他。


    胡同裏正在發生一場打鬥,三個夥計裝扮的年輕男子正聯手圍攻一位壯漢。那壯漢三十歲出頭,身軀魁梧,筋肉虯結,粗獷不羈,正在以一敵三的他,目若寒星,凜然有威,盡顯剛猛之氣,此人便是倪二了。


    旁邊還站著一個麵狹鼻塌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叫丁壽錦,是一家成衣鋪的掌櫃,三個夥計都是他的屬下。


    不一會兒工夫,三個夥計都被倪二揍得又疼又懼。倪二霸氣地睥睨著他們以及丁壽錦,厲聲叱道:“見識到我倪二的厲害了?還不速速滾遠些,再敢糾纏,我可要下重手了!”


    三個夥計不敢罵迴去,紛紛看向丁壽錦,丁壽錦拿腔作勢地對倪二道:“好,好,你膽大包天,醉金剛倪二是吧?我記住你了,咱們後會有期!”威脅完便帶著三個夥計狼狽地走開。


    倪二轉身之際,發現了圍觀人群中的賈珠,眸光驟亮,怒容頓消,轉而為笑,揚聲道:“賈大爺,你怎在此?”


    倪二住在賈府的西廊下,其先祖跟賈府還有些淵源,他認得賈珠,賈珠也認得他。


    賈珠看了眼袁慶柏,見袁慶柏未有示下,才迴應倪二:“我路過此地,老二,你怎在此跟人打架?”


    倪二趨前道:“迴賈大爺,今日這事怨不得我,我是為這對可憐的母女打抱不平。”一麵說著一麵指向現場的一對母女。


    這對母女正站在一座破舊的小四合院門口,母親約莫三十許,有幾分姿色,女兒十歲出頭,天生麗質,隻是麵黃肌瘦,加上眼下神態緊張,望之楚楚,惹人憐愛。


    賈珠再次看了眼袁慶柏,袁慶柏道:“問問原委。”


    賈珠會意點頭,對倪二問道:“老二,你且將原委說來聽聽。”


    倪二知道賈珠的身份,見賈珠對袁慶柏稍致恭謹,不會想到是當今天子微服出行,隻揣度袁慶柏是哪家豪門子弟。


    倪二不敢怠慢,忙將事情原委說了一番。


    那對母女分別叫何綺、翟曉青,何綺的丈夫翟秀成本是保定府定興縣的知縣,去年因積勞成疾而英年早逝,年僅三十二歲。


    可惡可恨的是,翟秀成病故後,其胞兄翟秀業對何綺動了不軌之心,何綺不從,翟秀業便對其威逼苛待。


    無奈之下,何綺帶著女兒翟曉青逃了出來,躲到了神京。


    何綺在神京外城租了間房間,在丁壽錦的成衣鋪做針黹活計,因實在貧窘,她找丁壽錦借二兩銀子,丁壽錦說她母女可憐要借她十兩,她受了。


    還不到一個月,今日丁壽錦便讓何綺以身償債,何綺不從,丁壽錦動強,何綺掙脫逃迴出租房,丁壽錦又帶著夥計們上門討債,讓她還二十兩銀子,何綺哪裏還得起。丁壽錦是有靠山的,他的主子是一家侯府的大總管。


    倪二恰好在此處,遇上了這事兒,便行俠仗義,出手搭救何綺、翟曉青這對母女,跟對方打了起來。


    賈珠聽倪二講完,看向袁慶柏,料定袁慶柏必有示下,心內感歎:“這對母女今日是行了大運了,遇上了天子微行,倪二之行俠仗義,也多半能獲取聖上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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