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白繼續說道:“關於陣雲閣的修士和歡誼樓的供奉,當如何處置,諸位一同商議。”


    南雨筱知道,清算舊賬的時刻來了,《長平令》一出,她已然知道了那一襲青衫的想法,可自己又能如何?


    若是南雨筱不識趣,一味拿著自己微薄的功勞與一襲青衫唱反調,估摸著下一個倒黴的就是自己了。


    裴嘉木激動道:“舊琉球宗的修士、歡誼樓的供奉和胡氏一族皆罪不可赦,這些人為禍夷州數百年,手上沾滿了百姓的鮮血,今日就要拿著他們的鮮血祭奠夷州百姓亡魂。”


    其實,千白曾經跟徐天然說過,對於這些舊勢力不可一味用強,如今宗門新立,立足未穩,不可再動幹戈,擇其良者用之,其餘逐出夷州即可。


    可是,徐天然卻堅持要將所有手上沾滿夷州百姓鮮血的修士就地正法,整肅夷州風氣。


    千白擔心的並不是單單夷州這些不成氣候的修士反叛,而是擔心徐天然過於血腥的舉動會引起天下宗門的討伐。


    這座天下,本就仙凡有別,便是雲麓山莊這等名門正派,再是嚴加管教宗門子弟,但是,若是宗門子弟妄殺百姓,仍舊費盡心思保全修士的性命。畢竟,在山上仙人眼中,得人心者得天下,而人心乃是修士之心,根本不是凡人的人心。


    若是一座宗門讓修士寒心,那麽修士紛紛離去,一座宗門也就離消亡不遠了。


    固然名門正派居上位者想要護著轄境之內百姓安寧,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關鍵時刻都隻能犧牲掉無力反抗的百姓,而保全宗門根基。


    裴嘉木所言慷慨激昂,但是,很難贏得眾人共鳴,眾人皆是靜待徐天然的決定。


    滿屋子寂靜。


    徐天然冷靜道:“天下皆有既往不咎的先例,在旁人看來曾經為禍夷州百姓的罪責在琉球宗,不在於那些依附於琉球宗的修士,畢竟法度、規矩都是琉球宗定下的。”


    裴嘉木眼眸通紅,他不相信徐天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徐天然停頓片刻,繼續沉聲道:“但是,我想告訴夷州百姓,告訴這座江湖,告訴這個天下,長平宗不同於以往任何宗門。那些為虎作倀的修士他們怎會無錯,那些慘死在他們手中的冤魂可曾原諒了他們,若是亡魂都不曾原諒他們,我們有何資格原諒他們?”


    一襲青衫目光堅定,言語擲地有聲。


    千白懂了,便不會提出任何異議,大不了長平宗便與天下為敵,何懼之有?


    話音落地,高陽眼眸炙熱,他沒想到有生之年能遇見青衫,能遇見為凡人鳴不平的英主,高陽重重點頭,激動道:“宗主言之有理,我們該徹查所有修士,凡是手上沾了百姓鮮血的,就要用鮮血來償還。”


    餘錢微微搖頭,平靜道:“在下是外人,內心有所疑慮,不知當說不當說。”


    徐天然笑道:“餘老哥,當說則說,長平宗不搞一言堂。”


    餘錢輕聲道:“按理說清算舊賬是長平宗的家事,外人插不了嘴,但是,作為朋友我要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長平宗做了此事,恐怕會被整個江湖視為異類,更會被諸多宗門排擠。”


    徐天然平靜道:“餘老哥說的我知道,但是,正是如此,長平宗更不能拋棄本心而在世間苟活。何謂正氣,便是認準了理就要去做,而不是權衡利弊。都說這座江湖不論對錯,隻論利益,長平宗便是要顛覆這個規矩,讓天下人都知道,長平宗隻認死理,甚至願意為了道理與天下為敵。”


    餘錢大為歎服,原來這本就徐天然的打算,他就是要做山上宗門的異類,在這渾濁的天下踏出一條清澈的道路。


    餘錢拱手道:“前路兇險,徐老弟好自為之。”


    徐天然迴禮道:“矢誌不渝。”


    裴嘉木越來越相信眼前的青衫會給夷州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會讓這座天下改頭換麵,今生得遇明主,當以死報之。


    千白沉聲道:“發布公告,讓夷州百姓檢舉,凡是琉球宗修士、供奉,曾經在夷州有人命在身的,全部羈押,由刑堂長老審判,若是罪名屬實,以《長平令》處置。”


    宮羽麵露為難之色,“宗主,眼下雞籠港尚有數百琉球宗修士、供奉,若是將他們逼急了,恐怕單靠陸軍都督府一萬士卒震懾不住他們。”


    宮羽的擔憂不無道理,徐天然說道:“裴嘉木,你領一萬水師上岸,齊榮軒負責調撥陣師入伍,凡是抗拒抓捕的修士格殺勿論。”


    裴嘉木、齊榮軒和宮羽共同起身,抱拳道:“諾。”


    徐天然繼續說道:“我再調撥長平宗左右護法為你壓陣,宮都督可還有難處?”


    宮羽笑道:“如此甚好,末將必不辱使命。”


    南雨筱緩緩起身,朝在座眾人施了個萬福,柔聲道:“妾身懇請宗主饒劉家奎和周子學一命,他們二人這三百年來在夷州這片土地確實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但是,他們終究與我兄弟一場,還望宗主成全我最後的情分。”


    徐天然看著露出悲戚神色的南雨筱,卻堅定道:“你的情分是成全了,而那些冤死的人們,他們的冤魂要誰來成全?”


    南雨筱兩行清淚滑落,楚楚可憐跪在眾人麵前,“宗主,若要抵命,用我的命來還,懇請宗主饒他們二人一命。”


    徐天然卻神情冷峻,沉聲道:“誰的錯誰來承擔,長平宗不講抵命這一套,你在夷州三百年不曾戕害百姓,在推翻琉球宗之戰中亦是有功,隻是功過不能相抵,劉家奎和周子學的性命留不得。”


    南雨筱露出決絕的目光,抿著嘴唇看著一襲青衫,不曾想他竟然這般無情,南雨筱忿忿而去,屋內卷起一陣清香的微風。


    迪麗達爾也從未見過一襲青衫如此刻板的一麵,但見他堅定的眼神,迪麗達爾堅信在不久的將來,長平宗肯定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宗門,隻因長平宗領軍之人是他,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份氣概天下罕見。


    南宮千白繼續說道:“齊榮軒,陣雲閣陣師有幾人願意遠赴西域抗擊北獒,如今長平宗不會禁錮陣師的自由,一切皆以自願為前提。”


    陣雲閣的陣師們獲得了自由皆欣喜不已,但是放眼天下,卻無自己容身之地,最終全部自願加入長平宗,或許天底下僅有長平宗會給予陣師們可貴的自由。


    話音未落,蔣言、蔣理主動請戰,齊榮軒亦是起身抱拳道:“先生,陣雲閣陣師自我以下皆願意遠赴西域,為了捍衛自由死而無憾。”


    千白微微點頭,“餘掌櫃、公主殿下,長平宗願意借十名一品陣師種子、二十名二品陣師種子遠赴西域助西域聯軍抵抗北獒,但是,他們在西域要護住他們安全,也給予他們自由之身。”


    迪麗達爾抱拳道:“我以性命擔保這些陣師種子性命無虞,他們在西域來去自由,哪怕是他們將來厭倦了西域想要重返夷州,西域也會二話不說放行。”


    千白微微點頭,“有公主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小布,迴頭將十萬兩黃金歸還公主殿下,咱長平宗不做陣師買賣的生意。”


    呂大布餘光瞥了眼南宮千白,微微頷首。


    大事商議完畢,接下來就是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諸如即日起歡誼樓關門,那些供奉一一清算,凡是有人命在身的皆抵命,無罪的盡數遣散,而那些被琉球宗羈押的爐鼎,也重獲自由。


    奈何對那些妙齡女子而言,大多數都已習慣了依附在歡誼樓,沒了謀生的本事,貿然讓她們迴鄉反而是害了她們性命。


    最終,三條路給她們選擇,一是領盤纏迴鄉,二是繼續留在歡誼樓,做些女紅,長平宗再貼補她們生活,就當養她們一輩子了,三是可以去霓裳樓謀生。


    出乎徐天然意料,歡誼樓領盤纏迴鄉的女子十不足一,這些女子要麽是夷州土生土長的凡人,要麽是琉球宗擄掠而來的,她們早已不知家在何處,在得知自己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她們的內心是慌張的。


    結果,約莫六成的女子選擇去了霓裳樓,在歡誼樓的調教下各個都是魅惑天成的狐媚,哪裏甘於寂寞,反正去霓裳樓也是賣身,在歡誼樓也是賣身,在霓裳樓還能掙到銀錢,她們求之不得。


    剩下三成爐鼎留在了歡誼樓,換上粗布麻衣,準備在歡誼樓終老一生。然則,徐天然知道,那些願意留在歡誼樓的女子大多是有孕在身,或是孩子尚小,往後餘生她們不再為自己而活,而是為了孩子活著。


    這些可憐的女子們,她們看似足不出戶,內心透亮著呢,眼下的形勢隻要自己孩子有陣師天資就能在長平宗行伍之中謀得軍職,從此便有了倚靠,就能在夷州平靜地生活了。


    再說了,長平宗又沒有禁止她們嫁人,得孩子們大了些,若是遇見老實忠厚的男人就把自己嫁了,今生便圓滿了。


    歡誼樓外,南雨筱翩然而至,手執一壺酒。


    劉家奎和周子學看著南雨筱臉上斑駁的淚痕,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與其被長平宗審判,然後當眾處死,不如飲了這杯毒酒,死得體麵些。


    南雨筱轉過身子,眼淚無聲滑落,周子學親自動手,倒了滿滿當當兩杯酒,笑道:“五哥,早知如此還不如早些就隨三哥一同去了,還更痛快些。”


    劉家奎哭喪著臉,冷嘲熱諷道:“是啊,咱們早該死了,不耽誤別人另攀高枝咯。”


    兩聲杯子落地的破碎聲,南雨筱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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