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一身素白,宛如無暇的仙人降臨人間。


    一襲青衫一路廝殺過來,青衫破損、渾身泥汙,正是江湖最底層的光腳遊俠。


    蕭然挺直了腰板,淡然道“你本是天資卓著的青年才俊,為何舍棄中原的舒適日子卻要來夷州蹚琉球宗的渾水?”


    徐天然笑道“蕭宗主看走眼了,在下並非那天資卓著的山上仙人,不過是泥腿子出身,僥幸得以修行,自人間而來,為人間鳴不平。”


    蕭然並不過多言語,但見一襲青衫並非說謊,卻也不直接迴答自己的問題。


    蕭然繼續問道“你既是為圖謀琉球宗而來,就想著鳩占鵲巢,有朝一日得以登頂這片天地,你可曾想過,等你坐上了那把椅子,你就不再是自己了,而是一宗之主了,難道你以為你能做的比我更好?”


    徐天然雲淡風輕道“說實話,原因有二。在下確實需要一個仙家福地開宗立派,麽得法子,在下有了心上人,想要迎娶最心愛的女子總要有個落腳點,總不能讓她跟著我在江湖遊蕩,僥幸得高人指點,又意外被三當家帶人俘獲,這才登上了夷州,親眼見過了琉球宗的暴虐行徑,這才下定決心,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將琉球宗顛覆,此一也。


    誠然,若是機緣巧合,我登上了夷州權力之巔,我將不再是我自己,不過,在下自忖決不會如琉球宗這般奴役夷州百姓。正是見識了夷州的滿目瘡痍,我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在下徐天然願為天下萬民換了人間,此二也。”


    在蕭然眼裏,一襲青衫說的道貌岸然,他全然不信,山上人所考慮的皆是自身利益,哪裏會在乎百姓的死活?


    那些個賤民最是狡猾,看著他們過得淒慘無比,但是,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積蓄自己的財富,看似家徒四壁,實則地窖裏頭藏了米酒、熏肉和糧食,為了苟活不惜磕頭哀求,但是,內心卻無時無刻不在詛咒上宗。


    蕭然平靜道“算我多嘴,多說一句,人的**永無止境,縱然你能減免那些泥腿子的賦稅,不再嚴刑苛法,你就能讓他們滿意了?他們想要的遠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直到有一天你退無可退,他們就要將你從這個位置上趕下來。”


    徐天然灑然笑道“說一千道一萬,你都是高高在上俯瞰這些你眼中的泥腿子,但是,我與你不同,我從人間來,我知道他們的自私,我也懂他們的美好,若是真有你所說的那一天又何妨?我又不留戀這個位置。”


    蕭然看著雙手籠袖的一襲青衫,沒來由學起他的動作,繼續問道“為何你不過初來乍到就能讓那些人心甘情願為你赴湯大火?”


    徐天然抬頭看著雞籠港的萬家燈火,釋然道“唯以誠待人。”


    蕭然笑得近乎癲狂,“哈哈哈,以誠待人,倒是不失為蠱惑人心的手段。”


    徐天然並不言語,道不同,不相為謀。


    南雨筱靜靜聽著二人的對話,徐天然的話也曾出自蕭然口中,但是,爬得越高就越容易忘了自己從何而來?


    蕭然原出自中原一座大宗門,可惜,生不逢時,昔年正是大唐國力巔峰之時,不曾想大唐宰相一紙政令,傳承千年的宗門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正是在宗門覆滅的最後時刻,老祖將自己抱在膝下,告訴蕭然一個驚天秘密,終其一生不要登上宗主之位,那些遠赴仙境的宗主下場如何老祖並未明說,隻是讓他一生謹守約定。


    當


    年不過十一二歲的蕭然懷揣著老祖親手傳給自己的功法,旋即,在老祖的全力庇護下,蕭然才得以逃過劫難,最終流落人間。


    嚐過了人間艱辛,看遍世間冷暖,本就對人間懷有怨念的蕭然對人間徹底失望了。


    凡人,在蕭然眼中如豚豬爾。


    話音落地,劍拔弩張。


    蕭然與徐天然的對決並非如市井無賴一般,動手前都要撂下狠話,但正是這般沉默讓人愈加覺得空氣都要凝固了。


    蕭然覺得好奇,又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徐天然撇撇嘴,“超過三個了。”


    “又何妨?”


    徐天然一本正經道“得加錢。”


    蕭然哈哈笑道“行,我會留你全屍。”


    徐天然賤兮兮笑道“看來我的名字還挺值錢。”


    “你委實和山上人不同,可惜沒有辦法和你平心靜氣坐下來好好交談一番。”


    “蕭宗主過譽了,我始終不過是區區江湖遊俠徐天然。”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等你死後我會親自替你收屍,將你厚葬,更會親手為你立碑,刻下碑文。”


    “如此說來我不得先為自己留下遺言,好煩請蕭宗主刻在碑文上。”


    蕭然微笑道“亦可。”


    徐天然收斂笑意,長歎一聲,“可惜,我還不想死。”


    蕭然亦歎息道“那真的太可惜了,唯有你必須死。”


    徐天然疑惑道“我與蕭宗主素昧平生,怎麽蕭宗主就這麽記恨我?”


    蕭然平靜道“我不能迴答你,隻是,這是你的命,怪不得旁人。”


    忽然,蕭然隨手便是一拳,拳罡如秋風掃落葉。


    徐天然身形暴退,避其鋒芒,這一拳蕭然並未出全力,不過算是打了個招唿。


    徐徐嚴陣以待,在蕭然的這座小天地,蕭然定然會全力出手,這是一場硬仗,容不得半點疏忽。蕭然的境界在他出現在九層的那一刻,徐徐就已經猜到了,實實在在的陸地神仙境。


    雖說蕭然是初入陸地神仙,境界談不上多麽瓷實,但是,蕭然的飛升境極為紮實,這麽多年修行皆是靠著水磨工夫步步寸進,足見這一仗難度之大。


    更令徐徐絕望的是,這一方小天地就是蕭然主宰的,他是七彩琉璃寶塔的神,與之對敵真可謂是以卵擊石。


    奈何,當下退無可退,唯有奮死一戰。


    蕭然渾身流光溢彩,整座琉璃寶塔皆在自己意念籠罩之下,在這裏沒有天道法則,沒有大道壓勝,自己的道便是這座小天地之道,這種隨心所欲的感覺令蕭然露出愉悅的笑容。


    徐徐渾身衣衫飄蕩,身臨險境,不得藏私,徐徐洶湧的金色靈力若隱若現,儼然亦是陸地神仙境。


    不過,蕭然一眼就瞧出了徐徐的問題所在,“你大道崩碎,空餘境界,陸地神仙又如何,至多不過半仙而已。”


    徐徐死鴨子嘴硬,氣鼓鼓道“對付你,半仙足夠了。”


    馮德壽看著不知死活的黑衣小童和一襲青衫,身處蕭然的小天地,還妄想以區區半仙境界和飛升初境便與之搏命,這不是送死是什麽?


    但是,馮德壽驚奇地看見,一襲青衫和黑衣小童眼眸裏並無半分懼色?難道這就是江湖老人們常說的無知者無畏,初生牛犢不怕虎?


    馮德壽來不及胡思亂想了,環視一下空蕩蕩


    的琉璃塔頂層,趕忙尋找避難之地,不然一會被裹挾進陸仙之戰中,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劉家奎神情平靜,蕭然出現的那一刻自己不安的內心立馬安定下來了,便靠著寶塔的邊緣席地而坐。


    南雨筱尋了處僻靜的地方,低頭俯瞰人間,難道這人間真有笑容所說的那麽不堪?


    南雨筱已經不是曾經那個依偎在蕭然懷抱裏無法自保的弱女子,在霓裳樓三百載,南雨筱沉溺在人間煙火之中三百年,他對凡人並沒有那麽痛恨。


    凡人的首鼠兩端、凡人的自私自利南雨筱都知道,但是,南雨筱也看見了凡人的諸多良善,譬如寧珂純淨的內心,一直對自由的追尋便是南雨筱看過最美的人心。


    對美好人生的向往,心中的希望是人性最偉大的光輝。


    可惜,蕭然一葉障目,根本看不見。


    與蕭然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徐天然,自小在青山鎮長大,正是那些為山上仙人們所不齒的凡人治愈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內心。


    師姐的溫柔,瓷娃娃小姑娘的良善,無時無刻不在溫暖他的內心。


    雖然師姐最終被馬文才害死了,但是,徐天然怨恨的隻是馬文才,並非整個人間。


    徐天然走過了這麽遠的江湖,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論在山上或是山下,人心總是令人難以捉摸。


    山上仙人不會因為修為高了,內心就變得善良。


    山下凡人不會因為學問高了,內心就變得善良。


    連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惡都是爭論了萬年尚且得不到答案,徐天然自以為學問比不上儒家聖人,參不透這個高深的問題。


    徐天然知道,人間有很多壞人,也有很多好人,而絕大多數都是趨利避害的普通人,他們或許會漠視壞人在眼前行兇而不敢挺身而出,但是,若是惡人危及自己親人,他們卻變了一副麵孔,為了守護自己珍視之人,雖萬死也渾然不懼。


    徐徐月輪眼微微閃爍,身處琉璃寶塔之內,蕭然終於知道了徐徐的神通,笑道“原來如此,這等神通真是令人羨慕。”


    徐徐笑嘻嘻道“你磕頭拜師,我就替我爹收了你這個徒孫。”


    馮德壽驚得渾身濕透,這黑子小童個頭不大,膽子卻格外大,對夷州奉若神明的蕭然膽敢出言不遜,這是要害死人的,害死他自己是活該,千萬別禍害到我頭上來。


    蕭然也不與黑衣小童計較,平靜道“你若願意棄暗投明,我讓你做下一任琉球宗宗主。”


    徐徐撓撓頭,“好大的官,可惜我還小,要我爹點頭才行。”


    “我想不明白,為何你要認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為爹?都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不死,真拉得下這張臉。”


    徐徐眼神冒出火光,堅定道“我是徐徐,今生今世隻是徐徐。”


    徐天然平靜地看著徐徐,淡然道“打架就打架,別磨磨唧唧的。”


    好嘛,馮德壽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在地上,這一個個境界不高,口氣都不小,馮德壽破天荒希望自己境界可以低一些,不要再呆在這妖孽橫行的琉璃塔頂層。


    餘錢突然冒出來,勾著馮德壽的肩膀,笑道“馮劍仙,臉色這麽差,身體哪裏不舒服,我給你診治診治?”


    馮德壽欲哭無淚,罵了句“他娘的,滾。”


    旋即,餘錢靈力微動,馮德壽立即解釋道“我是跟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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