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信念長河如巨大的綢帶拂過天際,汙濁的天空一掃而空,彌漫著血腥味的天空煥然一新,仿佛原先的星海血咒大陣從未存在過一般。


    徐天然俯瞰祭壇之下,數萬具幹枯猙獰的幹屍,令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


    長安六品以上文武官員,唐國宗室宗親,經此一役幾乎死絕了。玄都觀除了謝玄羽,無一人得以幸存,安仁坊的高門豪族,徹底斷絕了血脈。星海血咒大陣最終止於安仁坊,而安仁坊已如地獄。


    一陣微風拂過,吳清風白衣飄蕩,幹涸的血液如一朵朵暗沉的花朵點綴在白衣之上,謫仙人落入人間。


    謝玄羽雙手籠袖,眯著眼看著淒慘的人間煉獄,若有所思,心有所感。


    已經不小的淨土和尚端坐於祭壇之上,為數萬冤死的亡魂超度,禁閉的眼角溢出一滴晶瑩如珍珠的眼淚。


    玄都觀之內,萬籟俱靜。


    南宮千白遙遙望了一眼天際,眼神光芒萬丈,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開懷道:“長安得救了。”


    玉真、金仙絕美的眸子閃爍著難以言說的神情,且喜且憂之。


    長安得救了,玉真和金仙內心的喜悅卻稍縱即逝,絕美的麵容掛滿了悲傷,父王和柳貴妃為禍人間,他們雖然死了,但長安百姓對他們的恨意必將久久難以消弭。


    徐天然沉著的聲音在內心響起,“長安的百姓,我們贏了。”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長安滿城歡騰,百姓們的歡唿聲響徹天際。


    可是,長安也成了一座爛攤子,六品以上文武百官、唐國王室宗親近乎皆歿,一時間長安城群龍無首,若長期以往必將重新陷入混亂。


    隻是,在當下這一刻戰勝了死亡的歡樂之中,誰人會為長安計深遠?


    忽然,徐天然、南宮千白、吳清風、淨土和謝玄羽的腦海裏響起了白孔雀戲謔的聲音,“小夥子們,幹得不錯,接下來要抓緊完成買房的任務,就可以重返天道天下了,我請你們喝酒。”


    五人滿臉皆是掛滿黑線,原來最重還是得買房,可是口袋裏空蕩蕩的,哪裏來的銀錢?


    刑部侍郎李密留守刑部得以幸免於難,機緣巧合,不過從三品的李密成了唐國官階最高的文官,而此時大牢之中還關押著原北衙禁軍統領南宮宏燁和他的夫人,李密心思活絡,立即就知道長安曆經摧殘之後麵臨的困境。


    唐王親手製造了安仁坊的人間慘劇,民怨必為之沸騰,而唐國王室幾乎全滅,有誰能承繼大統,若是長安一日無君,必會紛爭不斷,戰事再起。


    李密親自拿著鑰匙,打開了南宮宏燁的牢房大門。


    南宮宏燁滿心歡喜道:“勝了,真沒想到最終拯救長安的是那幾個小鬼,果真是後生可畏呀。”


    李密悄然立於牢門內側,躬身道:“南宮將軍,如今長安橫遭變故,需要你來主持大局。”


    南宮宏燁瞥了眼不過而立之年就爬上高位的李密,這名才華橫溢又低調沉穩的年輕人他印象深刻,在長安有儲相的排名,李密高居第一。廟堂之上都把李密當成長安的未來接班人,也是僅有不結黨卻同時深得李甫林和林九齡喜愛的青年才俊。


    一百餘不良人緩緩打開南宮將軍府,人人身上皆負傷,一抹和煦陽光落下,不良人無聲地望著天際,默默流淚。


    淚水不是害怕死亡,為了守護長安他們義無反顧,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塵埃落定,他們迴想起那些熟悉的臉龐,一起喝酒時候的慫樣,一起吃水烹羊肉時候大大咧咧抹嘴,讚歎一句真他娘好吃時候的爽快勁兒。


    如今,不良人領頭人張敬死了,一千餘弟兄十不存一,一時間悲傷的情緒襲來,一群長安最放蕩不羈的男子漢們抱頭痛哭。


    王團兒遙望天際,笑顏逐開,沒想到自己活下來了,為劫後餘生而慶幸。


    顏令賓呆呆地看著天際,盯著那一道星光消逝的方向,事了離別時,這半年來的一切好似夢一場。


    挹翠樓的大火漸漸熄滅,僅留下一地斷壁殘垣,埋葬在挹翠樓之下不知有多少枯骨,有身披重甲的步卒、有一襲軟甲的不良人,一把大火,燒盡了挹翠樓,也將挹翠樓的血腥味燒得一幹二淨,再也見不到挹翠樓滿地的屍首,在也不見那名叫張敬的背影。


    人間劍歸鞘,漸漸沒入徐天然的竅穴之中,緊繃著精神的時候都察覺不到任何疲憊,而今徐天然稍稍鬆了一口氣,內心的疲憊之感滾滾而來,連神識都傳來一陣劇痛。


    徐天然頭一次操縱百萬人的信念長河,每一份信念都需要徐天然的神識小心翼翼操控,一戰之後,徐天然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心中有所頓悟,陣師之法隱約有所突破。


    徐天然又得一重寶,昔年詩聖佩劍落入人間,被大鐵錘重鑄而成,人間劍可知人間之心,徐天然深深喜歡人間劍的本命神通。他內心一道青衫背影緩緩遠離而去,卻又似乎朝自己迎麵而來。


    詩聖傳承,非神仙術法,而是人心。


    知天下人之心,為人間而悲鳴。


    此為人間劍,人間之劍。


    出劍,不為一己之私欲,皆為人間萬民。


    為禍人間者,皆一劍斬之。


    徐天然調息十數次,掙紮著起身,忍著神識的痛楚,疾步如飛,在安仁坊的屋頂一路往南方狂奔。


    吳清風、謝玄羽一臉疑惑看著遠去的一襲青衫,不知道心裏頭又有什麽幺蛾子。不過二人卻也沒有跟在後麵,如今長安大局已定,他倆也累趴了,靜坐調息,耳畔有淨土的誦經聲,寧靜祥和。


    破敗巷口拐角處,羊角辮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緊緊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弟弟,看來自己沒有闖禍,但剛才在自己心底的聲音是怎麽迴事,她完全不懂,卻也不知該問誰,也不敢去問別人,深怕從此被人當成怪物。


    徐天然深吸一口氣,調勻了氣息,這才轉過街角,對羊角辮小姑娘柔聲道:“你好。”


    羊角辮小姑娘嚇了一跳,這才看見一襲青衫模樣的讀書人,身上滿是血漬,看著似乎不像壞人,卻又有些害怕。


    徐天然有些尷尬撓了撓頭,麵對羊角辮小姑娘圓溜溜的大眼睛,他一時間有些局促,自己冒昧而來是為見見這一名小姑娘,在長安百萬人的紛亂雜念之中,唯有這名不知名的羊角辮小姑娘的心念令徐天然心裏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念頭,他要守護這座長安城,隻為長安城裏還有羊角辮小姑娘。


    徐天然輕輕咳嗽了一聲,輕聲道:“我的聲音你認不出來嗎?”


    羊角辮小姑娘仍舊心存疑慮,這熟悉的聲音和自己心底響起的聲音有幾分相似,但是羊角辮小姑娘不敢輕易開口迴答,生怕惹惱了眼前這位滿是鮮血的兇神惡煞。


    其實,他看起來也沒有多麽兇惡,隻是一身鮮血著實令羊角辮小姑娘有些害怕。


    倒是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興奮道:“大哥哥,你就是在我腦海裏出現的聲音的主人嗎?”


    徐天然點了點頭。


    小男孩拍著手歡欣雀躍道:“大哥哥,能教教我嗎?以後我就可以不用嘴巴直接在別人腦海裏說話,就能嚇跑那些王八蛋了。”


    小男孩指的王八蛋就是街坊鄰裏那些調皮的大男孩們,他們總是欺負姐姐,但是姐姐一味忍讓,哪裏敢跟他們起衝突,怕給爹娘惹麻煩。


    徐天然歪著頭,想了想,搖搖頭道:“很難。”


    小男孩有些失望,低垂著腦袋。


    徐天然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小截青竹,取出人間劍,不過一刻鍾就削出一柄匕首,小男孩的眼眸放出耀眼的光芒,滿滿是渴望的神色。


    徐天然將青竹小匕首遞給小男孩,笑道:“以後你拿著他就能保護姐姐了。”


    小男孩咽了一大口口水,剛要伸手接住,羊角辮小姑娘攔在小男孩身前,朝青衫讀書人鞠了個躬,“多謝大哥哥,但是娘親說過無功不受祿,這竹刀我們不能要。”


    徐天然這下為難,他喜歡這小姑娘的懂事,卻沒想到也太懂事了,謹小慎微的模樣哪裏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小男孩儼然沒有姐姐那份沉穩,氣得直跺腳,“啊姊,我要那柄小刀,以後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了。”


    徐天然微笑道:“不過是一柄竹刀,不是什麽貴重的寶貝,再說了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感謝你們姐弟倆,還望姑娘不要再推脫了。”


    羊角辮小姑娘聽著一襲青衫誠懇的言語,一時間也有些猶豫。


    轉瞬,小男孩就從徐天然手上接過小竹刀,小男孩接過竹刀的一刹那,雙手下沉,竹刀比自己想象得重多了。


    徐天然在竹刀上悄悄刻下陣法,能夠吸取天地少許的靈力,若是小男孩揮舞竹刀,那些半大的調皮男孩哪裏是小男孩的對手。


    徐天然也很有分寸,竹刀可以把那些頑皮的小子揍得鼻青臉腫,卻也不會傷人性命。


    羊角辮小姑娘不知道眼前怪裏怪氣的青衫讀書人為何要特地過來感謝自己,既然見弟弟喜歡竹刀,人家卻也是真心想送,就撫著弟弟的腦袋,一起鞠了個躬,向徐天然道謝。


    良久,徐天然和羊角辮小姑娘都陷入了沉寂,唯有小男孩虎虎生風地耍了一套自創的瘋魔刀法。


    徐天然指了指街口老夫妻開的小店,笑道:“肚子餓了,要不要一起吃一碗正宗的水烹羊肉?”


    羊角辮小姑娘來不及婉拒,小男孩早就樂開了花,原地蹦躂得老高。


    小男孩拉著姐姐的手,緊緊跟隨在青衫讀書人身後,一同去了羊肉鋪。


    “三碗水烹羊肉。”徐天然微笑道。


    老夫妻雖然年事已高,有些耳背,但是老婆子心細,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就悄悄告訴了老頭子。


    小男孩一邊把玩著小竹刀,又頻繁盯著老夫妻的大鍋,哈喇子都快溢出來了。


    三碗熱騰騰的水烹羊肉,小男孩性子急,吃一口,又吐著舌頭,大唿好燙。


    羊角辮小姑娘吃相好了許多,儼然小家碧玉的模樣,看來將來嫁人了肯定是個好媳婦兒。


    吃過了水烹羊肉,徐天然一抹口袋,內心一驚,完了,口袋空空,沒錢。


    羊角辮小姑娘心思細膩,立馬瞧見了青衫大哥哥的窘迫,難道自己是要被他坑了嗎?若是吃了霸王餐,他大可一走了之,但是自己可是街坊,迴頭三大碗香噴噴的水烹羊肉的賬要記在自己頭上,啊爹迴來了非狠狠打我。


    徐天然倒是誠實,向老夫妻深深一揖,深懷歉意道:“掌櫃的,著實抱歉,來得匆忙未帶銀錢,可容在下改日再付錢。”


    老婆子平靜道:“你就是拯救了長安的謫仙人?”


    老頭子也很震驚,方才還跟老婆子聊著腦海的聲音,而天邊的動靜他們都看在眼裏,確信自己微弱的信念劃過了天際,這青衫讀書人的言語做不得假。


    徐天然內心竊喜,卻平靜道:“哪裏哪裏,是長安百姓的信念救了長安,我不過是個搬運工而已。”


    老頭子有點佝僂的身形,深深一揖,“我替長安百姓謝過仙人。”


    羊角辮小姑娘的眼眸滿是震驚之色,難道自己腦海裏看見的景象是真的嗎?


    徐天然連忙道:“不可不可,掌櫃的,你是長輩,這般是要折煞我也。”


    老頭子熱淚盈眶道:“長安人皆欠仙人一揖。”


    徐天然此時此刻倒是臉皮厚不起來了,幾分歡喜幾分尷尬,老頭子笑道:“三碗水烹羊肉老朽做東,我也不吃虧,將來打個謫仙人在此吃過一碗水烹羊肉,老朽的鋪子可就是長安最正宗的水烹羊肉了。”


    小男孩眼珠子一轉,天真無邪道:“掌櫃的算計得精明,確實不虧。”


    眾人皆微微一笑,唯有羊角辮小姑娘捂住弟弟的嘴巴,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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