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仙雅境,許多年後,一名手持短刀的年輕刀客一夜橫掃長安江湖,名滿江湖。


    這名年輕刀客喜著青衫,身上懸掛一枚青竹短刀。


    徐天然沒料到,這一次便是自己也看走眼了,原來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是根骨奇佳的先天劍胚,僅靠著徐天然贈送的一截青竹陣法,便領會了修行之法,短短數年便成為止境武夫,登頂長安武林。


    就在年輕青衫刀客登頂的那一刻,整座詩香雅境掉落人間,唐王費盡心思想要逃離的天地最終落入仙境,那一刻,年輕刀客心中大喜,終於可以追隨小時候留在自己心底那一抹青色餘暉的身影。


    一抹陽光灑在眼眸如一灣清泉的羊角辮小姑娘臉頰上,徐天然看著眼前小姑娘天真無邪的笑容,長長舒一口氣。


    長安有羊角辮小姑娘,很好。


    徐天然抬頭望天,眼角一滴淚水滑落,他很慶幸自己成長了,能夠救下羊角辮小姑娘,能夠救下小男孩,能救下長安百萬人。可是,迴想起自己生命中失去的良善的人們,徐天然依然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嘩啦啦落下。


    娘親、師姐、喜兒,假如現在還活著,那該多好。


    可惜,人生沒有假如。


    徐天然有點想家了,不知道學塾是否依舊讀書聲郎朗,老白的肉鋪是否依舊難以抵擋胖嬸的秋波?


    徐天然輕輕握了握拳頭,在他心裏的一根刺又紮進了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內心。


    那根刺是一襲青衫內心的仇恨,娘親的仇,他一定要報,但是徐天然因何不直接前往晉王府報仇,一方麵是自己實力不濟,另一方麵更是徐天然要多看看這個天下,找到真正的仇人。


    殺死娘親的看起來是王後和大哥,實際上是山上修士對凡人的偏見。在修士眼裏凡人的性命如草芥,如彈指一揮間便捏死一隻螞蟻一般,根本不覺得凡人與高貴的修士同為人類。


    王後和大哥是看得見的兇器,而那一柄藏在人心深處看不見的兇器在哪裏,徐天然一定要將那柄刀尋出來。


    徐天然願意行萬裏路,就是要看透人間百態,隻是漸漸徐天然猛然發覺,曾經自己是凡人,因娘親的仇怨他可以怨恨所有山上修士。如今,自己一路走來,不再是人間泥潭裏摸爬滾打的凡人,修為愈高徐天然愈是害怕將來某一天自己會不會成為成為自己當初最討厭的人。


    修士的光陰漫長,憑借徐天然的天資,飛升境在望,若不出意外一甲子內,徐天然的飛升境就能直抵飛升境巔峰,若是機緣巧合,甚至都能摸到飛升境大圓滿的境界。


    在天道天下,飛升境修士可就是鳳毛麟角了,因天地規則所限,飛升境修士便是江湖最強橫的戰力,若是一座仙家門派能有一名飛升境大修士坐鎮,可就能取得宗字頭的稱號。畢竟並非每一個宗門都是劍宗,滿門劍客沒修煉出一個飛升境出門遊曆江湖都不敢稱自己是劍宗弟子。


    話說迴來,便是號稱劍仙如雲的劍宗,飛升境修士也不超過兩雙手的個數,而尋常雄霸一方的大宗門,飛升境修士能有個兩三個,就是宗門祖師堂冒青煙了。


    徐天然修行之路坎坷,自山下而來,拾級而上,留戀人間的景色,心底卻始終害怕在山上久了,漸漸忘卻了山腳的風景,漸漸也成了鼻孔朝天的山上仙人。


    歲月如梭,誰能想到當年在娘親懷裏被追殺之人嚇得瑟瑟發抖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修行的天才,破鏡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午夜夢迴,徐天然曾想過,難道自己有一天境界高了、修為夠了,便如山上仙人一般來個仙人報仇百年不晚,到時候堂而皇之迴到晉王府,不顧一切將晉王府殺個雞犬不留。


    徐天然深深知道,這樣做不是娘親想要的,甚至娘親至死隻是希望他能活著就好,若是娘親泉下有知,哪裏會希望他一生在仇恨之中掙紮。娘親的良善,定然希望自己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過一生,隻是徐天然內心不甘,走過了江湖,深深知道一個道理,這個江湖根本不講道理。


    或者換句話來說,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因此,無論如何,拳頭更大的修士都是對的,掌握權柄的官僚都是對的,掌握兵權的軍閥都是對的。


    手無寸鐵的百姓都是錯的,苦苦在泥潭掙紮的百姓都是錯的,隻求苟活的百姓都是錯的。


    娘親死了,根本原因是遇上了飛升境大修士的李克敵,大修士和凡人的結合注定了是以悲劇收場。若說徐天然的仇人是王後、大哥和那個自己不再相認的父親,走過了江湖,徐天然更明白,錯的不僅僅是他們,是這個天下,更是這座天下的法則。


    法則天定,天者天道也。


    徐天然人間劍發出清脆的劍鳴,似乎和徐天然的內心深深契合,天下修士千萬,有幾人敢質疑天道法則,而曾隨舊劍主問劍天道的人間劍的膽魄自然比徐天然強悍了不知多少。此時此刻的大道契合讓徐天然受益匪淺,人間劍劍心與徐天然的內心似在無聲私語,長此以往,於徐天然大道大有裨益,人間劍劍心也會愈加成熟,直至一天靈智大開,長生者遺留神兵之威力才會徹底顯現。


    飛劍有靈,這是所有劍客追求的最高境界。


    徐天然內心閃過一個令自己也極為難以置信的大膽信念,若是天地法則錯了,那就撥亂反正。當如何撥亂,如何反正,當下的徐天然哪裏能知,隻是這一刻徐天然內心播下了一顆種子,他知道這樣的天下他很不喜歡,既然不喜歡就改變它。


    如何改變,他尚且不知,再走一走江湖,把這天下看得更透徹些,才能找尋正確的答案。


    眼前的羊角辮小姑娘讓徐天然想自己新收的徒兒管彤了,在詩香雅境半年餘,約莫是天道天下半日多,不知小妮子沒見著師父會不會想師父呢?


    徐天然悄然擦拭了眼角的淚光,生怕被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和羊角辮小姑娘看見,前腳是拯救了長安的大英雄,後腳就成了哭鼻子的可憐蟲,可不能在兩個小家夥麵前丟份。


    隻是,羊角辮小姑娘心細,她的餘光早就看見了徐天然眼角滴落的那一滴眼淚。


    羊角辮小姑娘不知道青衫大哥哥因何哭泣,隻是在女子心裏,深情哭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最溫柔的,這一幕的景象羊角辮小姑娘牢牢記在心裏,卻從未告訴任何人,連自己弟弟也不曾告訴。


    徐天然享受這片刻的安寧,雖然知道確實隻是片刻罷了,接下來又有一堆煩心事源源不斷來叨擾自己,誰讓自己頭頂著一個長安救世主的高帽,長安廟堂前路如何,或許就在一襲青衫一言之中。


    徐天然送羊角辮小姑娘和小男孩迴家,臨別,小男孩依依不舍,大聲唿喊道:“大哥哥,長大了我要成為像你一樣的大劍仙。”


    徐天然眯著眼,雙手籠袖,語重心長道:“我是一名刀客,要練就練刀,練什麽劍,等你將來遇見了心愛的姑娘,在她麵前耍了套虎虎生風的劍法,她在一旁誇讚道,好劍好劍,怎麽聽也不是滋味,我說的對不對?”


    小男孩撓撓頭,笑道:“聽大哥哥的,以後練刀不練劍,大哥哥,我叫宇文荏苒,你叫什麽名字?”


    徐天然微笑道:“青山鎮,徐天然。”


    羊角辮小姑娘隻是揮揮手,輕如蚊子一般說了句,“我叫宇文芙苒。”


    小姑娘以為青衫大哥哥沒聽見,徐天然怎麽可能聽不見,隻是,揮揮手,拜別了兩個良善的孩子,縱身一躍,轉瞬化作一抹青色長虹消失在視線之中。


    小男孩羨慕道:“大哥哥真是大劍仙呀,阿姊,以後我能跟大哥哥一樣厲害嗎?”


    羊角辮小姑娘摸摸弟弟的腦袋瓜道:“他說了他是一名刀客。”


    小男孩點了點頭,豔羨的眼神與徐天然初見白孔雀禦劍而起的眼神一模一樣。


    南宮宏燁踏出了刑部大牢,李密緊隨其後。


    李密心思縝密,他初聞玄都觀盡毀,安仁坊死絕了,立馬就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此時的唐國已經風雨飄搖,若想國祚穩固,需要一名德高望重的正直之人站出來穩固人心。否則一夜間,唐國就要分崩離析了。


    李密思來想去,唯有南宮宏燁是最合適的人選,以李密的多謀善斷,這是他反複推演的結果。如今,長安百姓都知道是一名謫仙人拯救了長安,他的威望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而唐國王室的威望卻跌落了穀底。


    唐王竟然背叛了唐國,為一己之私要獻祭滿城百姓的性命,而軋犖山成了唐王的幫兇,一時間長安百姓之中反對唐國王室和胡人的聲音愈發高漲,稍有不慎就會引起長安大亂,到時候,星海血咒沒將長安毀滅,長安爭權奪勢的各方勢力會將長安推向毀滅的邊緣。


    而李密心中對四名在玄都觀大殺四方的謫仙人亦存有戒心,若是他們借機奪權,江山社稷可就要落入旁人之手。


    南宮宏燁問道:“李侍郎,我夫人呢?”


    李密沉聲道:“不勞南宮將軍費心,下官已經遣人釋放夫人,若下官所料不錯,夫人是女子,必然是先梳洗打扮過後方才願意迴府。”


    南宮宏燁點了點頭,自己蓬頭垢麵的模樣真是難看極了,所幸南宮宏燁行伍出身,從不在意這些。


    李密冷靜道:“將軍,此時長安群龍無首,還望將軍立即前往北衙禁軍,執掌軍權,以策萬全。”


    南宮宏燁意味深長看了一眼身後清瘦的年輕人,旋即馬不停蹄前往北衙禁軍駐地。


    李密,無愧儲相第一。南宮宏燁知道,長安未來的重擔就要落在這瘦瘦的肩膀上了。


    南宮宏燁執掌北衙禁軍,長安大勢便穩住了,從李密言語中對謫仙人的忌憚南宮宏燁知道,若是將軍府兩名書童若是覬覦王位,恐怕李密會獻計讓自己毫不猶豫將四名謫仙人悉數斬殺。


    而且,那一瞬間,南宮宏燁隱約發覺,若是自己的存在對長安來說是威脅的話,果決的李密會毫不猶豫殺了自己。


    不過,正因如此,南宮宏燁才會毫不猶豫支持李密,他願為長安計深遠,自己甘當綠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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