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南北禁軍衝突,最終不了了之。


    軋犖山理虧,自然不敢招搖,剛要謀劃暗中派人奪取人間劍,忽然,後院失火,聽聞潛心修佛的玉真公主攜薦福寺淨土小方丈等人將親臨玄都觀,坐而論道。


    軋犖山心裏知道,一旦長安城最富盛名的兩座道觀佛寺展開辯論,玄都觀與薦福寺立即就會處在漩渦之中,佛道之辯,佛道之爭,牽一發而動全身,恐怕將會演變成席卷長安城的驚濤駭浪。


    在這個節骨眼上,軋犖山心裏極其焦急,自從王後亡故,沒了娘親的庇佑,玉真公主一直潛心修佛,帶發修行,幾乎從不拋頭露麵,若非生出佛道之辯的意外,軋犖山都忘了長安城還有這麽一位身份尊貴的人物。


    玉真公主一心向佛,難道是因為普天大醮搶了薦福寺的風光,公主受了薦福寺那夥禿驢的蠱惑,要壞了玄都觀的好事?


    玄都觀三清殿內,軋犖山肥壯的身軀來迴踱步,神情凝重。


    崒幹見將軍如此焦急,也是絞盡腦汁,想著應對之法。


    觀主淩霄道人和逍遙道人悄然入殿。


    軋犖山停下腳步,雙手負後,仰望漆黑天幕,輕聲問道:“普天大醮準備得怎樣?”


    淩霄道人恭恭敬敬迴答道:“將軍,都已經準備妥當,已搭設九壇奉祀天地諸神,三千六百醮位也已備好,隻待昏君走上祭壇,引動符陣,將自己獻祭,到時星海血咒催動,將軍就能一舉突破桎梏,破開天地的束縛,一舉成神。”


    逍遙道人生怕隔牆有耳,噓了一聲,輕聲道:“雖玄都觀盡在你我掌控之中,但人多眼雜,不可不防,切莫在密室之外談及此事。”


    淩霄道人雖貴為玄都觀觀主,但逍遙道人是他的師兄,不論修為、陣法、符籙皆遠勝於自己,他一向十分尊重師兄。在他們的記憶裏,突厥為唐國所滅,不過是稚童的他們被唐國騎軍所俘虜,帶到了繁華的帝都長安。


    數十年的謀劃,他們在長安城卑躬屈膝地活著,隻為自己的部族複仇,隻為掙脫這世界的桎梏,得道登仙。


    深夜,玄都觀最不起眼的唯唯諾諾小道童謝玄羽輕手輕腳走過三清殿,原不過想上完茅廁就迴去繼續睡覺,但難得見天空星光璀璨,不知不覺就被吸引到三清殿,沒想到竟然聽見了駭人的陰謀。


    原來,普天大醮不是為萬民謀福祉,而是要催動魔門禁咒星海血咒,謝玄羽曾聽師父說過,星海血咒是連魔門禁止修行的魔咒,一旦催動血咒,依血脈將人獻祭而獲得力量。被獻祭之人將會鮮血從皮膚緩緩溢出,直到壓榨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最終全身血液都會成為祭品獻祭給惡魔,隻留下一具幹枯的屍體。


    若是數道星海血咒符陣,就能將數百人的名門望族悉數屠滅,而三千六百道星海血咒,難不成觀主一行人要將整座長安城百姓盡數獻祭。


    以君王為引,那是滅國亡族之禍。


    饒是謝玄羽這般見過世麵之人不禁慘然失色,但屋內四人皆是小天地止境武夫,謝玄羽哪裏是他們的對手,隻能悄然退去,迴了屋子一陣心悸,久久不能平靜,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生怕被睡在大通鋪上麵的師兄們狠狠揍一頓。


    軋犖山穩穩坐下,三百餘斤的龐大身軀如一座肉山,巋然不動。


    淩霄道人自知失言,不再言語。


    崒幹愁容滿麵,問道:“兩位道長,明日玉真公主攜長安貴婦齊聚玄都觀,共辯佛道,若是玄都觀被她們尋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恐怕咱們大計落空,家國仇恨也罷,羽化登仙也罷,可就都成了鏡花水月了。”


    淩霄道人輕聲笑道:“就憑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能查看出什麽蛛絲馬跡,恐怕咱們進宮將星海血咒符陣正大光明畫在大明宮中,恐怕那些婦人也認不得。”


    逍遙道人眉頭緊鎖,“師弟切不可如此自大,此番前來必有薦福寺高僧,若是被他們隱約聞到了普天大醮之中淡淡的血腥味,恐怕會引起她們的懷疑,雖然她們不過是深宅大院裏頭的婦人,但她們的夫君可都是長安塔尖的人物。若是迎來北衙禁軍懷疑,計劃可就真的落空了。”


    軋犖山沉聲道:“逍遙所言極是,我便也是擔心這個,數十年謀劃可不能在此刻化為泡影。連夜轉移普天大醮已然來不及了,星海血咒符陣也已完備,不可輕動。逍遙、淩霄,你們二人連夜加固符陣,徹底隔絕三千六百醮位血腥氣息,以策萬全。”


    血咒皆是初生嬰孩之血書寫,血腥味已經極其細微,但是薦福寺那些禿驢出了名的鼻子靈敏,軋犖山不敢輕易冒險,這也是如今最周全的謀劃。


    逍遙、淩霄兩位道人立即前往普天大醮加固符陣,隔絕氣息。


    軋犖山皺著眉頭,還是不放心,對崒幹說道:“明日,再安排玄都觀嫡係弟子封鎖普天大醮,再調一千突厥禁軍固守,傳我命令,靠近普天大醮百步者殺無赦。”


    軋犖山凸起的青筋,布滿血絲的眼眸,如同真的瘋魔了一般,他要重塑突厥的輝煌,他要讓長安人付出代價,他要突破天下的桎梏,一舉成神。”


    翌日清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共乘一駕馬車前往玄都觀,徐天然和吳清風充當兩位金枝玉葉公主的貼身丫鬟,薦福寺淨土方丈和監院真海和尚早早在玄都觀門前守候,一時間,玄都觀熱鬧非凡。


    長安虔心向佛之貴婦和一心修道的貴婦浩浩蕩蕩進入玄都觀,平日裏修佛的貴婦人看不起修道的,覺得她們不過是假惺惺貪生怕死,妄想修道可以延年益壽。修道的貴婦人也瞧不起禮佛的,佛門清規戒律良多,她們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呢?


    淨土遠遠瞧見了在玉真和金仙身後的兩個高挑的侍女,差點沒忍住笑趴了。原來是吳清風和徐天然男扮女裝,仍舊是一襲白衣和一襲青衣,但倆人搖身一變就成了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侍女,一襲白衣高冷,一襲青衣嫵媚。


    淩霄道人親自相迎。


    三清殿內,玉真公主與金仙公主居主位,各貴婦人依次按照身份尊卑落座,玄都觀的年輕道人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淩霄道人嫡係大弟子衝靈道人一馬當先,既是佛道之辯,他早已蓄勢待發,走上前去,朗聲道:“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托。故使不忠不孝,削發而揖君親,遊手遊食,易服以逃租稅。言其妖書,述其邪法,偽啟三塗,謬張六道,恐嚇愚夫,詐欺庸品。”


    衝靈道人一言既出,滿座嘩然,沒想到玄都觀竟然不言則已,一言就要將佛門趕盡殺絕。言必成佛自西方來,壞我漢人風俗,以六道輪迴之說恐嚇百姓,又養了一大批遊手好閑敲木魚的和尚。滿座的貴婦人皆是麵麵相覷之色,便是活潑跳脫的金仙公主都麵露尷尬之色,大氣也不敢出。


    衝靈本就是玄都觀小字輩弟子,自然可以口出狂言,最後老的站出來打幾個板子,說幾句小輩失言,玄都觀和薦福寺都臉麵都能過得去。但是,衝靈道人的言語一旦流傳出去,就會加劇佛道的對立之勢。


    常理論之,薦福寺應該也會派出後輩小僧,狠狠駁迴,但是令人震驚的是,淨土方丈緩緩起身,淡然道:“阿彌陀佛,佛陀菩提樹下悟得四諦真理,佛自西域而來,卻教化萬民,勸人向善。佛道有共通之處,亦有不同之處。芸芸眾生皆有佛性,天下萬物皆有因果,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衝靈道人所言是為爭佛道之尊,而在貧僧眼裏,萬物皆空,阿彌陀佛。”


    一句萬物皆空把衝靈的嘴都堵住了,道門要爭,佛門偏不爭,也不多說一句道門常被人詬病的常以鬼道化於浮俗,也不抨擊道門一心鑽研長生不死,羽化登仙。衝靈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打不中,又抽不出,甚是難受。


    徐天然和吳清風早已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一路躲避玄都觀的耳目,在偌大的玄都觀內如沒頭蒼蠅一樣亂竄。


    普天大醮,戒備森嚴,約莫一刻鍾,二人就摸到了三千六百大醮周圍,但那陣勢,連隻蒼蠅都飛不過去,想要打探醮位之中的秘密,比登天還難。


    徐天然和吳清風倆人屏息,借著茂密槐樹的掩護,更靠近了些,不過光眼鏡看著,根本看不出醮位的古怪之處。


    正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槐樹下出現一個身影,是一名小道,在抬頭看著頭頂的兩位嬌滴滴的姑娘。


    徐天然猛然彈出一顆石子,想要將小道士擊暈。可惜,小道似乎微微一動,就躲過了石子。


    吳清風握住清風劍,神色凝重。


    玄都觀守衛大陣的道士聽見聲響,大喊一聲,“什麽人?”


    小道士撓了撓頭,懷著歉意道:“師兄,對不起,我掃地掃著掃著就迷路了,不小心就走到了這裏,我馬上就走。”


    手持符劍的道士,冷哼一聲,“趕緊滾,這裏是你能來的嗎?”


    小道士悻悻然走了,輪到徐天然和吳清風麵麵相覷。


    小道士走了百餘步,轉過身來,朝槐樹上的倆人勾了勾手,徐天然和吳清風對視了一眼,旋即,悄然尾隨而去。


    三清殿內,淩霄道人站了出來,眼見眾弟子鋒銳有餘,而智慧不足,隻能親自說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豈不是鼓勵萬民為惡,不過放下屠刀就能洗清罪孽,立地成佛?”


    淨土淡然道:“屠刀非刀,成佛非佛,有心向善,誠心悔過,就走上了成佛的道路。孽海茫茫,迴頭是岸,曾經的罪孽越深,成佛之路就越苦,但我佛慈悲,縱然鑄下大錯,隻要願意誠心悔過,修佛便能指明一條悔過的康莊大道。”


    逍遙道人直指佛門的痛處道:“都說佛門清靜,但貧道遍觀天下,佛門不淨多矣。”


    逍遙道人所言指桑罵槐,唐國民風開放,許多閨閣女子借著進香的機會與佛門弟子有染,在長安城鬧出了不少醜聞。


    淨土雙手合十,平靜道:“佛門不淨,不是佛不淨,而是人不淨,若說佛門高深,卻也道成佛難,若說佛門淺薄,卻也道心存善念,人人心中皆有佛。”


    玉真聽了半晌,隻聽淨土一味謙讓,實在忍無可忍,在座貴婦極多,說出佛門醜事,豈不是變著法子嘲諷自己。玉真清了清嗓子,平靜道:“道門可就幹淨?”


    此言一出,在座的貴婦們心裏都出了一口惡氣,上到為王上煉丹成仙的上仙,下道在西市擺攤算命的道士,哪個不是在忽悠人,道門修行長生不老術,可又有幾人能長生不老,羽化登仙?


    逍遙道人自然不敢直接麵對玉真的問題,但也啞口無言,道門有真仙人,佛門亦有真佛陀,道門有假道士,佛門自然也有假和尚,都半斤八兩。


    淨土小和尚看著年紀輕輕,卻極為沉穩,萬物皆空,爭或是不爭,皆是空。而一味咄咄逼人的玄都觀,看似占了嘴皮上的便宜,實則輸了人心。


    謝玄羽身形一閃,進入一間小黑屋,緊接著兩名高挑的侍女翩然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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