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插播一篇番外,因為之後劇情就不會再出現張鳳陽了,又怕大家忘記,所以思來想去放在這裏比較合適。小乞丐與太後的愛恨情仇。)


    順治十年九月,福臨以誌趣不合為由,將皇後博爾濟吉特氏降為靜妃。


    順治十一年五月,選科爾沁貝勒綽爾濟之女雅爾檀入宮,冊為妃。


    ——引子


    一、此夢登臨


    一紙明黃送入科爾沁草原,猶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層浪。上一道聖旨還是禮聘孟古青入宮為後,才不過三年,昭聖太後又來聖旨,言辭切切,目的卻很明確,想讓綽爾濟的女兒入宮。


    孟古青自入宮後與福臨關係並不好,幾次麵臨被廢的境地,昭聖太後為了保證中宮仍屬科爾沁家族,在眾家兄弟裏選擇了最不起眼的綽爾濟。


    這是無上的榮耀,綽爾濟想也不想,連忙準備好東西送家中最小的女兒雅爾檀入宮。


    這一年她剛滿十三。


    夜晚,雅爾檀坐在草原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品著香醇的奶茶,她想象不出來數百裏之外的地方是什麽樣子。


    阿布說,那裏的房子都是四四方方的,穿的衣服跟她們都不同,還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不會受到風吹日曬,總之是個頂好的地方。


    雅爾檀問,那裏可以騎馬嗎?


    阿布搖了搖頭。


    萬裏晴空,京畿滿街道都是往來行旅的商人、小販,各色物品琳琅滿目。這對於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西的雅爾檀來說,十分新奇。她左看看右看看,原本糟透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就在她賞足了景致準備在馬車裏休息時,突然發現前麵圍了很大一群人,雅爾檀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去看,人群中央是一個長著尖嘴猴腮臉的人,手中正拿鞭子抽打著誰,被打的那人衣衫襤褸蜷縮在地上,身上滿是傷痕,還有數道血痕綻開,汩汩的淌著血,直往地上流去,看著極為可憐。


    手中執鞭的人一邊打去,嘴裏還一邊罵罵咧咧道:“讓你偷,我看你還敢不敢偷……”


    雅爾檀看著那人極為可憐,周圍卻沒有一人肯幫他說話,雅爾檀急忙吩咐車夫停了下來,送親的是雅爾檀的哥哥蘇和泰,他察覺身後的動靜,忙勒馬迴頭問道:“怎麽了?”


    “阿哈,我想幫幫他。”雅爾檀望著蘇和泰乞求道。


    蘇和泰冷冷道:“這裏是皇城,不要多管閑事。”


    雅爾檀又撒嬌道:“阿哈,你看他都被打得那個樣子了,咱們就幫幫他吧。”


    “阿哈……”


    蘇和泰無可奈何的搖頭,他深知雅爾檀性格執拗,為了盡快打發這個小祖宗。他策馬上前,從腰中抽出一袋銀子扔到手拿鞭子那人麵前:“拿去拿去,這些銀子夠了就快滾。”


    那人趕緊點頭哈腰笑道:“夠了夠了,謝謝爺,謝謝爺。”


    待那人走遠後,人群漸漸褪去,地上的人緩慢爬起來,雅爾檀與他相視一笑,察覺到他淩亂的頭發下竟藏著一張俊秀麵容。


    二、前事已忘


    雅爾檀入宮三個月後在昭聖太後扶持下封為皇後,成了福臨的第二位皇後,在封後大典前一天夜裏,雅爾檀悄悄去了齋宮看望孟古青。


    才不過幾月,孟古青雙鬢已生白發,通身素服,目如死灰看著她。孟古青告訴她,不要相信所謂的情愛,更何況身在帝王家,見著漂亮的嫌棄不識字,識字的又嫌不好看,好容易盼來了個又識字又漂亮的董鄂妃,還不知道能風光到幾時。


    雅爾檀緘默不言,除了入宮那日見過一麵後福臨再沒來看過她,她不懂為何這個人如此絕情,對待董鄂妃深情如斯,對待後妃都曾笑意盈盈,而對她,卻是敷衍,甚至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哪怕是孟古青,至少,福臨是喜歡過的。可是她呢,什麽都不曾有。


    夜深人靜時,她常常會躲在被窩裏想阿哈,想阿布,想在科爾沁馳騁的場景,想同姊妹一起喝奶茶,想著想著眼淚不自覺的就掉落下來。


    這裏的確如阿布所說是頂好的地方,吃得好穿得也好,可是沒了自由,嫁的人不喜歡自己,後妃也都將她看輕,每天與她們虛與委蛇,雅爾檀累極了。


    從前英氣風發的那個小姑娘,眼中再不曾有靈氣了,有的,隻是一潭死水。


    才不過三個月,足以摧毀掉一個人。


    冊封大典上,雅爾檀身著皇後朝服受殿下諸人朝拜,她看著福臨將目光放在董鄂妃上久久不移,失落極了。


    悵然間,雅爾檀恍惚看見了三個月前在街上救的那人,他站立在掌禮奏樂隊伍中,不經意間抬首與雅爾檀對視一眼,又迅速垂目下來。


    原來,他做了太監。


    冊封第三日,教坊司精心為雅爾檀準備了幾場戲,雅爾檀本就對這些不感興趣,咿咿呀呀聽得極為煩悶,正想尋個由頭離開。這巧正旦出場亮相,鑼鼓大作,雅爾檀卻發覺那正旦似極他。


    戲幕結束後,雅爾檀以打賞為由命人喚他前來。宮裏能遇見一個認識的人,實屬不易。雅爾檀詢問他入宮緣由,深感惋惜之際心裏竟也高興起來,在這深深宮闈能見到他也算有所慰藉。


    雅爾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才張鳳陽。”


    三、鳴鳳記


    也正是因張鳳陽的緣故,本不喜歡聽戲的雅爾檀,竟開始宣召教坊司演戲,卻獨獨隻點張鳳陽的戲。


    雅爾檀孤寂的生活終於多了一抹顏色,她期盼日日都能見到他。每次張鳳陽來唱戲,雅爾檀都會拽著他說煩心事,日子久了,就連董鄂妃宮門前多栽了棵樹都要跟張鳳陽講,雅爾檀問道他:“我天天都同你講宮裏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不會嫌煩嗎?”


    “奴才聽一輩子都不會厭倦。”


    雅爾檀聽愣了,隨後笑出聲來:“那你就陪著我,聽我說一輩子,可不許悄悄走。”


    張鳳陽點頭,不經意間抬首看向雅爾檀,怕被她發現,又迅速低下頭來。


    一時之間,張鳳陽也因此成了雅爾檀跟前的紅人。福臨本就愛戲,雅爾檀也因此與福臨說得上幾句話。


    恰好這一年《鳴鳳記》在四九城演出,名聲大噪。福臨十分感興趣,便派太監出宮打聽。繼而許旨命民間戲班入宮,為福臨及諸位大臣演出。


    進宮演戲並無先例可循,且又在禦前,便是頭等大事一件。內務府指派教坊司騰出乾西五所給民間戲班不說,又派教坊司的人教授他們規矩,雅爾檀便指名張鳳陽前去。


    民間戲班表演得十分順利,福臨賞賜了許多珍寶予他們,臨到出宮前夜,民間戲班將珍寶分予教坊司眾人,教坊司主事十分讚賞,便命張鳳陽送他們離宮。


    張鳳陽不知這一去竟要了他半條命。


    民間戲班班主聲稱陛下賞賜的紅寶石丟了,四處搜遍了都不見蹤影。唯一見過那些珠寶的人,隻有張鳳陽。


    教坊司主事便命人在張鳳陽住處搜查,竟真搜出寶石來。


    張鳳陽直否認道:“那是他們贈我的,奴才沒有偷。”


    班主冷冷道:“我可曾送過你?雖然我等感激你教授規矩,可你問問他們,昨日我可有送你紅寶石?”


    其餘眾人紛紛搖頭,張鳳陽望著眾人無力辯解道:“我沒有偷!”


    主事命人將他捉住,指著他罵道:“事實如此,還敢狡辯!不過是唱了幾曲子,在皇後娘娘麵前得了臉,便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張鳳陽這才明白,主事與班主串通一氣,故意讓他去送,是想陷害他。


    主事走上前來,頗帶得意之色,話尚未開口,張鳳陽一口唾沫噴在主管臉上。


    “呸!”


    主事抹了口水,咬牙切齒道:“真是個混小子,也敢噴你爺爺。來啊,兄弟們,把他給我往死裏打,我倒看看他有多厲害。”


    頓時拳頭如雨點落下,一頓猛揍張鳳陽早已不省人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攆出宮的,他發誓,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四、道情


    張鳳陽被趕出宮後,並沒有過著之前顛沛流離的生活。而是混進了康親王府做打雜,最髒最累的活他都一力攬了下來,無數次他累得幾近暈厥,可一想到那日被主事欺淩之態,就忍不住緊了緊拳頭,再一轉念想到雅爾檀,便拚了命的呀牙堅持著。


    也正巧康親王愛好聽戲,他也因此得了機緣。一路奴顏婢膝,曲意逢迎。終於在康親王府第五年,坐上了總管的位置。


    他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張鳳陽了。


    他先是派人尋到當年戲班子,將他們攆出京城,又命人在宮中收集教坊司主事收受賄賂的證據,將他下了大獄,最終主事在獄中被活活餓死。張鳳陽這才鬆口氣。


    而此時,已是順治十六年,此時宮中正得寵的是董鄂皇貴妃,雅爾檀身為皇後卻過得舉步維艱。


    她被福臨斥責禮節疏闕,停用中宮箋表,福臨甚至欲廢除雅爾檀。


    這一切落入張鳳陽耳中,他心痛極了。可他不過隻是一個太監罷了,而她是誰,母儀天下的皇後啊。他又憑什麽去苦苦糾纏。


    當他看到福臨如此待她,內心掙紮之後,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帶她離開皇宮。


    坤寧宮自立後以來便冷落至今,月色入深,整個宮安靜得隻有門口老樹沙沙作響之聲,守在宮門的內侍極少,張鳳陽扮作內侍,又給了黃門些許銀兩,如此便順利進入坤寧宮。


    雅爾檀跪在內堂禮佛,檀香嫋嫋直引鳳陽尋去,雅爾檀聽見木門吱呀打開的聲音,下意識迴頭正好看見張鳳陽。


    “你、你,你是?!”雅爾檀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人,自從張鳳陽‘偷盜’被逐出宮外,便再無音信。雅爾檀以為他死了,還暗自難過許久,今日卻在這裏見到,雅爾檀一時不知所措。


    張鳳陽上前道:“我沒有死。”


    雅爾檀問道:“那你,這些年去了哪兒,為什麽又會出現在這兒?”


    “自從被逐出宮,我便去了康親王府做了雜役,康親王喜歡聽戲,我便投其所好,繼而一步步坐上了康親王府總管。”張鳳陽輕描淡寫的說道,仿佛這些年的經曆不值一提,而後將目光轉向雅爾檀,“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都源於當初你救了我。投桃報李,我必是要還你恩情的。”


    雅爾檀似是迴想起當年往事,不由輕笑一聲,笑容依舊心境卻不似當年。


    張鳳陽望見她的笑容,卻不知如何開口,良久才道:“記得那年,你掀開轎簾的那一刻,我便動了心。從此,拚了命也想見到你,那怕,是成為太監。”他遲疑了一下,話在嘴邊卻不敢開口,終於憋了半天問道,“跟我走,好嗎?我知道,這可能不太現實,但是你在這個宮裏待著太苦了。這些年我積攢了許多銀兩,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不……”雅爾檀拒絕道,“你瘋了,我是皇後,怎麽可能逃得出這皇宮啊。”


    張鳳陽上前緊緊拉住她的雙手:“我們逃出皇宮,我會護你餘生周全。”


    雅爾檀一把拽開他,情緒激動道:“你以為我不想走嗎?從我入宮那一刻我便想迴去,可是皇宮層層守衛又如何逃的出去。”


    “我早已做好萬全之策,隻要你肯跟我走,明日我便放火燒了這坤寧宮,我已尋了你宮裏與你身形極似的宮女,待你們換好衣服,我們便可趁亂離開。在乾西五所有一間房,可暫居此處,待天明扮成內侍隨采辦太監離宮。”


    雅爾檀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人,她不知道,世間竟有人為了她如此綢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能走,她這一走,科爾沁又會送來第三個同她一般年紀的皇後,她與孟古青已經如此了,不願第三個科爾沁格格步她後塵。


    雅爾檀淡淡道:“我不走。”


    “你說過要我陪你說一輩子的話。”


    “你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那不過是我年幼時說的玩笑話罷了。”


    張鳳陽聽她這話,眼神由期待轉而暗淡,他默默轉身離開,雅爾檀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她黯然流下了眼淚。


    五、賭


    順治十七年,董鄂妃逝世,追封孝獻皇後,福臨悲痛欲絕,次年離世,太皇太後擁八歲的玄燁登基。


    這一年,雅爾檀不過二十歲。她卻重病在身,喚了許多太醫醫治,恍惚間,她仿佛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郎。


    而這一日佟妃突然染病,太醫還沒來得及傳喚,便撒手人寰。


    玄燁從此憎恨雅爾檀。


    玄燁登基以後,鏟除鼇拜,平三藩,索額圖明珠各執一權,張鳳陽左右逢源,也躋身其中。漸漸民間傳出歌謠:“要做官,問索三;要講情,問老明;其任之暫與長,要問張鳳陽。”


    自上次以後,張鳳陽每次入宮都會繞道經過寧壽宮。雅爾檀卻躲避著他。又過數年終於在冊封宴上見到雅爾檀,張鳳陽見她眼中噙淚,分明還是在乎他的,可她就是不肯承認。


    幾月後,索額圖嫁女之宴,邀張鳳陽參加,卻因他曾是太監身份被董鄂公嘲諷不配在此,他猶記得董鄂公是孝獻皇後一族的,不由想到雅爾檀這數年因孝獻皇後受到的委屈。他一怒之下,命人將董鄂公的房子燒了,這把火,是他在賭,賭一個結局。


    果不其然,京城嘩然,康親王麵子掛不住,隻得上書玄燁,玄燁下旨任由康親王處置。


    雅爾檀知道張鳳陽走到如今這一步都是因為她,她悔恨不已。而張鳳陽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賭,賭一個結局,雅爾檀在乎他嗎?


    這半生顛沛流離,奴顏媚骨為的不過是出人頭地,不再任人魚肉,得到權勢又如何,這一切跟雅爾檀相比,皆如塵土。


    他被康親王下令處死,斷頭台下都是嘲諷、譏笑之聲,一時間罵聲如注。


    他毫不在意,微風拂過麵龐,他雙眸依舊明朗,他在等,等一個結果。


    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


    眼見時辰馬上過去,他似乎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他緩緩閉上眼。突然,耳畔傳來一聲太後懿旨,他笑了,笑得格外肆意,原來是在乎他的,縱使是死,也值得了。


    正在監斬官猶豫不決時,張鳳陽卻猛的站起來衝向柱子,‘砰’的一聲頓時血流如注,他應聲倒地,眾人紛紛嘩然。


    張鳳陽死了,他是自己撞死的。張鳳陽一時間成了整個京城裏茶餘飯後討論的對象。有人說他是羞憤而死,也有人說他與太後有不可告人的事。到底如何,旁人又怎知曉?


    雅爾檀絕望的看向蒼穹,天色如碧映著她一襲素衣,恰似多年前與他初遇時的模樣。


    若一切能重來,她隻想跟著他逃離皇城,哪怕從此亡命天涯,顛沛流離,卻能天長水闊,任他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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