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提起生死之時,謝公子的確是十分坦蕩從容,絲毫不懼於跨過那道隔於塵世的坎,聽見薄昭旭要取他性命,向夜闌甚至還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分無端的欣喜,好似有什麽擔子終於要放下了。


    但薄昭旭一提及會有些胡人侍衛死在謝公子為母親所修的地陵之時,謝公子的臉色轟然巨變,像是經曆什麽莫大的恥辱一般晦澀,連最後的尊嚴都被人撚在了腳下,喉嚨顫抖著不可明說的艱難。


    少期等人自也看出了自家主子的臉色有多反常,絕不是平時的謝公子會輕易流露的慌亂之色。


    見狀,少期權當自家主子也不願把命交代在此,因此才亂了方寸,當即扶上刀柄,向謝公子立誓:“公子放心,屬下們就是拚得自己這條性命,也定要為公子取迴解藥,保公子平安!”


    可謝公子竟是冷喝一聲:“把劍放下!”


    “公子!”


    少期不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見聞:“您就相信屬下的身手,絕不會讓您陷入任何的危險的!”


    謝公子心意不改,十分嚴厲的斥住了少期:“我讓你們把劍都放下!”


    少期等人雖不情願,但還依著謝公子的命令紛紛拋下了刀刃,滿心希望的期待著自家公子會另有什麽打算。


    然而,謝公子一拂蒙了塵的月白衣袖,咬緊了牙關:“我……甘願伏誅,但此地陵,絕動不得。”


    向夜闌歎了口氣,謝公子的確是孝愛自己的母親,甚至是修出了這樣規模的地陵,用來安葬已逝的母親,甚至放棄了在胡人麵前邀一份頭功的希望,也要來檢查地陵可有閃失,也要折了傲骨,同薄昭旭服輸。


    可就是這樣看起來值得被列傳傳頌的孝子,雙手所沾的鮮血同樣有別人的兒女,別人的母親,甚至能逼迫自己的另一名妻妾下手,勒死撞見了自己詭計的妾室!


    人,自然並非隻有一麵。


    正如謝公子方才所察覺,的確有許多侍衛比少期等人藏的更加隱蔽,此時得了薄昭旭的令,方才從暗處走處,把謝公子等人捆住雙手,隻能屈膝跪於原地,恨不得真被人一劍給來個痛快!


    他說不出話來,像被人上了馬嚼子一般難受,牙都咬出了血:“解藥。”


    薄昭旭竟於眾目睽睽之下,把那隻攸關謝家上下所有人性命的藥瓶遞到了向夜闌的手中。


    而向夜闌的行為更是恨的他們牙根癢癢——她一個眼看著未中毒瘴的人,竟然毫不珍惜的一連吃了好幾顆!


    向夜闌瞥見這幾人如鼠皮般的臉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倒是想想,瘴氣這東西生在西南一帶,是說挪進來就能挪進來的,就是想挪,又該用什麽保存,用什麽運輸?你們剛才覺得頭疼,一是心中緊張,關心則亂,二是地下空氣稀薄,你們頭疼再正常不過。”


    桂花瘴的法子,還是向夜闌下井前才想起來的“詭計”。


    比狡黠,她還未怎麽輸過呢。


    不過桂花瘴的名頭向夜闌確不怎麽熟悉,並非有意而為,而是準備膳食的廚娘做多了桂花粥,宅院內芳香四溢,可此物久放實在是放不住,若隔了夜,難免會有些酸味兒,屆時就更不好處理了。


    廚娘又不知井下另有玄機,索性就把剩下的桂花粥全部倒進了宅院內的枯井,恰好為向夜闌增了幾分底氣。


    讓薄昭旭直接動用武力擒了謝公子也並非不可,但向夜闌眼瞧著地陵裏可是收了不少名家的絕唱,若是磕了碰了的,那可是後世人的損失,當真是把向夜闌心疼的不行,幸虧是想出了這麽一個法子。


    直至這時,謝公子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騙了,狂傲地仰首大小:“向夜闌,你可真是個傻女人,分明你我才是一路人,你平白去助這個昏君做什麽?果然,蠢材便是蠢材,注定是成不了大事的!”


    代入感極強,向夜闌已經感受到薄昭旭被叫“昏君”時該是什麽樣的心態了,然而向夜闌還是不因謝公子的挑撥而動怒,“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認識我不成?應當還不是一般的人手,怎麽,你有些了解?”


    這桂花的氣味裏,怎麽就還有些酸呢?


    向夜闌嗅了嗅,難不成是那桂花粥已經猝不及防的連夜開始酸嗖了?


    也不像啊!


    謝公子一時間急火攻心,直接就吐出了兩大口血,染紅了身前的一塊衣袍,襯得臉上血色盡失,眼底還有多年難免的烏青。


    “能結識京城向家的嫡千金,我謝某人可沒那個福分,但你向夜闌的事,整個華國還有誰人不知?我非但知道他們知道的,我還知道他們不知道的,知道你娘就是因為你身後這個男人的祖母才死!”


    饒是一齊被迫跪在薄昭旭的身前,他都是把脊梁挺得最直的那一個,幹笑道:“你我皆是該對薄氏皇權有所失望的可憐之人,才該是一路,怎你就做了助紂為虐之人,要幫這麽一個繼任的昏君!”


    ……


    臉所一向有笑意淺淺的向夜闌,臉色也變得不那般平靜了。


    連映顏都反應了過來,向夜闌一準兒是動了脾氣,不相幹的外人還是應當早些避讓到一旁為好。


    向夜闌長舒了一口氣來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不過是難以琢磨,自己分明都已了解了當初那些事的因果,怎還是因謝公子的話而動怒?大半的原因,都是因為謝公子把前朝太後的錯責都不分青紅皂白的歸咎到了薄昭旭的身所。


    她扯了扯薄昭旭的袖子,道:“外人想要挑撥你我的關係,我心中著實還是有些分寸的,你放心就是。我倒不妨,隻是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別去拿那些人的過錯去折磨自己,我真的知道你沒辦法幹涉這些的。”


    薄昭旭點了頭,俯身在人耳旁低語:“要小心。”


    他似乎總能提前想到向夜闌想做些什麽。


    向夜闌的笑意有些疲倦,謝公子的用意,她是再清楚不過。想來那謝公子是以為自己還不知曉這樁舊事,隻要於自己與薄昭旭的麵前提起這件事,就能在兩人之間割出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奈何,她早已知曉此事,也早已想通了太後與薄昭旭注定不是相同的人,一個人為何要為另一個人的過錯去承擔罪責?


    “謝公子,你真讓我知曉了人性能低劣到何等地步。謝公子,你說我與他同流合汙也好,狼狽為奸也罷,我選擇成為他的助力,是因為他也願退讓一步,放棄一切來成為我前行的助力,而非是因為他名字上的這個國姓。正如你我的經曆或有二三相同,但你我,絕不可能是一路人。”


    她蔚然端起衣袖於身前,步步沉穩地走到了謝公子的身前,冷嗤一聲:“畢竟能與謝公子稱為一路人的,還是該稱為“一丘之貉”才是吧?”


    謝公子充滿憎恨的話是從滲血的牙縫中擠出來的:“你這樣助紂為虐之人,可真是讓我惡心。”


    “承讓,我也一樣。”


    向夜闌有模有樣地向謝公子拱了拱手,譏諷道:“至少我所助的還不是那些把華國百姓當作牛羊一般宰殺的胡人,手上也未沾過自己同胞的鮮血,論讓人惡心這一方麵,我仍是要輸給謝公子的。”


    映顏左看右看,以薄昭旭為首的一眾華國侍衛似乎都早已適應了向夜闌這樣的諷刺人方式,不見刀尖在何處,卻能一語見血,刀刀割在那人的傷痛之處,折磨的他痛不欲生,深感恥辱!


    向夜闌話鋒一轉,一如既往的平和:“你的叛國之罪已經落實,可一碼歸一碼,你究竟是有何冤屈,才會如此憎恨於宮中人?若有冤屈,我定也不會讓這份冤屈永遠埋在鼓中,被你帶至九泉。”


    “說的還真是好聽,當真與那鳴冤鼓一般,口口聲聲說著要為百姓申冤訴苦,實則又在百姓有冤時成了一麵啞鼓,讓百姓硬生生的把這份冤屈給咽進肚子裏!嗬,倒真是不信也罷了!”


    謝公子仰首大笑,絲毫不襯他這副扶風麵容,眼見他的神智已經不大正常。


    “而你呢,我又如何信你?又憑何信你?我這一廂情願的委屈,怕不是明日就成了《逸聞》之上所刊載的頭號醜聞!”


    謝公子會有這般的想法,向夜闌非但不想與他計較,心中甚至沒有任何記恨謝公子的想法。


    若說有什麽比較深的印象,就是向夜闌覺得謝公子這人挺可憐的。


    “謝公子,是不是你這些手下把你給捧到了天上去,讓你以為世上的所有人都會圍著你轉,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給你伸冤?那你著實是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我能有多正義,對於你這種人,我並不介意你含冤而忠,你有多難過痛苦,我又感受不到,我同情你做什麽?”


    向夜闌以憐憫的目光打量著謝公子痛如刀割的臉色,驀然哂笑兩聲:“反正人我已經騙到了,我大可毀了你這地陵,將你這些藏畫都焚入火中,難不成你能讓那些胡人士兵挖通已經坍塌的地陵通道?我猜,他們是做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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