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向老夫人拂袖擲下一枚銅製步搖,同身後奴婢吩咐道:“這是我向氏正兒八經的嫡親孫女,哼,難道我會不清楚她的為人,還需要你區區一個外人來教我?汙蔑皇親本就是當死之罪,你竟還敢血口噴人!給我打,誰能打的他求饒,我這首飾便是誰的!”


    一支銅製步搖本不值錢,但那些伺候向老夫人已久的奴婢一眼便認出了這首詩乃是向老夫人珍愛之物――這是向家老祖母送給兒媳的禮物。


    為了袒護向夜闌,她倒是狠了心了!


    胖官兵腦子暈乎乎的還未反應過來發現了什麽,便挨了一個響亮亮的耳光,扇得他是頭暈目眩,眼前出現了迸裂的星子,耳旁的迴音就跟耳蝸裏鑲了兩隻海螺似的。


    他吞了口帶碎牙和血腥味的唾沫,捂著腫成大包的臉便要逃跑,他雖瞧著笨重,但手腳靈活,一溜便沒影。


    向老夫人的其中一名婢女不舍地長歎了一口氣,感慨道:“唉,竟是讓他給跑了,否則我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她,折騰了咱們夫人不說,大小姐的為人也是他能隨意汙蔑的?滿口胡話,可真是個厚顏無恥的東西!”


    那扇了胖官兵一個響亮耳光的丫鬟卻是滿口抱怨,抖了抖自己的手:“你就知足罷!跑了倒好,你瞧我這手,不知沾了些什麽東西,簡直就跟紙灰似的,真是惡心!也不知這人身上究竟有什麽髒東西,怕是自己活不長了,還想尋個人做墊背的!”


    他那臉皮因抓撓而瞧著有些穢爛,單是迴想一二,向夜闌便覺得今夜的晚膳不必吃了。


    向夜闌晃晃腦,努力想要忘掉這些,默默支開話題:“祖母,我還是不懂,哪怕君城中真有假冒向家小輩的人在此作亂,您指派其他人來走一趟不就好了?您都這把年紀,當真吃得消這樣的舟車勞頓,不會傷了身子?”


    “若他們都有你這般的出息,讓我省些心思,我也不至於為他們如此擔憂,整日操勞客!唉!都是一群當不起家的!”向老夫人滿臉愁苦之色的歎了口氣,“家中出了些小事,那些小的兩邊辦不利索,還不是我得跟著忙前忙後,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如此一瞧,向夜闌方才留意到向老夫人鬢角的斑白,像是沾了冬末最後一場雪似的。


    向家重拾榮光的這段日子,向老夫人作為一朝皇後的嫡祖母,的確是跟著風光了好一陣子,被人奉為百般尊貴的老太君,逢人便賀她長命千歲,誇向府有祥瑞之詔,不愧是從善多年的世家大族。


    但向老夫人的日子著實是不好過,每日每日愁得白發叢生,與向夜闌所想的意氣風發好是不同,不免覺得是有那麽一些可惜。


    那可也曾是風華絕代,名傾京師的女子。


    “我會盡力為祖母分擔的。”向夜闌低眸一笑,替向老夫人撿起了身前的步搖,好生勸道:“既然祖母從京城來了這麽一趟,要麽幹脆在君城待上兩日,也好拋開京城那些是非,徹底是鬆一口氣。”


    向老夫人怔了怔,苦笑著拉起向夜闌的手:“不了,祖母這便是要迴去了。”


    她灰暗的眸子裏有傷感流轉,拉著向夜闌的手冰冷力乏,話語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府中出了些小事,交給那些小輩去做,他們做不妥的!唉,他們何時能讓我安安心?也罷,我這便迴去了,家中的事,等你何時迴京,我再與你一一的說。”


    向夜闌點頭,送著向老夫人出了府門,又將人扶上了馬車。


    君城的集市熱鬧非凡,向老夫人的背影卻在其中孤寂閃爍,向夜闌本想說些什麽,卻到底是未說出口,隻在嘴邊咕噥了句路上小心。


    薄昭旭在外探查謝家賭坊的底氣,向夜闌盤算著在集市將就了晚膳,順便獎勵了自己一根酸澀的糖葫蘆,慶祝自己打發了來鬧事的胖官兵。


    最主要的是那些鼻煙的效果竟比向夜闌所想象的還要好,四舍五入之下,她也算是為君城百姓除了一大禍害。


    向夜闌將糖葫蘆攤販餘下的幾支山楂糖葫蘆一並包了下來,分給自己身旁守著的幾名華國侍衛,卻發現這幾人的視線始終是悄悄望著不遠處,好像看得還挺出神。


    被路人擋了視線的向夜闌有些不悅,踮起腳尖偷瞄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們到底看什麽呢?”


    其一人為向夜闌指了指其中一個還未被路人所遮住的角落,可向夜闌依舊隻能瞧見一個滾滾的手肘而已。


    半晌之後,糖葫蘆攤販眼睜睜的瞧見自己剛賣出去的葫蘆杆與一旁攤販賣的甘蔗被現場紮成了一個可以舉起的搖椅,上麵正坐著宛如老年夕陽紅的向夜闌,無處安放的手心裏好像正抓著一把空氣瓜子。


    還挺安逸。


    向夜闌覺得自己頗像是山大王,未免有些太過招搖,還有點壓迫薄昭旭這幾個親信侍衛的意思。


    奈何這幾人助她看戲的功夫,也未耽誤自己瞧熱鬧,甚至還瞧的正出神。


    向夜闌索性仰起脖子,一起去看。


    那雙胖手的主人正是方才在自家宅院中挨了打又挨了罵得胖官兵,他身後還跟著十七八名向夜闌有些眼熟的君城門丁。


    這一夥人排得整整齊齊,為首的胖官兵更是直接剃了個不怎麽整日的禿頭,手裏攥著一枚杏肉都未替幹淨的桃核所串成的佛串,低語過一聲佛爺慈悲,便走遞給身後的那一位,竟還真有些大徹大悟的意思。


    門丁們麵上多少是有些不耐,嘟囔著六字真言的嘴簡直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抓著捏來捏去發生的動靜。


    而他們的口中,竟然還嘟囔著自己究竟做過多少惡事,如何欺壓百姓,從中搜刮民脂民膏,又是如何臉不紅心不跳的偷走進城過路人的東西,連羞恥二字是如何寫怕是都忘的一幹二淨,竟還有臉說。


    路人越圍越多,卻避諱著他們身上的皮屑,指著門丁們痛罵:“都是報應,天意啊!若不是你們欺壓城中百姓,拿那些不該拿的東西,怎會起這些怪東西?看來還是老天有眼,知道懲罰惡人了!”


    禿頭門丁惡狠狠地瞪了路人一眼,他可不知真正讓其他人得上此病的人正是他自己。


    又被人踢了一腳“提醒”,禿頭門丁才不情不願地接著兩步一叩拜,奔著最近的佛寺一路乞求而去。


    方才聽了那人說的天意,向夜闌便把一切都想了通,甚至還覺得想笑的有點忍不住。


    難不成,自己還成了什麽“天意”了?


    頗是好笑。


    但向夜闌原本隻是想嚇嚇咬了自己不肯鬆口的惡狗胖官兵,可她怎麽也未料到,如此毫無道理依據的治病方法,他們竟然還真信了!


    論封建迷信究竟是能把人害到什麽地步。


    向夜闌著實是一路笑得有些肚子疼,好不容易直起腰推開了院門,向夜闌瞧見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她頓時被嚇出了一身的寒意。


    薄昭旭提前許久置辦了這間宅院,院裏的確還有許多向夜闌未曾見過的仆從,但向夜闌的直覺格外靈敏,那女子所著衣物破破爛爛,根本溜不是府中家仆所穿的衣物,簡直就像是縷從向夜闌眼前一閃而過的幽靈,把向夜闌嚇出了一身冷汗,膽顫地上前,連個影子都沒有。


    向夜闌吸了口夜風中的寒氣,側身迴望:“你們看到剛才的影子了沒有?”


    幾名侍衛彼此相視一眼,如實答複:“迴主子,屬下們方才一心為主子留意身後可曾有人尾隨,未曾留意眼前的影子。”


    有那麽一瞬間,向夜闌還以為是自己笑得頭暈目眩,竟然是憑本事出現了幻覺。


    但這份真實感,又並非是捏造出來的。


    恰好薄昭旭從院外趕會,隻當想夜闌是剛從集市中吃過了喜歡的吃食,未說什麽,便將自己的狐裘鬥篷披在了向夜闌的肩上,有幾分嗔怪:“天寒,該要多穿些。”


    二人的體型頗有些差異,搭在薄昭旭身上恰到好處的狐裘能將向夜闌裹在其中,像是不小心暴露了狐狸的本體。


    薄昭旭牽起向夜闌在狐裘包裹下的手掌,捏起來頗覺尤其:“我方才迴來時路過集市當中,瞧見那些欺人的門丁像是洗心革麵一般,嘴裏念叨著什麽定要悔過,我一猜便知準是與你有些關係。”


    一旁的侍衛掌燈遞過,薄昭旭方才發現抿唇低語的向夜闌臉色淒白,很是不自然,忍不住擔憂起來:“怎麽了?”


    “沒什麽。”


    向夜闌遲遲未從方才的錯愕中迴過神來,揉了揉額角,勉強是打起了些精神:“我總覺得宅院裏混進了什麽人,但隻看到那麽一眼,我也拿不準自己的想法,說不好是有哪家的貓從我眼前跳過去,被我看錯了。但自從看到那麽一眼,我就有些心慌。”


    薄昭旭皺皺眉,當即就命人去搜,將宅院上下嚴加排查一遍。


    至於他自己,倒是寸步都不舍得離開的守在了向夜闌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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