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我們在一個不該看到她的地方看到了她


    勺子和大物也走過來了。


    我們站在安春紅跟前,都看著她。


    白沙低聲問我:“她是……”


    我說:“她是。”


    接著,我從口袋裏掏出半瓶礦泉水,蹲下來,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很幹燥,很粗糙。


    她睜開眼睛看了看,疲憊地搖了搖頭。


    我發現,她的肉體似乎已經沙化,看上去不知是人是物了。


    我問她:“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她的腦袋始終靠著土牆,似乎再沒有力氣坐直身子了,她靜靜凝視著我,不說話。


    我說:“你現在是安春紅嗎?”


    她竟然笑了一下,我的身體頓時一冷。


    她終於開了口:“結束了。”


    我的心一抖,問她:“什麽結束了?”


    她說:“我騙了你,我一直就是安春紅,安春紅一直就是我。”


    她說話的時候,有沙子從臉上滾落,我不知道那是依附在她臉上的沙子,還是她的臉本身。


    我後退了一步,又問:“你……到底是誰?”


    她艱難地喘了口氣,說:“我是這個地方的主人。”


    我一愣。


    她是羅布泊的主人!


    我們終於見到羅布泊的主人了!


    是的,一切都該結束了!


    我小心地問:“羅布泊是……你的?”


    她輕輕歎了口氣,並沒有說什麽。


    我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疑問了,一時不知該問什麽,想了半天才說:“我們很多人都夢見過你,是你勾引我們來到羅布泊的嗎?”


    她說:“那不是勾引,那是你們人類的某種預感。我不希望你們有這種預感。”


    我又說:“那些飛行人都是你製造的?”


    她說:“是啊,我讓他們飛,滿天飛。”


    我說:“湖裏的那些小孩,古墓裏的那些類人,還有天上的某種生命——他們都是怎麽迴事兒?”


    她說:“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我忽然很想笑:“你是……神?”


    她安詳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不,神不可能這麽邪惡。”


    她冷笑了一下,說:“母親愛孩子吧?但是,也有母親把孩子掐死的。你們愛護我,我就是神;你們糟蹋我,我就是妖。”


    我說:“你能證明給我們看嗎?”


    她費力地抬起胳膊,胳膊上又嘩嘩地掉落了很多沙子,她從帆布背包裏掏出了那個地球儀:“你們看,這是地球……”


    我說:“那是地球儀。”


    她搖了搖頭,說:“不,這是地球。”


    說著,她把另一隻手捂在了那個圓球上,天地之間頓時一片漆黑!接著,她抬起了手掌,天又亮起來。


    這下我驚呆了。


    她的手上竟然拿著地球!!!


    或者換個思路,此時此刻我們被神奇地放大了無數倍,與這個“神”一起俯瞰著地球!


    她說:“你們說的對,地球就是一顆腦袋,加上它的身體和四肢,就是你們說的整個宇宙。宇宙之外是什麽呢?你們就不知道了,沒關係,我們就說這個腦袋吧,它和你們人體一樣,百分之七十都是水構成的……”


    說到這裏,她把地球轉了轉,指了指羅布泊的位置:“你們看,這個地方就是腦袋上的一塊斑禿,它病了,治不好了。”


    接著她又說:“地球在變暖,冰川在融化,海水在變淡,沙漠在蔓延……到了2030年,你們人類就會為飲用水發生戰爭……”


    我突然問她:“你現在怎麽了?”


    她說:“我要死了。”


    我說:“你怎麽會死呢?”


    她說:“我到了這個地步,正是被你們人類害的,其實你們贏了。”


    說到這兒,她又動了動,她的身體沙化更嚴重了,很多部位開始坍塌,變成沙子,滾落在沙地上。


    她說:“我製造了迷魂地,那是一種象征,你們人類為了金錢和美女,完全迷失了靈魂;我製造喪膽坡,那是一種暗示,你們人類為了權力和利益,永遠都在自相殘殺;我製造吳城幻境,那是一種警告,如果你們繼續貪得無厭地侵犯大自然,最後注定會喪失美好的家園,把地球變成荒漠……”


    我看著沉沉暮色中的她,忽然感到有些悲愴。


    她說:“我沒有力量再懲治你們了,你們走吧,走吧……”


    白沙真的害怕了,他在一點點後退。


    我沒有動,我依然看著她。


    她不再說什麽了,抖抖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條兒,我看見上麵寫著三個字——安春紅。她把它放在嘴邊,試圖吹起來,她唿吸十分艱難,怎麽都吹不起來了,紙條兒一次次掉在地上。


    她嘀咕了一句:“我是神啊,我應該飛啊,我怎麽飛不起來了呢……”


    最後一次,紙條兒落在了遠一點的地方,她掙紮著要爬起來去夠那張紙條兒,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沙化,隨著她的移動,各個部分陸續坍塌,那隻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紙條兒跟前,徹底變成了沙子,和滿地黃沙混為一體,無法分辨了。


    直到最後,她都沒有把那張紙條兒吹起來……


    我冷不丁醒過來。


    白沙在開車,我睡著了,剛才那是個夢。


    我搖搖腦袋,坐直了身子,朝前看去,那片遺址已經很近了。


    很奇怪,我怎麽會做這麽一個文縐縐的夢呢?


    地勢越來越高,到處都是堅硬的沙坡和驚險的深溝,白沙隻能把車停下來。


    勺子和大物那輛車隨後開過來,也下了車。


    果然,勺子說話了:“你們不找營地,跑這裏來幹什麽?”


    我順著夢裏的劇情說道:“前麵可能是樓蘭古國遺址,你不想看看嗎?”


    勺子朝前看了看,說:“你還有心情觀光?天都他媽快黑了!”


    我走到他跟前,低聲說:“把我們困在羅布泊的那個東西,很可能就躲在這個地方,我要和它談談。”


    勺子說:“你怎麽知道?”


    我說:“我剛才做夢了。”


    勺子說:“胡扯!”


    我不理他,帶著白沙朝遺址爬去。


    勺子和大物跟上來。


    進入遺址的圍牆之後,放眼望去,和我夢見的十分相像,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沒見到“三間房”。


    也不見一個人影。


    我慢慢朝裏走,果然看見了那個“l”形的兩麵牆!


    我猛地轉頭朝右側看去,果然有一麵光禿禿的牆!


    我呆住了,難道安春紅真的藏在這裏?難道她真是羅布泊的主人?


    天哪,這世界是怎麽了!


    和夢中一樣,勺子停下來,坐在了一個沙丘上,脫下了旅遊鞋,揉腳:“我腳上起泡了,不走了。這個鬼地方走一天都走不完!”


    白沙喊起來:“嗨!有人嗎?”


    我說:“噓……”


    然後,我一個人慢慢繞向了那麵光禿禿的土牆……


    此時此刻,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然而,我並沒有看到安春紅。


    可是,我看到了她的帆布背包!


    我的腦袋“轟隆”一聲,差點摔在沙地上。


    我看到了一堆沙子,正是一個人匍匐的形狀!


    我盯著那個背包,那堆沙子,完全蒙了。


    夢是真實的!


    白沙走過來,也看到了那個背包:“這是誰扔的啊!”


    他一邊說一邊彎下腰去,想把它撿起來。我突然醒過神,大喝一聲:“別動!”


    他哆嗦了一下,停住了,不敢再動,也不敢再說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阻止他,過了好半天,我才慢慢蹲下身,把手伸向了那個背包……


    它快被沙子埋住了。


    我顫抖著拉開它的拉鏈,朝裏看了看,裏麵空無所有。


    我趕緊站起來,在附近的沙地上找了找,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張紙條兒,隨著風一下下飄動著。我撿起來,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安春紅。


    我的腦袋徹底亂了。


    我甚至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如果這是夢境,那麽它暗示了什麽?如果這是現實,那麽是不是說明我們已經解脫了?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要返迴營地。


    我迷迷瞪瞪迴到車上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上車之後,我把車發動著,瞄了一眼死機多日的gps導航儀,發現它的屏幕居然亮了!


    我差點暈過去。


    那個東西真的消亡了!


    我們真的有希望離開羅布泊了!


    白沙也看到導航儀亮了,他看了看我,想把導航儀拿起來。我好像受了驚,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碰它。


    他不太信任地說:“……正常了?”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把湧出來的淚水包住了。


    我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跳。


    我需要消化一下這突如其來的驚喜。


    勺子跑了過來,他大聲喊道:“你們的導航儀也開始工作了嗎?”


    白沙打開車門,對他喊道:“工作了!”


    他掉頭又跑了迴去:“那還愣著幹什麽!走哇!”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白沙,動情地說:“我們該迴家了!”


    白沙點了點頭,說:“嗯,該迴家了……”


    接著,我小心地把導航儀拿起來,生怕碰壞它,我設置了目的地——若羌縣人民**。導航儀顯示,距離僅為278公裏。


    我又用袖子擦了擦儀器表。它們的指針一直癱瘓著,沒有任何作用,上麵被沙土糊住了。現在再看,它們都恢複了正常!


    我把車開動了,使勁踩下油門,憑著印象朝前開去,尋找那個湖。


    導航儀裏的那個機械女聲終於說話了:“前方目的地,若羌縣人民**……”


    我把它關掉了,現在我們不需要它。


    白沙沒有再說話,他變得沉默了。他知道出去之後,等待他的是什麽命運。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我顧不上去想他的未來,一邊開車一邊設計著見到季風和漿汁兒的情景,她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將會多麽高興!


    算算,我們在羅布泊整整被困了29天!


    離開之前,是不是應該跟令狐山告個別呢?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能告訴他,那個惡魔已經消失了,如果他知道了這個信息,那麽他祖上的訓誡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很可能突然翻臉,把我們全部殺死在羅布泊,不讓我們把類人的存在傳遞出去……


    勺子他們那輛車緊緊跟隨著我們。


    那個湖沒有坐標,我們隻能在黑暗的荒漠上一點點尋找。實際上,我們應該紮個營,等天亮了再走。白天的時候,我們更容易看到營地。但是,此時此刻我已經急不可耐了。另外,我指望季風把車燈打開,隻要看到光,一定就是那個湖了。


    我們一直在荒漠上行駛了大概三四個鍾頭,漸漸到了午夜。


    白沙心事重重地睡著了。他縮在副駕位置上,顯得有些可憐。


    我正猶豫著,是不是該停下來休息,突然,勺子在後麵使勁地按起了喇叭。


    我把車停下來,從反光鏡朝後麵看去,他掉轉車頭,朝右後方開過去了。


    他肯定看到了什麽。


    我朝著他車頭的方向看去,遠方,果然有兩道微弱的光亮!


    那是車燈!


    那就是季風為我們打開的車燈。


    一個多鍾頭之後,我們終於迴到了湖邊。


    季風和微微聽見了車聲,早就等在營地背後的高崗上了。


    我沒看見漿汁兒,心裏一緊——她肯定處於半昏迷中,不然,憑她的性格,聽見我們迴來了,她應該第一個衝出來。


    我下了車就問季風:“漿汁兒怎麽樣了?”


    季風側過腦袋去,避開了車燈,我發現她的臉色極其難看。


    我追問道:“她還睡著?”


    季風終於看了看我,平靜地說:“她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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