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口才嗎?


    菲利普很少公開講話,至少沒在犽博人的麵前訓話過,也從來沒有以犽博人背後的主人自居過。


    又或者是力量嗎?


    或許二級覺醒的菲利普很強,畢竟有些是他親眼見證過的,但這個世界上比他強的太多了,就算他身邊的那個阿芙姑娘,還有那個巨人般的維克多,就絕對擁有不差於他的力量。


    所以,到底是因為什麽,墨菲隱隱有些猜測,卻又沒法清晰地說出來。


    但有一點,今年已經40多歲的墨菲是知道的,那就是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要輕易地反悔,除非對方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他容忍的底限。


    而現在,不滿或許會有,但還遠遠達不到所謂底限的程度。


    菲利普看著墨菲那張已經帶有明顯紅色,卻又與老巴頓異常相似的年輕的臉,開口說道:“這次大戰之後,草原人傷亡慘重,我們同樣如此,瑪迦一團廢了幾乎一半,剩下的也不堪大用。


    如果沒有你們,約翰遜手下的那些新兵可能全都得在這場戰鬥裏搭進去,可是他們卻活下來了。


    從今晚開始,他們就已經是個合格的戰士了。”


    說到這裏,菲利普頓了頓,遞給墨菲一根沒有過濾嘴的香煙。


    兩個人在背光的地方點燃,都長長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煙氣隨著夜間的寒風很快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裏。


    菲利普繼續說道:“繼續向東,我不打算繼續硬碰硬了,草原人的大荀如果不傻,肯定會緊縮起來。


    而紅月關肯定守不住了,淪陷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


    我能做的基本上都做完了,對家族,對高坎城還是對帝國都算有個交代了。


    明天一早,你派出一萬人,將這些傷員送迴鐵岩關,輕重都算上,和其他傷員一起走也算是照應。


    我和那邊已經打好招唿,5000份成藥,到時會有人和你的親信交接的。”


    “5000份?”墨菲疑惑地問道,不是這個數量太多,而是根本就不夠用。


    菲利普解釋道:“現在高坎城不缺武器盔甲,也不缺糧食,但治療外傷的成藥奇缺,這種東西的保質期最多隻有兩年,所以庫存不會太多。


    這5000份還是我通過父親的關係硬要來的。


    我知道數量肯定是不夠的,所以選擇該給哪些人用的權力,在你手上,我不會幹涉。”


    菲利普語氣平淡地說出這些話,讓墨菲再次沉默了下來,反正他至始至終都沒怎麽說話。


    菲利普的意思再赤裸裸不過了,這5000份成藥就是5000條命,哪怕隻活下來一半,這些人今後就是他墨菲的鐵杆支持者,哪怕以犽博人奇葩的價值觀同樣會認這個理。


    讓你賣命,然後再花錢買你的命,這就是他們這些人習慣了的遊戲嗎?


    菲利普仔細地看著表情一會猙獰,一會平和,一會又變得黯然的墨菲,心裏很是滿意。


    如果換作一個真正的梟雄處在墨菲的位置,恐怕早就想著自立為王了,那樣的人或許更好用,但菲利普卻不敢用,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都是在借勢,而缺乏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


    在成為一名真正的神殿騎士之前,這種情況恐怕很難發生質的改變。


    他身上背著的正式職銜是什麽,聯隊長?簡直和開玩笑一樣,有什麽用?


    好在他沒有看錯,墨菲雖然並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但卻也不是個心狠手辣的梟雄。


    如果真是那樣,或許菲利普今天會更狠,讓那個傷亡數字變成40000,或是50000。


    不知道為什麽,除了一個錢德還算油滑有上進心,他的身邊都是這樣一群明明還算有點本事,偏偏胸無大誌的人。


    保羅如此,墨菲也是如此,讓他有時候真心有點頭疼,卻又沾沾自喜,矛盾極了。


    所以他決定給墨菲吃一顆定心丸,讓他明白一些事,否則憑他的那個腦子,想到明年也不見得能想明白。


    至於那些高山沃德族的人,嗬嗬,除了那些瑪迦團之外,離得越遠越好,就連那些親衛同樣如此。


    “這場戰爭結束之後,帝國必然會加強對這片山區的管理,畢竟草原人打開的缺口就在那裏,而且那裏距離邊境線太遠了,最多隻會派遣一兩個前哨營寨。


    但這並不代表沒有其他後續的動作。


    高山族守著他們的黑森林不會下來,所以這片大山就是你們的,或者說是你的。


    帝國不會放任這裏有一個統一的政權,更何況是他們眼中的混血雜種,所以你的營地不可能總保持那麽大的規模,而且那麽多人聚集在一起,你現在也養不活。


    不過因為你的功勞,所以最大的那塊蛋糕一定是你的,隻要狂獅家族還在,你就在,隻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被清理掉。


    同時你也要保證我和狂獅家族在這片土地上的利益。


    如果未來我成為了神殿騎士,會向神殿諫言,在這裏建立分支機構,隻要你配合好,那就是你這一輩子最大的政治資本。


    你明白嗎?”


    “明白!”墨菲迴答得很快,他當然明白。


    作為親眼目睹過神殿強大並在世俗世界裏遊曆過的他,自然知道隻要神殿進駐這片大山,就是一個肯定的結局。


    這裏的信仰很亂,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麽統一的信仰,幾乎每一個寨子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神。


    這樣的基礎根本擋不住神殿的侵蝕,也沒什麽可抵擋的,隻要神殿拿出治療他姐姐亞曆桑德拉的那種草藥的神術,就會讓絕大部分為血脈疾病所恐懼所折磨的人,在第一時間歡迎神殿的到來。


    隻要他配合得當,不僅會成為他墨菲的資本,也會成為菲利普在神殿的第一桶金,沒有什麽功勞比得上讓神殿增加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信眾更加重要的了。


    以往這片大山好像是被神遺忘的地區,而神殿的正式入駐則代表著這片土地已經進入了主流世界的視野,也代表著他們犽博人頭一次被主流世界所承認。


    哪怕要獲得世人的尊敬和正視,未來還有很多路要走,但總算邁出了第一步,也是關鍵的一步。


    墨菲忽然明白了什麽:“那些死去的戰士?”


    菲利普好看的藍色大眼睛翻了翻,點了點頭。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布魯斯的生死,但菲利普還活著。


    無論將來他是選擇成為狂獅師團的繼承人,還是按照原計劃加入神殿,隻要他不死,就需要這片土地遠遠不斷地為他提供足夠的資源。


    從這個意義上說,草原人的意外進攻帶給他的是一份巨大的禮物,而這份禮物是用無數帝國將士和犽博人的生命換來的。


    他有信心,在他活著的時候能夠控製住墨菲,至於他死後嘛,哪管他洪水滔天。


    “今天你死得人越多,代表著你的功勞越大,而不是你殺了多少草原人。


    那個功勞不是你的,你要來也沒用,帝國不可能讓你入關,也不會給一個哪怕小小的爵位。


    我不相信你沒有發現,今天衝得最猛,死得最多的那群人都是誰。


    我知道,他在西線集結點的奴隸營裏威望很高,所以你沒有當時就殺了他,給了他機會。


    他是個人才,也很有手段。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你我之間的關係,也表現得有些著急了。


    原本錢德有機會可以救下他們的,隻要一個小小的戰術策應,但是我拒絕了,所以他和他的親信都死了。


    現在,你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嗎?”


    哪怕夜色中寒氣沉重,墨菲的冷汗還是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他終於想明白菲利普為什麽會從30個人,在短短的時間內身邊聚集了這麽多的人,形成如此龐大的戰鬥力。


    雖然看上去都差不多,也沒有多吃一塊肉,但有些人天生就和別人不同。


    墨菲突然感覺很輕鬆,因為他認命了,隻要按照菲利普的命令執行就好了,根本無需想太多。


    因為就算你想得再多,也沒有他想得多。


    於是他認真地問道:“是打完剩下的仗?”


    菲利普也笑了笑,搖頭說道:“從蘊兒那邊論,我該叫你一聲墨菲叔叔。


    繼續打下去是必然的事情,卻不是你最應該做的。


    你最應該做的,就是在這場局部的戰爭結束後,盡快找一個女人生個孩子。


    別告訴我營地裏沒有沃德族的女人,可以多找兩個,而且最好生個男孩,我會安排血脈淨化的儀式,然後讓他生活在高坎城裏的。”


    墨菲點了點頭,就不再說話,他這個歲數也該有個自己的孩子了。


    不僅沃德族的女人,還更喜歡腰肢粗壯,豐滿肥碩的萊塔族的女人,或許也會給他生個健壯的小子。


    菲利普迴到中軍的營地,阿芙今晚注定會很忙很忙,所以他又是一個人睡的。


    隻不過越發的習慣那個會給他溫柔地擦洗的女人,讓他在這個離家千裏的茫茫大山裏,找到一絲家一樣的溫馨。


    “晚安,阿列。”他對著樹上的一個黑影打著招唿,隻換來一陣齜牙咧嘴的哼哼。


    正要打算休息,他突然隱約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喃喃低語的聲音,於是重新來到外邊查看起來。


    隻見夜色中的營地邊緣聚集了一群人,錢德和保羅也圍在那裏,好像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怎麽了?”他走上前問道。


    錢德的臉色不太好,低聲說道:“威克的哥哥剛剛死了,他在祈福送行。”


    菲利普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威克兄弟倆都是他親衛裏的老人了,隻不過威克覺醒了,而他的哥哥沒有。


    兄弟倆的性格都很好,是護衛團裏的開心果,尤其是哥哥麥基,成天嬉皮笑臉的,總喜歡講一些帶著顏色的小笑話,很幽默,大家都很喜歡他。


    沒想到從當初進入這片大山的三十幾個人,一路廝殺到今天,麥基竟然倒在了這裏。


    “阿芙沒有看過嗎?”他問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無形之中的潛規則還是有的,親衛的治療級別必然會高於約翰遜他們,然後是瑪迦團的戰士們,再接下來才是墨菲手下的犽博族戰士。


    除非傷勢太過嚴重,否則以阿芙的治療能力,或許不能立即康複,但保住性命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這次解釋的是保羅,威克兄弟倆當初是他一手選進來的。


    “不要怪阿芙,她的覺醒能力每天也隻有一個小時。


    麥基本來的情況還好,隻是一點輕傷,所以就把機會讓給新兵團的那兩個孩子了。


    沒想到吃過晚飯後就突然暈倒了,是內出血,阿芙已經盡力了。”


    菲利普不知道自己改作何感想,或許這就是命吧,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他的兄弟。


    他分開人群走了進去,麥基的身體被平放到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菲利普在他臉上沒有看到一絲的痛苦,反而非常的平靜,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威克單膝跪在哥哥的麵前,正在小聲唱著一首東南地區耳熟能詳的民歌,也是麥基生前最喜歡的一首歌。


    兄弟倆出身的鎮子有一個習俗,就是在每一個親人的葬禮上,都會演唱死者生前最喜歡的那首歌,為死者送行。


    死者為大,菲利普也單膝跪在那裏,雙指在麥基的額頭和心口輕輕點了三次。


    這也是東南地區的一種習俗,意思是祝福逝去的人盡快迴歸故鄉,迴歸大地母神蓋婭的懷抱。


    通常這種儀式都是由當地的神官做的,現在在這荒郊野外,作為整支團隊的最高長官,他有這個義務代為履行這個責任。


    更何況眾所周知,他還是神殿的榮耀騎士,再合適不過了。


    威克的眼睛紅紅的,卻沒有放聲大哭,這裏畢竟是軍營,他感謝地擁抱了一下菲利普。


    菲利普的心裏也很難受,生離死別,人都逃不過這一遭,隻不過現在躺在地上的是他的生死袍澤,所以格外的感傷罷了。


    如果有一天躺在地上的是杜克,或許他會更加的悲傷,但他不願意去想那種可能。


    菲利普問阿芙要來了她隨身帶著的一個小口琴,按照剛才威克哼唱的曲調吹奏起來,開始時有點生疏,兩遍後漸漸地流暢了起來。


    悠揚的琴聲迴蕩在樹林裏,越來越多的沃德族戰士圍攏了過來,跟著旋律低聲哼唱起來。


    這首歌的曲調很柔和,就像麥基兄弟的為人一樣,在這個夜晚,所有人都相信麥基的靈魂已經迴到了故鄉那座小鎮,迴到了大地母神蓋婭的懷抱之中。


    隻是不知他的魂印悄悄地出現在魂碑之上,那裏的神官會不會及時地發現,而他的家人又會怎樣的悲傷。


    雖然菲利普自認自己已經做得不錯了,但沒有料到,他的光輝戰績在傳到紅月關和高坎城後帶來了多麽巨大的反響。


    同時也對這場發生在南部邊境戰爭的走向,產生了多麽深遠的影響。


    “這個臭小子!”布拉德一字一句地讀著手裏的戰報,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有驕傲,有擔憂,有驚訝,也有那麽一絲理所當然。


    已經徹底住在軍部的諾侯爵看著手裏的戰報,眉頭緊鎖,然後又舒展開來。


    不管怎麽樣,這看似不多的30萬草原人一去掉,整個南線的戰局又迴到了一個比較安全的水平線上。


    作為高坎城的領主,所有部隊的最高統領,他沒有理由不高興。


    “那小子真是那麽說的?”他問向自己的副官。


    “是的,雖然沒有寫在軍報上,但他確實是這麽說的。而且布拉德伯爵約好半個小時以後通過私密頻道向您單獨匯報。”副官迴複道。


    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他盡量地挺直著身子,似乎也為這場邊境之外的大勝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這些日子高坎城防線幾乎就沒有一件好事,一團一團的戰士開上前線,然後又變成冰冷的屍體被馬車送迴來。


    因為太多了,有時甚至根本來不及好好收斂,隻能倉促地堆在馬車上,經常會少那麽一兩個零件。


    低階指揮官嚴重缺失,很多剛從軍校畢業幾年的年輕人就不得不被火線提拔,成為這支軍隊的中流砥柱。


    而自開戰以來,三大軍城因陣亡或受傷而陸續增補任命的旅團長就達到了11人,可見這場戰爭是如何的可怕殘酷。


    這次意外的大勝絕對會極大地鼓舞整個軍團所有官兵的士氣,也會讓那些毛頭小子越發地勇敢自信。


    尤其是威斯理、鮑裏斯、霍爾普斯、查克這幾個出色的孩子,可惜......


    諾侯爵定了定心神,老了,有些事情難免會多想,是因為不再像年輕時那麽自信從容了嗎?


    所以才會患得患失,才會情不自禁地犯下某些錯誤......


    不過也好,老一代的謝幕,才會換來新一代人的脫穎而出。


    大浪淘沙,每一次時代的碰撞,都會從血與火中誕生一批傑出的青年,引領這個新的時代。


    可惜,要是布拉德的那個大孫子能夠迴來就好了。


    菲利普並不知道,因為他破釜沉舟被逼迫出來的大勝,這個夜晚整個高坎城有多少人正在念叨他。


    不過他睡得很香,比在鐵岩關那一晚還香。


    這場屍橫遍野的慘烈大戰,讓他的心態發生了一些蛻變,開始向著一個成熟指揮官的道路上邁進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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