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好不容易掙脫出來,被十幾麵厚實的盾牌護著躲進一棵大樹之下時,才想起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可已經晚了,混亂不堪的戰場哪能讓他的傳令兵及時找到各個萬人隊的隊長,而且他的傳令兵早在剛才的那陣混亂中不知去向。


    遲遲沒有收到命令的草原人開始以各自的部落或是萬夫長為核心集結起來。


    可就在這時,兩件事情終於按照它固有的規律,讓勝利的天平開始向菲利普一方傾斜。


    第一就是戰場最南端和最北端的兩支騎兵,草原人向內收縮的陣型讓這裏形成了真空,很快就被擊穿,並開始向中路擠壓和驅趕。


    失去陣型掩護的草原人慌不擇路地向中間靠攏,卻沒有意識到這種來自橫向的衝擊會帶來怎樣的連鎖反應。


    幾乎都沒用騎士們動手,兩翼的潰軍就從側麵將越來越多的草原人衝亂,讓女騎士們正麵的反擊越來越弱。


    而第二件事則是隨著二三瑪迦團排成橫陣向密集的人群中潑灑著箭雨後,人數高達數萬名如狼似虎的犽博族戰士徹底把所有的木牆推倒,衝了上來。


    或許菲利普也幫了一點忙,當他騎著亞瑟在天空遊弋,不斷地用弓箭點殺著草原人中那些看似首領的人影。


    在這種戰爭中,空騎士,尤其是一名強大的空騎士,帶來的威懾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從兩翼開始,這種混亂逐漸蔓延到中部。


    哪怕還有幾個萬人隊,但卻被洶湧而至的自己人衝亂了陣腳。


    那幾個萬夫長帶著自己的親兵佇立在人流之中,就好像湍急河水之中的礁石一樣,抵抗得十分頑強,隨著邊緣不斷地被削薄,最後被拍馬趕到的騎士們淹沒。


    而失去統一指揮的草原人,尤其是那些更加接近渡口的,都失去了抵抗的欲望,瘋狂地向僅剩的浮橋擠去,甚至不惜和往日的戰友刀兵相見,自相殘殺。


    可兩座小小的浮橋的容量終究是有限的,其中一座在堆滿了像罐頭一樣擠在一起的人獸之後,隨著吱吱嘎嘎的脆響從正中間斷裂成兩截。


    上麵至少有上千名草原人慘叫著跌落進冰冷的河水中,掙紮著向下遊衝去。


    這場戰鬥在開始後兩刻鍾時,災難性的崩潰終於形成了。


    草原人肯定沒有學過菲利普前世的成語,不懂得什麽叫做半渡而擊,也不懂得背水一戰的奧義,所以這場恐慌性的崩潰簡直就是必然的,而且是不可逆轉的。


    早就說過,以菲利普現在的兵力,即使正麵作戰也完全足以應對,區別隻是傷亡的數字多寡而已。


    當菲利普被局勢逼迫著下定決心,變得果決起來之後,這場戰鬥的結局其實一開始就早已注定。


    無數的草原人慌不擇路地逃跑著,甚至還對阻擋住自己去路的同伴揮起了雪亮的彎刀。


    而草原鴕鳥這種坐騎過於羸弱的體型和膽小的種族特征也不適合這種擠作一團的混戰,菲利普在空中親眼看見不少都跪在了地上,腦袋藏進了腹部蓬鬆的羽毛之中。


    整整十幾萬人和獸都擠在了這片河灘上,能夠逃跑的地方隻剩下兩個。


    一個是密林裏的木牆之外,一個是身後的河水之中,比較被幾萬犽博族戰士阻擋的木牆,河邊幾十米寬的冰層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幾萬名隻是想著逃跑,甚至有些被驚恐嚇掉了理智的草原人,懵懂之中感覺那裏的冰層似乎完全可以承擔自己的體重,而冰冷刺骨的河水也遠遠要比刀斧加身身首異處的結局要好得多,而遊過不過二百米寬的大河似乎也並非不可能。


    在這種錯覺以及群體效應的帶動下,一場罕見的慘案發生了。


    現在還不到十二月份,氣溫還沒有降低到零下幾十度,河水也還算湍急,所以當河邊不到半米厚的冰層承擔了幾萬人和鴕鳥的體重後,果斷地發出恐怖的呻吟聲,然後龜裂崩塌了。


    無數的草原人掉進了河水之中,在冰冷刺骨的河水刺激之下開始慘叫和掙紮。


    有的向對岸遊去,有的卻頭腦混亂地向已經站滿了人的河岸踉蹌著跑來,卻被厚重的人群擋住。


    為了爭奪一個落腳的位置,他們再次舉起了手裏的彎刀,或者幹脆用牙齒和拳頭拚命。


    當然更多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在河水中徒勞掙紮的。


    並不是每個草原人都會遊泳的,身上的皮甲和皮襖在被水浸透後變得格外的沉重和堅硬,他們隻能怨恨自己的種族基因,為何會如此的矮小。


    河邊幾米處的河水隻有一米深,到了三十多米的冰層邊緣也不過兩米左右。


    但是對於這些草原狼寇而言,這個深度,這個溫度,乃至這個水流的速度,已經足以讓他們之中九成以上的人永遠都沒有機會再次踏上幹燥堅硬的土地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草原人由於失溫和嗆水閉上了眼睛和嘴巴,被河水帶走,岸邊的草原人似乎也感覺前麵一鬆,於是向這裏擠壓得更加厲害了。


    瑪迦二三團的女戰士們為了防止誤傷,停下了齊射,改為更加精準地散射,專門負責驅趕那些向外突圍的人群。


    瑪迦一團的女騎士們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逐漸將位置交給犽博族戰士。


    錢德從一個草原千夫長的身上拔出斧子,隨手甩甩上麵的血跡,然後也不理會右臂上的那道傷口,帶領著親衛隊中的近戰好手,在人群中瘋狂地砍殺。


    濃烈的血腥味道讓他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多久沒有殺得這麽過癮了,相比菲利普的那些陰謀詭計,出身於狂獅師團的他更習慣於這種硬碰硬的戰鬥,每一次巨斧砍斷骨頭的脆響都讓他熱血沸騰。


    不過他終於承認自己比不上阿列那個瘋子,他即使再勇猛也隻是人,會疲勞會受傷。


    但阿列就是隻人形的魔獸,迷你版的金剛魔獅或熊獸,在草原人的人群中殺得性起。


    後來更是幹脆脫下半邊的皮襖,露出毛茸茸的胳膊,一根熟銅棒舞得虎虎生風,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那些草原人嘴裏不知喊著什麽,大概是妖怪吧,被阿列趕得到處亂跑,錢德幾人說什麽都跟不上了。


    約翰遜和達德利帶著沃德斯曼帝國大兵,豎起巨盾持續擠壓著對方的陣型,不時將陷在人群中的女騎士解救出來,送往後方。


    相比那些巨人,他們的陣型要嚴整得多,始終排列著整齊的隊形,不貪功不冒進,輪轉配合得愈發熟練。


    偶爾遇見草原人中的覺醒者,總會有兩麵盾牌將他夾住,然後被三四支闊劍砍翻,雖然殺敵人數不算很高,但是自身的傷亡確實最低的,效率很高。


    那些新兵漸漸也習慣了滿身滿臉的血腥,習慣了長官機械似的號令,把自己當作一個殺戮的機器,一步一步向前推進。


    哪怕手套上的鮮血再滑膩,他們也不會像剛上戰場時那樣慌張,甚至握不穩手裏的武器。


    杜克則帶領著護衛隊的射手們,站在一個幾米高的土坡上,專門選擇那些看似千夫長或覺醒者下手。


    阿芙沒有上去,天性善良的她並不喜歡這樣單純的殺戮,而是把自己的弟弟阿列從人群裏拽了出來,和她一起保護著射手們和被救出來的傷員。


    偶爾有草原人覺醒者衝出人群殺過來,不是被她一盾牌拍飛,就是被阿列一棍子打成肉泥。


    戰鬥得最為慘烈的就是犽博族戰士了,如果不是菲利普曾經私下明令禁止,墨菲恐怕也會忍不住衝到最前麵去。


    這群混血戰士如同被打開了某種基因密碼,覺醒了除了欺騙和陰險的另外一麵,打得很是堅決勇敢。


    同時他們也是這場戰鬥絕對的主力,如果沒有他們,菲利普絕對不會選擇這種硬碰硬的方式。


    整場戰鬥,他們始終在用接近一比四的比例,與草原人換著傷亡。


    夜色深沉,當最後一位草原戰士雙眼麻木地跪在那裏,被維克多一錘子砸整個上半身爆裂成血雨之後,整個河灘上已經一片寂靜。


    沒有人去埋怨維克多,因為所有人的身上幾乎都被暗紅色的肉泥鋪滿,在火把的照耀下如同一群嗜血的魔鬼一般。


    而逃到對岸的那幾個萬人隊,早就跑得不知蹤影。


    菲利普看著河邊被凍在冰層裏,或是不遠處隨水飄蕩起伏的屍體,心裏亂七八糟地想著什麽。


    或許明天一早下遊守護河關的沃德斯曼帝國軍人會被嚇一跳吧,又或許這麽多的屍體會把哪段狹窄彎曲的河道堵塞,然後凍成一道冰壩。


    想來明年高坎城周邊的漁業會有個大豐收,但是菲利普絕對不會再吃任何一道河鮮了。


    當天夜裏,菲利普就在距這裏不到五公裏的一個山穀安營紮寨,就連伐木的功夫都省了,草原人的木牆拆下來之後,在山穀的兩頭十幾排一堵,連隻蜜豚都進不來。


    “戰果統計得怎麽樣了?”菲利普看著錢德問道。


    錢德顯得很興奮,此時他的盔甲已經脫下來清洗去了,隻披著一件長皮襖,光著兩條長滿汗毛的小腿也不嫌冷。


    他匯報道:“這兩天我們一共消滅了近30萬的草原狼寇,其中小部落的草原狼4萬,剩下的全都是精銳。


    不過截獲的糧草輜重不多,全是隨身帶著的鴕鳥肉幹,可見他們的糧食已經不多了。


    從鐵岩關得到消息,紅月關那裏也陸續消滅了近30萬人,大體判斷草原人的總兵力很可能隻有百萬出頭了。


    如果把南邊梅林河穀的那幾十萬人排除在外,我們麵對的草原人主力隻剩下不到百萬人。”


    菲利普倒是沒有興奮,百萬人對他現在來說,依然是一個天文數字,隻要草原人的指揮官聰明一些,不再使用添油戰術,將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那麽他將毫無作為。


    他淡淡地問了一句:“我們的損失如何?”


    說到損失,錢德的表情黯淡了下來,想了想才迴複道:“瑪迦二三團的傷亡不大,隻有200多人,絕大多數是輕傷.


    但是瑪迦一團戰死200多人,輕重傷員1000多人,黑唇馴鹿損失也比較大。


    護衛隊員死了4個,重傷1個。


    約翰遜那邊戰死70多人,重傷132個,輕傷200多,戰死的絕大多數都是補充進來的新兵。”


    “是啊,還是時間太短了。”菲利普感慨道,如果能再給這些新兵一個月時間去磨合,相信戰損率至少會下降三成。“犽博人那邊呢?”


    錢德的神色嚴肅了起來,今天這場決戰,讓他對那些混血人的觀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以往在他眼中隻知道走私、搶劫和欺騙的混血雜種,在今天表現出的血性和剛勇震撼了他。


    尤其如果不是這些混血人的拚死救援,其他幾支沃德人的兵種損失恐怕會擴大至少一半。


    最後特殊的地理條件雖然引起了草原狼寇的崩盤,但關鍵時刻這些犽博族戰士拚死擋住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撲,可以說居功至偉。


    在沃德族的眼中,或者說在東南邊城的沃德族人眼中,隻有血性和勇猛才是衡量一個人最為直觀的表現。


    “墨菲那邊還在統計,主要是缺少醫官和藥材,所以很多傷者還在救治,能不能挺過今晚還不知道。


    晚飯前他和我說了一個數字。”


    “多少?”


    “死了11000,輕重傷15000人。”


    “唿~”菲利普解開了脖子上的卡扣,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數字比他想象得要低得多,原本他以為至少要折進去一半的,草原人臨近崩盤前的那次絕地反撲太狠了,哪怕他在空中連續射殺了十幾個千夫長百夫長都沒有撼動那股瘋狂,至少有4000名的犽博族戰士被切割包圍了起來,最後隻救出來幾百個。


    當時墨菲幾次看向他,他都沒有改變命令的打算,如果當時能夠在南麵放開一個缺口,這些傷亡可能會降低一半。


    作為綠樹藤學院的高材生,菲利普不是不知道圍三缺一的道理,剩餘的兩座浮橋就是他故意留給草原人的生路,但他還是沒有鬆口,因為他自然有著自己的盤算。


    看來是需要和墨菲談談了,自從讓他成為犽博族的首領帶隊掌兵之後,菲利普就沒有和他好好聊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什麽心理上的變化。


    如果把從鐵岩關出發後的這段時間看作一場巨大的戰役的話,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損失了超過35000人。


    而作為他驅狼逐虎計劃的一部分,犽博軍團的損失占據了其中的九成,換作菲利普自己,也會有些想法的,哪怕有些東西就擺在明麵上,墨菲從一開始心裏就明白。


    晚飯後,或者說是夜宵之後,菲利普帶著保羅、錢德、三大瑪迦團的團長等主要軍官,去看望了那些受傷的將士,然後又趕到了北麵的犽博族營地。


    墨菲和他的十幾名手下親信早早地就等在了營地的入口,看到菲利普他們便迎了上來。


    簡單走了一圈,犽博族戰士們的精神還好,不過這場大戰讓很多人都脫力了,沒有洗去身上的贓汙,甚至有的傷口都沒有包紮,就一頭倒在地上睡了過去。


    如果這時被草原人夜襲,或許還真的會全軍覆沒。


    直到最後,菲利普單獨帶著墨菲來到營地北麵的一道山梁上,看著周圍上萬座熊熊燃燒的篝火,聽著不遠處傷兵痛苦的哀嚎,兩個人都站在那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恨我吧。”先開口的是菲利普,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墨菲看著菲利普那張年輕英俊,但又帶著一絲煙火氣的臉龐,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菲利普和他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如果從蘊兒那邊來論,還沾著親戚,絕對的自己人。


    哪怕他和蘊兒之間並無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哪怕現在那個黑色頭發的女子已經遠去,似乎是拋棄了菲利普,但墨菲偏偏就是知道,在這個大男孩心裏,恐怕永遠都會有那個人的位置,而且極重。


    但同時,他又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犽博人,沃德族和草原人口裏的混血雜種,從小就生長在這片大山裏。


    哪怕犽博人從小就習慣了冷漠和無情,但這些正在哀嚎著的,那些變成一具冰冷屍體倒在河灘上的,依然是他的同伴,流著和他同樣的血液。


    如果說對菲利普的消耗人口戰略沒有一絲怨恨,根本不可能。


    但偏偏他從一個小小三千人營寨的頭領變成手握近10萬戰士,禦下近20萬子民的雄主,全是菲利普一手操縱安排的。


    如果沒有這群戰神一般的高山沃德人的保駕護航,他絕沒有那麽容易控製住這群已經習慣了自由散漫,又毫無民族自豪感和禮義廉恥的混蛋們,分崩離析簡直是一定的,就如同千百年來的傳統那樣。


    換句話說,他的生死去留隻在菲利普的一念之間。


    有時候墨菲也在思考,究竟是什麽力量讓菲利普從隻帶著30個護衛的逃難公子,在短短不到一個月內就整合了這麽強大的一股力量,還前前後後殺死了六七十萬的草原人。


    是家族的權勢嗎?


    肯定有這方麵的因素,但絕不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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