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差在下水逃生和固守待援之間左右為難,水性一般的他沒有信心在淹死之前遊出去,或是爬到邊緣更高的地方。


    還沒等他打定主意,就聽到哢嚓的聲音不斷響起,整棵大樹都猛地晃動了一下。


    納差死死地抱住樹枝,一動也不敢動,但他還是感覺自己的視線在緩慢卻執著地傾斜著。


    小山嶺的泥土被洪水泡軟,強大的水流從底部將它一點一點衝刷掏空,抵不住壓力,終於開始分崩離析。


    伴隨著幾十聲慘叫,納差和他的同夥們再次摔進了渾濁的洪水之中。


    隻是這一次,他被大樹的枝葉纏住了手腳,沉到了水底,吐了幾個泡泡就再也沒有掙紮出來。


    無論有沒有他的觀察和矚目,洶湧的洪水都在不斷地向外蔓延著,並順著淺鍋底形的地貌向東方的邙山山口流去。


    半天以後,當菲利普帶著人從那條山穀,當然現在已經變成了寬闊的河道衝出來時,看到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哪怕見多了慘烈戰場的錢德等人都忍不住發出幹嘔的聲音,就更不要說朱利安、法裏和那些女戰士了。


    無數屍體泛著白光腫脹著泡在水裏,起起伏伏,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看不出來,隻有一片猙獰。


    好在天氣已經冷了下來,還聞不到太多的臭氣,但是從此之後,眾人再也沒有喝過一口河裏的水。


    水流強大的力量不僅改變了這裏的地貌,衝刷出一條寬闊的河道,還帶來了強烈的副作用。


    不知多少億噸的水壓在原本就有些低窪的土地上,引發了連鎖的反應,部分大地沉陷了下去,然後再被河水填滿,形成了一片麵積不規則的大湖。


    甚至還有不少地方出現了險灘和瀑布,這也就意味著菲利普他們哪怕木筏足夠的巨大和結實,也不得不放棄了,改從陸路前進。


    墨菲手下的300人是最好的向導,他們各自分出一百人的小隊,與艾薇兒三大團配合著向周邊探去。


    不是沒有活著的草原人,但是僥幸活下來的殘兵敗將在他們麵前都隻是最廉價的靶子罷了。


    有不少人甚至徹底喪失了鬥誌,就那麽呆愣愣地看著一米多長的木箭將他們的身體串在一起,直到這時才想起來逃跑或是慘叫。


    “你覺得死了多少人?”菲利普問道,對於人數的判斷他暫時還比不上錢德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兵。


    “至少十萬,或許更多。”雖然在於草原人的戰爭中,十萬隻是一個比較低的單位,但問題是他們一個人都沒有死,僅僅是砍砍樹放了一把火就取得了如此輝煌的戰果,還是讓他對自己的小少爺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感覺。


    因為菲利普表現得太鎮定了,哪怕剛才麵對像山一樣聚攏在一起的屍堆也沒有皺一下眉頭。


    要知道哪怕是他都不想吃今天的晚飯了。


    菲利普咽下了嘴裏的肉幹,把那副地圖在手裏反複對比著:“太少了,和我的預期完全不符。”


    對此,錢德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成也洪水,敗也洪水。


    菲利普利用洪水改變了地貌,不僅繞過了更西麵草原人大部隊的封鎖,僅僅花了兩天就能來到了邙山山口,更是在山口位置的西麵,也就是草原人的必經之路上造就了一個巨大的湖泊。


    這一點是符合菲利普之前的推算的。


    但是大自然不是那麽容易任憑你玩弄的,強大的調節修複能力也給菲利普等人上了生動的一課。


    逐漸滅掉的大火讓源頭富察加湖的水麵又開始結冰,河道裏水流遞減,這裏沉陷的窪地不僅讓大湖的麵積沒有達到菲利普的預期,距離山口通道還有兩公裏,而且還因此打通了前往黑水河下遊新的道路。


    等於說畫了一個大彎後,它竟然又恢複了原本的運行軌跡,這就是兩天內陸續打探來的準確消息。


    草原人的損失不可謂不大,這場滔天的洪水不僅消滅了至少20萬草原狼寇的性命,更關鍵的是帶走了大量的牲畜和輜重,就連弗拉基米爾帶領的主力部隊都因此大發一筆橫財。


    哪怕草原人可以在下遊陸續將這部分損失收集迴來,但是他們前線的攻勢必然會受到致命的影響。


    如此巨大的變故自然引起了草原人的重視,帶領著主力部隊通過狹隘山口的南方草原大荀明格,派出了手下親信的20萬鐵騎南歸,勢要打通被截斷的補給之路。


    按照計劃,弗拉基米爾帶著高山族群主力中的五萬多人迎了上去,而老伊萬則和其他兩位族長一起帶著剩下的一萬多人堵在了邙山山口之外,大湖之濱。


    實際上,老伊萬搶了一個好活,他們的壓力並不大。


    雖然沒有達成菲利普一開始的構想,但是山口通道外隻給草原人留下了兩公裏長,三公裏寬的平台。


    他們的北下之路被平均寬達三公裏的湖麵擋個嚴嚴實實,哪怕最窄的湖麵都有一公裏的寬度。


    他們隻能伐木造舟,運送兵力搶占這邊的落腳點。


    但是六平方公裏的山坡上實在沒有多少樹木,而兵力通過狹窄通道的速度也慢得讓對麵的軍官鬱悶得想死。


    守護數十公裏長的湖麵雖然辛苦,但是壓力卻不大,一根大腿粗細的樹幹打造的標槍就足以打翻一整船的人。


    而老伊萬手下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巨人,足有上萬人。


    偶然有落網之魚上岸,還沒等他們集結起來,就會被菲利普手下高速機動的女戰士們紮成一片刺蝟。


    當失去了三萬名戰士,對岸僅有的樹木被砍伐一空時,草原人終於幡然醒悟,停止了這種毫無意義的添油戰術,老老實實地開始從天塹的另外一側調集木材。


    這可要了他們的老命了,六平方公裏的土地,除去毫無價值的陡峭山坡外,隻剩下四平方公裏。


    這個麵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如果想要用兵力和足夠的木筏將這裏填滿,至少也要花費半個多月的時間。


    即便如此,那個指揮官也不確定一次飽和攻擊會讓他們成功登陸西岸。


    更何況老伊萬根本不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隻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他們就成功登岸,奪去了邙山通道出口的控製權。


    總之,雖然沒有達成最初的目的,但是菲利普的戰略構想已經完全實現,成功地切斷了草原人最令人忌憚的兵力補充。


    這讓以弗拉基米爾為首的高山族群的族長們對菲利普的態度越發的溫和起來,同時也讓阿芙這個姑娘看向自己‘丈夫’的眼光越發的崇拜和柔和。


    也難怪菲利普感覺最近幾天晚上,阿芙的潔癖越發的嚴重,不僅手腳臉,就連身上也被強行擦拭得幹幹淨淨。


    來到邙山山口後的第三天,整個東端戰事已經停歇,但這不是戰爭的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菲利普希望在第一場雪降下來之前,徹底掃清北下的草原狼寇,至少也要擊潰主力,打通北下南上的道路。


    墨菲手下的犽博族戰士這段期間戰死了三十幾個,但是他們與瑪迦團的女戰士們的配合也越發的默契。


    每每他們都能利用更熟悉地形和更加輕巧的身材,將一營一營的草原人斥候引進埋伏圈,然後被艾薇兒她們一口吃掉。


    雖然女戰士們也傷了不少,但多數隻是箭瘡,她們隻是針對小規模的草原人斥候,消滅敵人伸出來的爪牙,遇到正規的主力部隊總會靈巧地避開。


    大荀明格雖然恨得牙癢癢,但是也無可奈何,他的主力軍團至少還有一大半留在邙山絕壁的另一側,帶到這裏來的隻有200多萬人。


    再加上前期50萬人的先鋒,總兵力也不超過300萬人。


    實際上現在遠沒有這麽多人,北麵那座紅月關的抵抗實在頑強,哪怕被攻上了幾次城牆,但還是硬撐了下來。


    倒在那座關卡下的草原戰士的屍體已經足夠把那裏堆埋兩遍還多了。


    在孤注一擲北下強攻和南上仰攻打通補給道路之間,明格猶豫了足足三天,同樣是死傷慘重,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北下。


    正在猶豫的不僅是他,還有正在紅月關的馬修等人。


    連續不斷持續了半個月的大戰讓這座建造設計理念隻是前哨軍寨的營地此刻已經破爛不堪。


    狡猾的草原人在幾處邊境缺口上的佯攻,更是險些讓他們中計,損耗了不少的兵力。


    威利手下的幾個聯隊現在隻剩下了不到300人,除了早就重傷的伍德洛外,幾個聯隊長和副聯隊長,幾乎戰死了一半以上,退下去修整了。


    這讓他不得不親自站在城牆上,以年近七旬的老邁之軀揮動著手裏的闊劍,渾身上下的盔甲即便換了一套依然溝壑縱橫,披瘡十餘處。


    不過這也讓這位老將找到了一絲當年的豪情和勇武,臉上的市儈和浮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每天隻是默默地清點著自己手下的戰士,他已經記住了每一個人的名字。


    而馬修的手下也是損失慘重,自身團隊已經戰死一半,不得不將布拉德交給他的重裝親衛補充了上來。


    即便如此,如果不是第二道防線及時補充上來的幾個團隊和軍械物資,紅月關早就成為了一片瓦礫。


    看著精疲力竭卻依然堅持著向上搬運箭矢檑木的戰士們,馬修和幾個團隊長也在考慮著是不是可以後退了。


    西麵城牆上那道巨大的缺口,哪怕經過臨時的修補,也已經堅持不住了。


    就連馬修也不敢保證下一次被投石機擊中後,整道城牆會不會引起連鎖的反應,徹底倒塌。


    “後續的援兵什麽時候能到?這都已經11月中旬了。”威利用布滿老繭和瘡口的手給馬修點上一顆煙,低聲問道。


    馬修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把假肢摘下來,放到地上,到底不是自己的血肉,戴時間長了,整個手臂和肩膀都酸痛無比。


    他歎口氣迴答道:“第一批二線師團五天前已經出發,不過不是給我們的,東部防線的壓力太大了。


    不僅整個軍團折損超過一半,就連維拉笛城的傷亡都超過了15萬人。


    不過我會親自盯著這件事的,軍部也知道輕重,再熬個幾天時間。


    我現在更擔心的是那些二線師團的兵員素質,就算拉上來,倉促之間也用不上,至少需要幾天的磨合期。”


    威利和其他幾個團隊長都點了點頭,當了一輩子兵,自然知道這都是實話。


    十幾年的空閑,讓那些二線師團裏經曆過輪轉實戰的老兵剩餘的比例還不到兩成,剩下的全是生澀的新兵,各種裙帶關係塞進去鍍金的比比皆是。


    讓他們穿上錚亮的盔甲耀武揚威,走走隊列做表演還湊合,但是要是比殺人,說句不好聽的,高坎城的軍屬都比他們強得多。


    “不管怎麽樣,有人就好,別的不說,戰士們太累了。”威利說道。


    馬修點了點頭,隨著時間的增長,體力的嚴重下降讓戰士們的傷亡率肉眼可見地漲了上去,這都是沒有厚實兵力帶來的嚴重後果。


    如果不是紅月關得天獨厚的地形,讓草原人的兵力無法展開,這裏早就淪陷了。


    “不過你們有沒有感覺,草原狼的攻勢這兩天弱了不少?”他問道。


    威利想了一下,還真是,不過為什麽他就不清楚了,實際上他們的眼線已經被封死在這道城牆之後了,而那片連綿的大山,現在是草原人的天下。


    就在這時,嘹亮的號角聲響起,這是草原人又攻上來的警示。


    幾人也顧不得繼續說下去,提起武器向遠方望去。


    林蘊趴在窗前,望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麵有白色皮膚的沃德人,有藍色皮膚的維嘉人,還有不少和她一樣黃色皮膚黑色頭發的雙子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氣,但是卻不難聞,隻會讓人聯想起一望無垠的遼闊大海。


    “還在怪我?”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是亞曆桑德拉。


    林蘊轉過身來,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什麽。


    一路上起起伏伏的病情讓她原本就纖細的身子看起來更加瘦弱了,那張小臉真的是巴掌大的一點了。


    蛻變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後,她的身形體態也微微發生了一點變化,準確地說是那股成熟女人的韻味漸漸在她身上開始顯現,就好像一朵徹底盛開的蓮花,時刻散發著獨屬於自己的魅力。


    對於這一點,身為母親的亞曆桑德拉感受得最深,心裏感慨著,不知道自己配合林奇做出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不過幾十天的路程都在火車上渡過,就好像被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讓她沒有機會想太多。


    直到來到他們這段旅途的終點,同時也是下一段航程的起點,才終於瞞不住消息,讓林蘊知道了那片熟悉的地方已經戰火紛飛。


    市井裏各種各樣的傳說都有,但是林奇從神殿獲得的消息還是很準確的,幾大防線雖然抵禦得很是艱難,但還沒有任何一處被攻破。


    想起一直都很疼愛她的祖母簡,還有最近一兩年關係越發和睦的凱瑟琳,林蘊很想聽到她們的聲音,詢問一下她們的近況,不知道艾瑪和伊莎貝拉兩個小家夥會不會害怕得哭出來。


    而那個少年,不,應該說是她的男人現在又在哪裏。


    是已經前往佛羅艮城的神學院報道,避開了戰火,還是拿起了武器走上了前線。


    按照她對他的了解,必然是後者。


    是啊,這是每一個出生成長在那片土地的男人的責任,更何況他總是那麽的勇敢和堅強。


    不是沒有想過他得知自己離開的噩耗時該有多麽的震驚和難過,但每次想起那副場景,她都肝腸寸斷,淚流滿麵。


    有傷心、有後悔、有不舍也有彷徨,否則她也不會一病不起,渾渾噩噩地渡過了這段漫長的旅途。


    亞曆桑德拉把她攬在懷裏,用手摩挲著女孩細嫩的皮膚,說道:“通個話吧,至少和他告個別。”


    淚水再次不爭氣地打濕了林蘊的雙眼,可是卻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想,還是不敢。


    亞曆桑德拉繼續勸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選擇離開,這一路上不管怎麽問你都不肯說,我也不逼你。


    可是我隻是不想你留下遺憾,他對你不錯,你這麽任性對他有些不公平。


    我隻問你一句,你有沒有後悔過?”


    這句再簡單也沒有的問題徹底擊碎了林蘊心靈的防線,她趴在女人的懷裏,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傷,開始嚎啕大哭:“我......早就後悔了。”


    當林蘊哽咽著將自己的情況和亞曆桑德拉說出之後,女人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如何的安慰。


    這個現實簡直太殘忍了,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算,更可況是這麽年輕的一個女孩。


    她心疼地捧著女兒的小臉,陪著她一起哭了起來。


    直到夜色深沉,哭累了的林蘊才逐漸平靜了下來,在亞曆桑德拉的鼓勵下準備去神殿,至少在離開這片大陸之前,能夠再一次聽到那個令她魂牽夢繞的聲音。


    還沒等她收拾停當,房門先響了起來,門後站著的正是她的叔叔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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