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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繁弱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麽。


    “赤霜山這次虧欠你太多。”


    李承影太累了,沒有力氣再迴答,索性閉目不言。


    他與赤霜山毫無瓜葛,但謝長安放不下赤霜山。


    而且,他想試試,自己鳩占鵲巢,用了祝玄光的身份,對方會不會被驚動,氣得下界。


    很可惜,由始至終,祝玄光都沒出現。


    “我去藥閣給你找些靈藥來,你就在這歇著,有什麽事喊外麵的弟子去做。”


    張繁弱把人攙扶到後邊耳室安置。


    他大步剛走到鶴鳴宮門口,便見外麵喧嘩動靜,宋陵等人還未走遠,此時也都駐足停步,抬首仰望。


    張繁弱順著他們視線看向天空,又是嚇了一跳。


    天色陰沉,暗色從頭頂蔓延到遠處。


    離得越遠,烏雲越沉。


    可那層層疊疊的灰黑色裏又隱隱透著金光,偶爾還有天雷自那處落下。


    東邊日出西邊雨?


    張繁弱先是一愣,隨即意識到不對。


    這天象,更像是雷劫啊!


    他打了個激靈,定睛細看,發現越看越像。


    而就在陣陣雷光之後,一隻碩大白鶴清越長吟,從雲層中衝出,飛向山穀某處,聲音遙遙傳來,連他們都聽見了。


    這下不止張繁弱,連宋陵他們也都露出驚異的神色。


    “難道是……小天劫?”


    “有一位新的劍仙或武仙誕生了?就在赤霜山附近?!”


    可眾人的震撼遠未結束。


    “等等!你看,不止一個!”


    “大鵬!這次是金翅大鵬!”


    “不對,那明明是朱雀吧?!”


    “怎麽會有兩個法相!難道有兩人一前一後,接連破境?!”


    “怎麽可能!”


    翟子清的眼底映出烏雲,也映出烏雲後麵的瑰麗法相。


    他就這樣怔怔看著,忘記自己身處何方,忘記他們是即將離開的客人,忘記一切身外之物。


    那是世間修士夢寐以求的巔峰。


    畢竟真正成仙者寥寥無幾,能抵達劍仙或武仙,看一看那最高處的風景,俯瞰絕大多數眾生,就已經是許多修士所能想到的極致了。


    然而便連這至高境,也不是輕易能走到的。


    雲生結海樓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宗門,它曾有過興衰,如今也隻在中流遊走,但勝在活得久,也因此翟子清剛入門時就曾仔細了解過曆代前輩的事跡。


    沒出過飛升成仙的大能,但至少也有兩名劍仙境高手,其中一位還是雲生結海樓的上一任宗主。


    許多修士總想著自己此生能到劍仙境便無憾了,但真到了劍仙境時,又難免生出想要一窺天道的心思,這位前宗主就是在閉關修煉時走火入魔而身殞,最後連點仙譜都未上過。


    仙途茫茫,何其殘酷。


    但別人畢生求之而未必可得的法相,如今卻有兩個接連在他眼前出現。


    翟子清深受震撼的同時,更生出一種茫然與不甘。


    他也刻苦努力,他也被宗門師長期許有加,可不知從何時起,他滿足於現狀,自詡在同輩中也算遙遙領先,卻漸漸忘了自己曾經對最高峰的向往。


    這迴被師門長老帶來赤霜山辦差,他還頗為自得,認為自己是大師兄之下的第一人,甚至曾經暗暗想過,若大師兄賀清遒在冰墟出點什麽意外,往後門下第一人就非他莫屬了。


    但這種陰暗的小心思在這兩道法相麵前粉身碎骨。


    驟起延綿的金光點點鋪灑開來,宛若星漢銀霄,玉樹瓊枝,也讓翟子清忽然有種陰雲盡散,內心明澈的感覺。


    他定了定神,扭頭去看其他人。


    本門長老岑孤秀臉色變幻,似乎比翟子清還要震撼,因而忘了掩飾反應。


    “絕無可能。”


    翟子清聽見岑長老如是說道。


    “絕無可能一人身上出現兩個法相,也不可能同時同地有兩人破境!”


    岑孤秀言之鑿鑿。


    “先代宗主晉劍仙境時我曾在場,他老人家的破境法相是白鹿,雷光之中,皚皚冰雪,一隻藍角白鹿踏雲而來。”


    這樣清晰優美的法相,已是劍仙境中的佼佼者。


    還有些修士因破境時境界不穩,連法相也沒有,又或者隻有零星彩霞祥雲。


    能擁有完整法相的劍仙境修士,後來無一例外,皆成為天下聞名的大能宗師。


    岑孤秀如同說服自己一般,對之前的觀點下了結論。


    “所以,兩道法相同時同地絕無可能,更何況,白鶴與大鵬,皆屬祥瑞神鳥。”


    鶴為仙人之騎,鵬為鯤所化。


    翟子清輕聲提醒:“上次大翮遊仙,曾有人以劍心境引動天象,那法相便是一隻大鵬。”


    岑孤秀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


    翟子清想反駁。


    大家都是修士,都是從一無所知開始踏入仙途,誰也不比誰的起點更高。


    所差者,不過是資質與心性。


    但人與人之間,拋開天才與愚者,其餘大多數人,相差其實不遠。


    之所以最後立足高低不同,是因為很多人往往沒能持之以恆。


    修仙如做人,麵臨的誘惑不計其數,修士擁有凡人沒有的仙力,能得到的也就更多。


    天材地寶,凡間權勢,紅顏錢財,愛恨情仇。


    從前翟子清身在其中,也是會為了師門長輩一兩句誇讚而暗暗竊喜之人。


    但方才兩道法相入目,他忽然如任督二脈被打通,醍醐灌頂,神清氣爽。


    既已踏上求仙之路,自要當那叩道問天之人,宗門內那點微末齟齬,勾心鬥角,又或是塵世富貴,又能算得了什麽?


    想通這點,他嘴角便微微翹起,心境也平和許多,不去反駁岑孤秀。


    “這兩道法相離赤霜山不遠,我們現在若趕過去,還能瞧瞧那位破境大能的真容,不知師叔和宋道友可願與我同往?”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宋陵方才迴過神來,長長舒了口氣。


    “不是大鵬。”


    翟子清不明所以:“什麽?”


    宋陵輕聲道:“第二道法相不是大鵬,是金烏。”


    金烏欲飛從天湧,日曜一點蓬萊光。


    ……


    赤霜山下,剛剛走出護山大陣的杜羌笛和曹隨也看見了。


    杜羌笛愣了好一會兒,猛地扭頭去看曹隨的反應。


    因為他疑心自己看錯了。


    但曹隨同樣目瞪口呆的反應告訴杜羌笛,他沒有看錯。


    遠處山穀上空,的的確確出現異象了。


    雲層一脈相連,烏沉蔓延過來,法相極為清晰盛大,其中又有延綿不絕的雷光,天道可謂將菩薩低眉和金剛怒目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世間,出一個劍仙已算盛事,怎麽可能連續兩個,還是一前一後,幾乎在同一個地方?


    還是說,那白鶴與金烏,都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法相?


    杜羌笛心頭驚疑不定,恨不得能立馬飛過去看個究竟。


    但行走江湖的經驗告訴他,那裏雷劫未停,敵友不明,貿然湊熱鬧可能遭遇不測。


    他問曹隨:“那裏是赤霜山的地界嗎?”


    曹隨似乎未從震撼裏迴神,猶有些微微恍惚。


    “不是,那片山穀屬於浮玉山脈,山中終年雲霧不散,地勢懸絕,少有人煙。”


    杜羌笛:“事關貴宗門安危,道友可要過去看看?”


    曹隨有些猶豫。


    以他的性子,從前遇見這種熱鬧,必是要上去湊兩趟的。


    但現在他不是怕去了遭遇危險,而是若自己真有不測,赤霜山群龍無首,留下張繁弱一人怕是撐不起來的。


    杜羌笛見他神色,心道自己猜測不錯,赤霜山果然出事了。


    之前這麽多人上門,身為掌教的沈曦麵都不露,連平日裏時常掌管外務的徐臻也不見人影,門下弟子要麽行色匆匆,要麽驚悸未平,望之令人生疑。


    先前懷疑祝玄光化身有假,杜羌笛試探失敗,心中還懊惱自己衝動多事,如今再看曹隨反應,那種狐疑的感覺又上來了。


    他正準備再試探一二,卻見法相逐漸消散,浮玉山山穀深處飛出兩道人影。


    一前一後,皆是禦劍而行,衣袂飄颻,宛若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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