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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杜羌笛出現,曹隨他們便提高萬分警惕,暗暗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


    但他還是低估了杜羌笛,也高估了自己。


    在對方出手的那一瞬間,曹隨反應隻稍慢片刻,便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道靈氣射向仙人眉心。


    金色符文陡然顯現,靈氣猛地撞出一片金光,又反彈向周圍。


    罡氣掀起的浪潮逼得在場眾人各自退了好幾步。


    杜羌笛早有防備,受的影響反倒是最小的,他隻退了一步,眉毛微挑。


    “這就是南嶽洞天反客為主的教養?”


    仙人依舊端坐,八風不動。


    聲音如九天冷泉,寒刀浣冰。


    曹隨怒聲道:“杜長老這是準備與赤霜山為敵嗎?!”


    他的靈劍應聲而出,已經抓在手裏。


    張繁弱索性往前一步,擋在仙人身前。


    “南嶽洞天欺我赤霜山無人,今日你若不給個交代,我們就是血濺三尺,也定要將你留下!”


    不止是他們,在場其他人反應過來,也紛紛皺眉。


    雲生結海樓對南嶽洞天多有忌憚,宋陵可無所謂。


    “杜道友這是何意?我們此來是為商議正事,你不參與便罷了,直接上門行此武力之事,難道是貴宗宗主所教?”


    循象也道:“杜道友,你拉我上山來請教冰墟的事,卻沒說要這般無禮胡鬧,還是好好與祝真人賠個禮吧。”


    張繁弱冷笑:“赤霜山稀罕他的賠禮不成?!怎麽,南嶽洞天在長安城折戟沉沙,萬仞山死了不說,連凡間國師的位置也保不住,就要發泄到赤霜山身上來?!”


    此事並非秘密,但當眾被揭穿來,杜羌笛臉色還是變了變。


    他在那一戰裏也受了傷,至今心有餘悸。


    杜羌笛抽了抽麵皮,勉強道:“是我輕信謠言,還請祝真人與幾位道友恕我失禮,我這便告辭,不再打擾。”


    如今碧陽君有事外出,南嶽洞天一應事務皆由其師弟信陵君代掌。


    杜羌笛素來不服信陵,自長安一戰後就在外麵遊曆,不願迴去。


    祝玄光化神分身的消息傳出,他第一個想法就是懷疑。


    因為杜羌笛曾親眼見過李承影,兩人實在太像了,而赤霜山此時又缺少有力臂膀,若想裝神弄鬼,找來李二郎扮作神仙,增加威信,再合理不過。


    他的懷疑很合理,但換作碧陽君,卻不會如此魯莽行事。


    就像翟子清也懷疑眼前仙人的身份,卻始終一言不發,不主動提出疑惑。


    說到底,此事是杜羌笛自作主張,並未通過宗門。


    他當然也不想鬧大,否則傳迴去被信陵君等人知曉,又要起一場是非風波。


    杜羌笛雖然仍舊懷疑此人不是真正的祝玄光,卻也知道不能再胡攪蠻纏下去。


    他越要將此事揭過,張繁弱越要咄咄逼人,殺雞儆猴。


    “我師尊和祝師叔他們還在時,杜長老也敢這樣出言質疑嗎?”


    杜羌笛哂笑一聲,沒有說話。


    但他臉上分明寫著“就憑你們有能耐攔下我嗎,不如還是把沈曦先叫出來再說”。


    座上仙人冷眼旁觀,忽然伸手朝他一指。


    皎色生風,杜羌笛周身立時浮現數十道符光,將他退路封住。


    杜羌笛大怒,待要拂袖拍開符陣,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就算他不被符陣所困,沒有赤霜山弟子帶領,也無法離開護山大陣。


    總不能真徹底撕破臉,鬧得人仰馬翻,最後驚動信陵君他們吧?


    思及此,杜羌笛不由暗自懊悔,硬生生將靈力收迴。


    “祝真人待要如何?”


    他這會兒又承認仙人化身的身份了。


    仙人:“賠禮,不止口頭言語,更須誠意。”


    曹隨原想著自家實力不濟,讓對方賠個禮便算了,又覺得那樣對赤霜山來說過於輕慢了,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誰知座上仙人不止要杜羌笛道歉,還要對方拿出實際的賠罪禮物。


    杜羌笛一愣,掃過眾人臉色,咬了咬牙,從袖中摸出一個劍匣。


    “這是我從前路過星垂渡偶得的一把無主之劍,雖非仙品,也介於上品至孤品之間,尚未完全定品,若祝真人不棄,此劍就當是我的賠禮吧!”


    他一手抱著劍匣,一手打開。


    眾人便見裏麵泄出一絲青光,須臾青光又開始泛白,最後竟隱隱藏金,說不清是什麽顏色。


    劍本身倒生得尋常,嫻靜乖巧躺在劍匣內,也未有什麽劍鳴異動。


    仙人:“此劍何名?”


    杜羌笛:“無名。”


    他本來就不是劍修,這把劍拿出來當賠禮,雖然可惜,但也不算如何舍不得。


    “今日魯莽之過,我杜羌笛一人做事一人當,向祝真人和赤霜山賠罪,此劍權當賠禮。這樣如何,我可以走了吧?”


    曹隨接過劍匣,不忘轉頭看仙人。


    做戲做到底,自然是連這樣的細節都要逼真。


    後者點點頭,他方才道:“我送杜長老出去。”


    曹隨將劍匣交給張繁弱,前腳領著杜羌笛剛走,仙人就說話了。


    “此事既已告知你們,我便要走了。”


    宋陵忙道:“冰墟之事還未解決,如今又多了個謫仙,我等更是毫無頭緒,不知祝真人能否隨我們前往冰墟一趟?”


    仙人自然拒絕了:“仙凡有別,我無法插手凡間之事,這化神分身終究隻是虛影投映,無法維持多久,你們走吧。”


    他已明確下了逐客令,宋陵等人無法,隻好起身告辭。


    翟子清最後迴頭看了仙人一眼,仍是欲言又止,什麽也沒說。


    仙人根本不懼翟子清怎麽想。


    即便對方看出問題,也不會輕易說出來,畢竟杜羌笛前車之鑒,铩羽而歸,給翟子清上演了一個極好的榜樣。


    張繁弱沒想到一切如此順利。


    借著杜羌笛立了威不說,還白得一件法寶。


    更重要的是,經此一事,祝玄光分身下凡重現會傳遍天下,短時間內無人再敢覬覦赤霜山了。


    雖說沈曦的事情還未解決,但起碼能讓人暫時喘口氣了。


    張繁弱便是這樣長長鬆一口氣。


    他借口要隨侍祝師叔,讓門中弟子送宋陵等人離開,趁著人都走光了,湊過來悄聲問:“你當時怎麽看出杜羌笛會忍下這口氣,總不會是瞎蒙的吧?”


    仙人終於可以不必再端著冷冰冰的麵容。


    他雖然與祝玄光生得幾乎一樣,性情卻南轅北轍,讓他端著神仙的架子在那裏坐上半晌,全憑技藝高超,此時鬆懈下來,便露出肉眼可見的疲倦。


    “他如果處心積慮,奉南嶽洞天之命而來,就會跟宋陵他們一起,而不是像現在臨時起意,拉著朱雀台的人半路改道。”


    假神仙,真李尚書二郎君咳嗽了幾聲,慢聲細語重新染上紅塵煙火氣。


    “還有,方才他被我困在符陣內,本可突圍,卻忍氣吞聲,顯然不想把事情鬧大,他肯定是背著宗門,自作主張,聽見你們放出的消息,又想起在長安城見過我,就懷疑起我的身份了。”


    張繁弱感歎:“明明我在你麵前才是仙人,為何你說的事情我卻想不到?”


    李二郎君瞟他一眼:“因為你從小到大過得太順了,赤霜山於你就是世外桃源,天塌下來都有人頂著。”


    張繁弱自然不服氣:“瞧你這話說的,我聽說你也是病了二十年才恢複神智,這些察言觀色洞悉人心的事你又上哪兒學去?”


    李承影緩緩吐出兩個氣人的字:“宿慧。”


    張繁弱:“我說你這張嘴,也就是我這種寬宏大量海納百川的仙人,才會……”


    話音未落,李承影身體朝他歪過來,側首張口,一大捧血吐在他身上。


    張繁弱驚呆了,手忙腳亂把人扶住。


    “怎麽說你兩句就要吐血呢,你這是想嚇唬誰……”


    “謝長安出事了。”李承影道。


    他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糅合雪白與鐵青,像極了人在重病瀕危時的表現。


    “你怎麽知道?”


    張繁弱的胳膊被對方緊緊抓住。


    他低頭望去,發現李承影手背上青筋迸起。


    條條分明,可見用力。


    李承影閉了閉眼:“我在她的金縷傘上畫了血符,隻要遇見威脅性命的強敵,血符就會觸發,幫她抵擋一些傷害。”


    而血符是與他的生機血氣相連的,那邊一動,他這邊自然就有所感應了。


    這口血他剛才就想吐出來了,但杜羌笛在,他一直忍到現在。


    張繁弱緊張起來:“她那邊嚴重嗎?”


    李承影氣息急促:“我不知道。”


    張繁弱:“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李承影搖搖頭,他看上去一下沒了精氣神。


    他的傷不僅僅來自金縷傘上的血符,還有剛才出手震懾杜羌笛。


    後者畢竟是南嶽洞天長老,李承影想要打消對方的懷疑,就必須把壓箱底的本事都用出來。


    張繁弱絮絮叨叨:“你方才應該避一避,哪有拿命去拚的!”


    他知道李承影的身體比一張紙還脆,動不動就有性命之危。


    “你若有個萬一,等長安迴來,我如何向她交代?”


    李承影疲倦道:“隻有坐在這裏的仙人,才是仙人。”


    離開了這個位置,仙人的身份煙消雲散,別說杜羌笛,宋陵他們也不再有敬畏,這場戲就前功盡棄了。


    “做一件事必然就要做到最好,如果因為畏懼而失敗,前麵做那麽多還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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