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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一劍穿心,他雖沒親眼所見,但事後旁人描繪得活靈活現,據說慘烈無比,屍骨殘缺不全,徐臻找來找去,最後才勉強拚湊出一些。


    真正的死無全屍。


    屍身尚且如此,神魂又能好到哪裏去?


    這一路走來,從九泉之下重迴人間,又要吃多少苦才能變成現在光彩照人,修為深厚的謝長安?


    思及此,張繁弱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又怎麽了?”


    謝長安無奈,也不知他怔怔盯著自己,想起什麽。


    張繁弱心疼她,卻不好意思說出來,抹了把臉道:“赤霜山別的沒有,靈藥法寶不少,你有什麽需要的隻管說,沈師兄要是不肯給你,我去給你弄來。”


    謝長安麵露沉吟,卻想到別的事情上。


    “你最近是否覺得沈曦行徑怪異?”


    “沒有吧……”


    張繁弱撓撓頭,他在赤霜山裏跟個逍遙仙一樣,對這些是最不上心的,但連日來的變故也讓他不得不多留意幾分。


    “要真說起來,也就是大師兄最近脾氣有些暴躁,容易生氣罵人,不過現在我們也知道了,那是徐師兄被影妖寄身,故意攪弄風雨的緣故,怪不得大師兄,他早就發覺異狀,難怪要封山,倒是我蠢了……”


    謝長安又歎了口氣,就知道問他肯定是問不出什麽的了。


    這會兒張繁弱思緒跳躍,已經問起別的事了。


    “對了,劉師兄突然匆匆下山,曹師兄說他去冰墟了,是不是你與他說了什麽?冰墟出事了?”


    謝長安將李恨天和萬仞山提到的關於冰墟的事情,簡要說了一下。


    張繁弱倒抽一口涼氣:“難怪怎麽都聯係不上方師叔他們,如此說來豈不……”


    他想說兇多吉少,又覺得不吉利,生生咽下。


    謝長安道:“隻有劉琦一人去的話,兇多吉少。”


    張繁弱低聲說:“赤霜山已經分不出更多人手了。”


    他自知修為平平,去了也是拖後腿,遇事說不定還得讓劉琦反過來相救。


    徐臻已死,於春山跟著方清瀾生死未卜,沈曦要坐鎮山門。


    除此之外,普通弟子雖多,可修為還不如張繁弱。


    放眼偌大赤霜山,竟已凋零至此。


    若方清瀾他們也出了意外,赤霜山又要何去何從?


    張繁弱從前也不信昭皇劍代表氣運之說,他從來就不覺得一把劍能抵消數代人的努力,但殘酷事實開始左右命運,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昭皇劍的意義。


    “劉師兄是為了贖罪才孤身前去的。”


    劉琦對自己引吳岐風入山導致後來一係列動亂心存愧疚,又間接致使徐臻身死,他自知此行危險至極,甚至可能有去無迴,又抱著必死之心前赴贖罪。


    謝長安卻道:“愚蠢。”


    對赤霜山而言,如今少一個人,就等於少一份助力。


    想當初涉雲真人在時,花團錦簇,鼎盛非凡,天下宗門唯其馬首是瞻。就連她,一個小小弟子的拜師大典,各宗門衝著赤霜山的麵子和祝玄光三字,也得千裏迢迢不辭辛苦過來觀禮祝賀。


    哪怕因故不至者,還要派人送來重禮,可見輝煌煊赫,令人仰望。


    赤霜山眾人何嚐想過會有這麽一日?


    盛極而衰,不過如此。


    張繁弱還要說什麽,李承影醒了。


    霜飛草的藥性讓他吃下之後昏昏欲睡,但傷勢看起來的確有些好轉。


    他緩緩睜眼,目光還有些迷蒙,落在張繁弱眼裏,卻是一張與祝玄光一模一樣的臉,露出祝玄光絕不會有的清澈無辜。


    張繁弱:……


    不知為何,麵對這樣一張臉,他就禁不住心虛。


    謝長安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不是一個人。”


    張繁弱:“我知道,但我看見你的李郎君,就感覺他下一句就要問我:你還在劍意境止步不前,每天是怎麽睡得著覺的。”


    謝長安:“……你既然知道,為何還在劍意境?”


    張繁弱捂腦袋:“別念了,我現在馬上迴去修煉!”


    他也不是沒心沒肺,赤霜山都這樣了,他再吊兒郎當也得懂點事,可這修為不是他想上去就能上去,那麽多年都得過且過,現在劍意境尚且還未達到圓滿,更別說晉境了,他即便日夜不休苦練,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內突飛猛進。


    背著張繁弱,謝長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張繁弱沒看見,但李承影看見了,他笑了。


    謝長安又橫他一眼。


    李承影衝她笑得更開心。


    張繁弱沒留意他們的眉眼官司,他不想再被嘮叨,直接丟下一句自己現在就去修煉,直接抱頭鼠竄走了。


    謝長安沒走,她留下來給李承影把脈,查探他的身體情況。


    李承影靜靜看她。


    “看我做什麽?”


    謝長安垂眸沉吟,頭也不抬,便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


    李承影:“你好看,我不多看幾眼,往後年壽不永,你我終要陰陽分別,我就再也看不見了。”


    謝長安看他一眼,思索,再看一眼,陷入沉思。


    李承影:?


    謝長安:“你想不想當一名修士?”


    李承影:“自然是想的。”


    他現在雖能操縱封禪筆和符籙,但說到底沒有自己的靈力,依靠的不過是封禪筆本身靈力和符力,還有自然之力,陰陽五行,這些散布於天地之間的微末靈氣被符籙和封禪筆捕捉利用,已是窮盡所能,很難再更上一層樓。


    謝長安:“我想了很久,想到兩個辦法。”


    一個是宸華峰。


    赤霜山上的宸華峰,萬星棋布,周天在列,天機無窮無盡,隻因罡風凜冽,常人無法立足,卻是個極好的修煉之所。若李承影能在上麵經受住源源不絕的罡風,說不定就能找到化為己用的辦法。


    另外一個則是蜀山劍閣。


    當年祝玄光給她講過蜀山劍閣宗主的故事之後,她就對這個門派起了好奇,特意去鴻都閣翻閱典籍,又詢問師門長輩,對蜀山劍閣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蜀山劍閣有一處奇地,名為萬劍池,他們曆代祖師先輩收集了古往今來的名劍,從中品到孤品,甚至不乏仙品,還有被勒令決不能外泄的秘劍。這些劍各自有靈,互相攻伐,日夜不停,傳說隻要能順利通過萬劍池,並從中帶出一把寶劍的人,就能得劍氣相融,即便尋常凡人劍士,也能因此得道。”


    “但這兩個辦法,我一個都沒有把握,因為從來就沒有前人成功過的記載。”


    李承影安靜聽罷,忽然心頭微動。


    “你來赤霜山,除了找折邇之外,還想帶我去宸華峰尋找入道之法?”


    不然呢?


    謝長安以眼神如此迴道。


    李承影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個人的眼神而心情起伏。


    他的笑容過於明顯,以至於被他看的人早已練出輕易不動聲色,也不由自主稍稍移開視線。


    “我願去的,哪怕再難,也要一試,百死不辭。”


    謝長安:“……不用百死,若不成功,頂多就死兩迴。”


    說不定一迴都魂飛魄散了。


    李承影輕聲道:“你知道嗎?”


    他曾無數次設想,如果他比祝玄光更早認識謝長安又會如何。


    但世事沒有如果,認識她太晚,他毫無辦法,隻能一次又一次在夢裏旁觀,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李承影雖病弱,骨子裏卻是個喜歡掌握主動的人。


    他有自己的主意,不愛受製於人,從前連李尚書也經常不知不覺被他牽著鼻子走,唯獨謝長安是例外。


    謝長安疑惑:“什麽?”


    “沒什麽。”


    李承影將這些話都藏起來,笑了一下,看似漫不經心。


    “我隻是想說,總有一日,他們會知道,李承影不是謝長安的累贅,也不是任何人的倒影。”


    謝長安看著他,心想一次次試探到這裏也就可以停止了。


    她知道世上絕沒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不管有何淵源,李承影終歸是李承影。


    她放棄探究對方身上所有的秘密,隻願他永遠都是李承影。


    “好。”


    李承影捕捉到她嘴角的微彎,禁不住就想再看清那長長睫毛下靈氣生動的眼睛。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近得幾乎能感受對方氣息。


    “長安!”


    伴隨禦劍飛來的巨大動靜,還有張繁弱砰的一下將門拍開。


    “大師兄發狂了,曹師兄讓我喊你快去看看!”


    放眼如今赤霜山,已經沒有一個能製住發狂的沈曦。


    曹隨能想到的,隻有謝長安。


    雖然後者已經不算赤霜山弟子,但他還是讓張繁弱過來找人。


    謝長安看向李承影。


    後者善解人意:“你先去吧,有霜飛草,不舒服了我啃兩口就行。”


    把自己說得跟牛一樣。


    但謝長安沒心思調侃,點點頭先跟張繁弱走了。


    她早就察覺沈曦身上有異,卻沒想到這麽快就爆發出來。


    張繁弱他們想到找她求救,必定是情況已經相當嚴重。


    李承影看著兩人匆匆離開,咳嗽幾聲,將一口血沫掩在帕裏。


    他慢慢起身出去,找到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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