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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曦拿出兩件東西遞過來。


    “這是英雄怒,和赤霜山令牌,前者代表掌教,後者可以自由出入赤霜山,請你幫我收著。”


    謝長安沒有說話,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在抽什麽瘋”。


    沈曦歎了口氣:“我覺得事情遠未結束。影妖背後定有人指使,但此人還未露出眉目,敵暗我明,對方仍有後手。我不妨與你坦白,如今赤霜山上下,我誰也不信。”


    謝長安故意抬杠:“包括你自己?”


    沈曦居然也點頭:“包括我。我近來覺得自己身上也有些不對,記憶斷斷續續,神智時而渾渾噩噩,時而衝動易怒,先前我以為是影妖也在我身上種了影蠱,但他死不承認。總之,這兩件東西是以防萬一的,你暫且收著,也方便行事,若我遭遇不測,你想執掌赤霜山也由你,若你不耐煩管這些,就勞煩你將它們交給方師叔。”


    他如此坦然,將自己的死亡也計算進來。


    謝長安沉默片刻:“我再去看看他。”


    沈曦撤去結界,謝長安步入裏屋。


    折邇自然依舊沉睡不醒,她試圖注入靈氣。


    這迴不是單純的靈氣,而是蘊含符力的一縷鬼氣。


    她雖然已經不是鬼,但以器寄靈,非人非妖,竟還能保留以前在照骨境時所用的鬼氣。


    鬼氣敏銳幽微,雖無尋常靈氣的威力,有時卻能探物索魂,起意想不到之效。


    而她還真就用這縷鬼氣,探查到一些東西。


    折邇靈台並未受傷,但他的靈識卻像被強行壓製在某個角落。


    她再欲深入時,就遇到了阻礙。


    謝長安微微蹙眉,又加了幾縷鬼氣。


    “沈曦……”


    折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若有似無,既遠又近。


    謝長安左右看了一下,才意識到不是折邇醒了在說話,而是對方的靈識在試圖與她銜接溝通。


    但她傳音過去,折邇卻像聽不見,依舊固執重複著沈曦的名字。


    “沈曦……你要……”


    要什麽?


    謝長安傾身靠近,又注入幾縷鬼氣。


    “小心……沈曦……”


    折邇忽然咳嗽起來,血沫從嘴角溢出,顯然越來越多的鬼氣對於他來說已經超出能夠承受的極限了。


    謝長安忙將鬼氣收迴來。


    她隱隱有些明了,折邇的神識,現在正在他自己的識海深處與一股不知名力量博弈,贏了就能醒來,反之則有性命之危。


    外力暫時幫不上忙,她也愛莫能助。


    但折邇與那股力量拉鋸之餘,也要分出心神拚命傳遞給她的訊息是——


    小心沈曦?


    ……


    沈曦就在外麵,沒有跟進去,也沒離開。


    謝長安出來時,他依舊盤膝打坐閉目養神。


    “拿來。”她伸出手。


    沈曦徐徐睜眼:“什麽?”


    謝長安:“那兩件東西,你不是讓我暫時保管?”


    沈曦:“我以為你不收了。”


    雖說如此,他還是拿出來遞給她。


    英雄怒在掌心微微發熱。


    謝長安察看把玩,發現裏麵的靈力已經被影妖揮霍一空,暫時隻能作為單純的印信使用。


    沈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那裏麵原先儲藏曆代掌教的靈力,即便每人隻灌注一絲半縷,常年積累下來也頗為可觀,再要想恢複到原先的模樣,怕是得等我晉了劍仙境之後再想辦法。”


    這是赤霜山掌教需要煩惱的事情,謝長安不置可否。


    “我想將折邇挪去重明峰那邊,方便隨時照看。”


    沈曦:“也好,重明峰畢竟你更熟悉些,若有需要,隨時讓裴三來報,我說過,赤霜山的靈藥任你調遣。”


    先前談話也好,現在叮囑也罷,沈曦還是那個沈曦,謝長安借著說話,仔細觀察他的眉目,除了略有倦色傷痛之外,似乎並無異常。


    為何折邇要提醒她小心沈曦?


    她不動聲色,將疑問捺下,點頭答應。


    “他們養傷確實需要些靈藥輔助,我不與你客氣,改日有機會再迴報。”


    沈曦不耐:“你我之間,非要分得這麽清嗎?祝師叔把你逐出門庭,又沒說你不能住在赤霜山,用這裏的東西,再說了我要是給你用,難不成他還會在上麵監視,降個天雷下來劈死我嗎?”


    果然還是沈曦的風格,半點不帶變。


    謝長安試探未果,反倒覺得折邇可能弄錯了。


    “知道了,你也受傷了,不必那麽激動,我先過去,有事再喚我。”


    她擺擺手,示意他不必相送,揚起衣袍飄然離去,步履輕盈瀟灑,倒比從前多出幾分不循規蹈矩,不拘泥方寸的肆意。


    沈曦望著她離去,讓人過來將折邇移到重明峰去,自己則去了內室療傷。


    外麵的天色由明轉暗,又長夜過去,沈曦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白,終於在某一刻,他忽然睜眼,嘔出一口血!


    竟不是鏽紅,而是黑色的血。


    這口血嘔出來,他的眼神也有了變化。


    沈曦雙手用力攥住大腿衣料,指甲泛白,似乎在忍耐什麽,嘴角微微顫抖,神色變幻古怪,額頭冷汗一顆顆往外冒。


    最終,天人交戰結束,眼睛裏的波瀾歸於平靜,他撐起手費力起身,又搖搖晃晃往外走。


    守在門外的弟子見他出來,忙上前稟告:“掌教師兄,曹師兄那邊派人來問,徐師兄和吳岐風的遺體,是否也葬在無名孤峰?”


    沈曦:“讓,他們,自己處理。”


    語調很慢,一字一頓,語氣也冷冰冰。


    弟子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問,忙應下來。


    沈曦也不管他是何反應,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弟子:“掌教師兄,您要去哪兒?能否告知一聲,迴頭曹師兄他們問起,我也好迴答。”


    沈曦:“照,雪峰。”


    弟子疑惑:“可您那個方向是去鑒懸峰的。”


    沈曦頭也不迴,恍若未聞。


    ……


    謝長安踏入鶴鳴宮,就發現張繁弱也在。


    後者看著她,帶著一種奇異而複雜的神色。


    他挪過來悄聲咬耳朵,怎麽看都十足鬼祟。


    “那個跟祝師叔長得一樣的李郎君,是你故意收的吧?”


    謝長安:?


    什麽叫故意收的?


    她看著張繁弱,心道幾年不見,他似乎更傻了。


    但不止張繁弱這麽想,赤霜山見過李承影的弟子,十有八九都會這麽想。


    謝長安帶著一個與昔日師尊非但神似,更是形似的凡人在身邊,那凡人對她還甚是依戀,兩人行止親密,關係非比尋常。


    老實一些的人見了,隻當李承影跟祝玄光有什麽關係,跟他說話都戰戰兢兢,心思活絡如張繁弱的見了,難免開始琢磨有的沒的,往歪門邪道上開始想。


    張繁弱:“你還真別說,這小郎君和祝師叔長得一模一樣,卻偏偏是個凡人,真是妙啊!”


    謝長安麵無表情:“怎麽妙了?”


    張繁弱:“你想,若能讓他張口閉口喊你師尊,你每日抽他個幾十鞭,令他哭著喊著說自己錯了,即便不能報仇雪恨,也能消消氣,怎麽不妙?”


    謝長安:……


    張繁弱:“再有,騙他感情,讓他對你死心塌地之後再冷酷無情將其拋棄,就說我不過是將你當作祝玄光替身,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任他痛哭流涕欲罷不能……哎哎哎,你這是幹什麽呢,有話好好說啊!”


    留天劍的劍光就懸在耳邊,還未碰到刀鋒,他就能感覺到鋒銳劍意,皮膚微微刺痛。


    謝長安:“這五年裏,你修為半點沒漲,光琢磨這些亂七八糟去了?”


    張繁弱很委屈:“什麽叫半點沒漲,我從離夢城出來,還鞏固了劍意境呢!五年也沒多長啊,沈師兄都沒上劍仙呢,憑什麽隻讓我長進?再說了,我這不也是為你著想,想為你出氣嗎,祝師叔飛升上界去了,你想報仇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人,那李承影又不是我什麽人,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了!”


    歪理一套一套的,而且更會詭辯了。


    謝長安懷疑他把五年時間的長進都用到這上麵去了。


    張繁弱還振振有詞:“你若不是存心氣人,把他帶上赤霜山作甚?不過為兄得提醒你,祝師叔可是神仙了,也不知在上界能不能時時監視人間,萬一他閑來無聊想看看赤霜山,結果看見你和李郎君……總之你得小心些,若被他發現,弄不好一個天雷降下,你又得再死一迴……好好好我不說了!你把留天劍收迴去,別劃我衣裳,剛做的!”


    謝長安忽然歎了口氣。


    張繁弱小心翼翼:“你、你沒事吧,被我說中了?其實倒也不用太擔心,你把那李郎君藏好些,或者讓他暫時換張臉,隻要離開赤霜山……”


    謝長安:“難怪我今日再見沈曦,他雖容貌不改,卻像未老先衰。”


    赤霜山風雨飄搖,還有張繁弱這麽一個不靠譜的,沈曦心力交瘁,疲於奔命,還有秘密藏在心裏,能不老嗎?


    張繁弱抽了抽嘴角:“我發現幾年不見,你的嘴更毒了。”


    罵人也更陰陽怪氣了。


    但張繁弱想想自己在後山孤峰哭墳哭得撕心裂肺,對逝去歲月與故人不可挽迴的痛苦,再看眼前活著的謝長安,忽然覺得這樣也很好。


    謝長安能活過來,真好。


    他便是再被損上一百遍,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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