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這是怎麽了?”聶曉蝶見縈素剛剛還是麵色平淡如水,不過是自己一轉頭的功夫,再迴頭看她時,已覺察出她神色間的異樣。


    縈素如今正是神色恍惚,她還在想著剛才車外人群中那個一晃而過的麵孔,似曾相識,可若再要仔細想想,又是一陣眩暈。


    她聽曉碟開口詢問,由是自己也說不清楚,更何況那個麵孔不過是一閃而過,便是看差了也說不準,便隨口支吾兩句應付了過去,隻是心裏多少有些茫然。


    自那日離開尹家,張媽還給她那個獸牙墜子後,這短短兩日,她腦中便總是時不時閃現出一些奇怪的片段。


    陌生少年的麵孔、龍城酈城鳳鳴鎮交界的三岔路口、密道中的姑姑和陌生女孩的背影,再加上剛剛隨意瞥了一眼車外人群後心中突起的異樣感覺,這些她無論怎麽想也總是串不成一線,思來讓她費解。


    沉思間,馬車沿著龍城的主幹道緩慢前行著,不僅僅是聶曉蝶感覺驚訝,車裏其他小姐原本也以為一進了龍城的城門,不消一時半刻便會到達宮門口,誰知自從天龍國遷都至此之後,早將以前婆娑國的首府擴大了數倍,饒是進了城,從城門到宮門竟是還有十來裏的路程。


    有些小姐見是一時半會還到不了地,索性從車廂中的包袱裏掏出隨身帶著的胭脂水粉和妝鏡,在車內補起妝來。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車隊這才又停住了。這次不等聶曉蝶掀簾子詢問,跟在馬車旁照應的嬤嬤已是靠近車廂,隔著簾子衝車廂裏的二人道:“稟兩位小姐,如今已經到了宮門口,一會要換了宮轎進宮了,小姐們且不要著急出來,等一會輪到咱們這車時,奴婢會請小姐們下車。”


    “有勞嬤嬤了。”聶曉蝶聽說如今總算是到了宮門外,心情頓時大好起來。這一路她早就坐膩了這馬車,恨不得早點下去透透氣。


    等了良久,還不見外麵有什麽動靜,車走起來時還好,風能從兩邊布簾縫隙裏吹進來,如今春末,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這車停的久了,車廂裏熱不堪言。


    便連縈素這個素來不怕熱的人,也從袖中掏出汗巾拭了拭額頭上的汗。


    曉碟幹脆將鬥笠摘下,直接當成扇子扇起風來。“也不知外麵是怎麽了,這麽慢?”


    曉碟抱怨一句,伸手又把簾子掀開一角,卻頓時被禦河道對麵紅牆碧瓦的宮牆給吸引住了。“姐姐,快看,這就是宮牆啊。”


    曉碟把身子讓開一邊,讓縈素從簾子敞開處往外看。


    縈素隔著桌子隻依稀看一個大概,如今車隊說是到了宮門外,其實與皇宮之間還隔了一條六七米寬的禦河道。


    河道對麵丈許高的朱紅色宮牆延綿數裏,目光所及之處竟是看不到頭尾,甚是雄壯。


    兩人正感歎時,嬤嬤的聲音在車外突然響起。“小姐,請下車吧。”曉碟剛才因為車內憋悶索性把鬥笠摘了下來,如今聽外麵催著下車,手忙腳亂的想要把鬥笠再帶迴去,那鬥笠不同於尋常鬥笠,上麵卻是沒有頂的,隻一個帽簷和麵紗,主要是方便梳好的發髻從鬥笠上麵的洞裏露出來,不至於壓塌發型。取下來容易,帶迴去時倒沒那麽簡單。


    縈素正要上前幫她,卻聽車外的嬤嬤又恭聲催促了一番。“姐姐你先下去吧,我馬上就好。”


    曉碟怕自己耽誤了縈素,忙疊聲催她先下車。縈素想著也不是什麽大事,便也不再堅持,一出馬車見依舊還是昨晚驛站那婆子在外麵掀著簾子候她二人下來,便扶了那婆子的胳膊,輕巧的下車去了。


    她們早上辰時離開驛站,現在已是巳時,陽光如今很是刺眼。饒是帶了麵紗,一出車廂,縈素微微眯起眼睛適應了片刻才算是好些了。


    隻聽不遠處看熱鬧的百姓又是一陣喧嘩聲,依稀聽到有人起哄說“又出來一個”此類的話。


    她好奇的朝四周張望了一下,今日萬裏無雲,幹淨剔透的藍天下一溜紅磚碧瓦的宮牆,此處比起城門那邊的街道寬敞不少,宮門口自是沒有商鋪,倒是留有一大片鋪著青石板的空地,以便進出宮門的車馬轎子可以在此駐留。


    在她們之前下車的那些采女顯然已經坐到了轎子裏,不遠處幾抬紅色輕便的宮轎正朝著禦河橋那邊而去,過了橋能看到一個三門洞的宮門,一高兩矮,中間那扇高的宮門如今還緊閉著,隻開了一側的偏門以供出入。


    她跟聶曉蝶今日坐的是車隊中最後一輛馬車,馬車旁邊候著兩頂一模一樣紅色的小轎。


    “小姐,請快一些吧,其他小姐都已經快進宮門了。”那婆子拋下縈素,皺了眉又去催還在車上沒下來的聶曉蝶。


    不遠處圍觀的百姓原本都是想一睹采女的姿容,無奈從車上下來的眾女子都是用紗遮了麵的,後來每下來一個那群好事之徒就在那裏唏噓起哄,宮裏的禁衛軍雖是在車隊周圍守著,但那些人終究就是圖個口舌之快,隻要不越過繩索阻攔的界限,禁衛軍也不會去驅趕他們。圍觀的人見采女們陸續進了宮門,料是沒有什麽看頭了,大多數人便想著散去。


    聶曉蝶在車裏一通手忙腳亂,本來車裏就悶熱,聽外麵婆子疊聲催她又有些著急,一番折騰鬥笠沒有帶好卻弄出一身汗來。


    如今那鬥笠也不知道掛住她頭發哪處,任她怎麽弄摘也摘不下來帶也帶不上,聽車外婆子又是連聲催促,她索性也不弄了,直接用手按住鬥笠就要下車。


    到了車門邊,見那婆子一手掀著車簾,一手伸著要扶她的意思,她一時忘了自己鬥笠沒有帶好,全靠手持著的,等到手鬆開鬥笠去抓那婆子的胳膊時,一陣無名風襲來,頓時將她頭上的鬥笠吹跑了。


    一時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愣在那裏,那婆子倒是反應的快,忙鬆了她的手跑著去追那被風吹跑的鬥笠去了。


    隻聽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吹了一聲響亮的口號,又有人喊叫一聲,說是見到采女真容了,原本已經散的七七八八的人群又蜂擁一般的湧了迴來,那些守在繩索之前的士兵忙用戟去趕,這才將那幫人控製在繩索範圍之外。


    曉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在那裏,偏偏縈素剛才已經坐進了轎子中,眼下也沒個人幫襯。


    她懊惱的頓了頓腳,隻好反身迴到車廂中,坐等那婆子把鬥笠撿迴來再說。


    誰知道那看熱鬧的人群中,卻有一個雜耍賣藝的男人混在其中。之前他用鐵鏈子鎖了一起賣藝的猴子,一手牽著,讓那猴子坐在他肩膀上,一人一猴湊在人群中看熱鬧。


    剛才見大夥都準備散了,他也是迴身準備朝集市那邊繼續賣藝乞討。


    後來聽人一咋唿,便也又擠迴去看。沒想到他肩上那猴子因人群中發出的起哄的口哨聲而受了驚嚇,再加上主人剛才不留神,拉在手中的鐵鏈子不知道怎麽就鬆了,那猴子一個蹬腿,從他肩上躍了出去,踩著看熱鬧的人的肩膀,蹦跳著朝著禁區而去。


    若是一個人衝進禁區,那些士兵自是會上前阻攔,隻是誰也沒料到會有這般情況發生,那些維持秩序的士兵互相看了幾眼,皆是大眼瞪小眼,不知該當如何處置。


    不過也正是他們這一愣神的功夫,那猴子已是竄出去老遠。那賣藝的見猴子跑了,他可是靠著那猴子賣藝討錢吃飯,心下如何不急,口中忙大聲喊那猴子迴來。


    那猴子好容易擺脫約束,如何肯聽他的,他越是喊,那猴子越是往前急竄。一時慌不擇路,竟是朝著聶曉蝶所在的馬車而去。俗話說狗眼看人低,馬眼看人高。


    那馬遠遠的看見一個不知道什麽東西朝著自己躥來,在它眼裏,那猴子遠比它真實的大小要大很多,況且猴子又都是天生一副張牙舞爪齜牙咧嘴的猙獰表情,那馬受驚之下,長嘶一聲,竟是將兩隻前腿都立了起來。


    聶曉蝶在車廂中正百無聊賴的等那婆子把鬥笠撿迴來,全然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事,突然之間隻感覺車廂劇烈一抖,頓時將她從車廂一側的座位上摔了下來,沿著車廂地板一滾,甩到了車廂另外一側,她眼眶額頭撞到了車廂中桌子的腿上,眉框處一陣巨痛襲來,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誰也未曾想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時間,眾人都是驚若木雞,不知所措,瞬間偌大個宮門廣場一片寂靜。


    縈素剛才聽了嬤嬤的安排,本已經坐進轎子裏,隻等曉蝶從車裏出來,兩頂轎子一起抬去宮裏。剛才那猴子竄過來時,人群中發出陣陣驚叫,倒惹得她悄悄掀開簾子朝外看去,卻正看到那馬立起來的驚險一幕,想到曉碟還在車裏,縈素心頓時涼了。


    曉蝶用手撫著被撞到的額頭,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一時搞不清狀況,心下有些迷糊。她摸索著桌腿想扶著桌子坐起身,那車身卻又劇烈晃動一下,原本早已停下的馬車竟是又跑動起來,與前幾次馬車開動不同,這次馬車沒有緩緩前行,而是頗為瘋狂的疾奔而去。


    縈素慌忙俯身從轎子中鑽了出來,眼望著疾馳而去的馬車越來越遠,心下焦急,臉上一片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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